21 人質

舒望選了位于涼州城鬧市的一間客棧安置景陽,二人一致認為最熱鬧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一來不引人注目,二來遇到危險大聲呼救引來援助的機會也更大。

景陽在客棧中待了一日,換上舒望為她置備的當地女子的日常裝束,打算去到街上透口氣。門剛由內打開,一柄白刃利劍橫在景陽眼前,來的有兩人,一名是攔住景陽的黑衣劍客,一名做普通百姓打扮,景陽見過涼州郎中的畫像,當即認出眼前的就是舒望此番要抓捕歸案的人。

“公主,得罪了。”景陽被長劍逼退至房內,幾步路的距離心思瞬間轉了幾道,她在賭這二人對她的身份只是猜測,并沒有實錘,畢竟涼州離上京路途遙遙,見過她的幾率應該不大。

“這位大人,您……您認錯人了,我并非公主。”景陽努力裝出驚懼的樣子,肩膀瑟瑟發抖。

“上京派來的大人日日與你共乘一騎,這大人身兼員外郎一職,另一層身份便是當今驸馬,天下誰不知景陽公主最得帝寵,驸馬怕也不敢明目張膽貼身帶着其他女子出行。事已至此,公主又何必再裝下去。”

明顯這位涼州郎中已經将舒望的來歷打聽得一清二楚,言下句句試探,怕是個不好忽悠的主。只是從他方才的話裏透出來的意思看,應該也僅是聽說過景陽,而未曾親眼得見,那麽一切都還有轉機。

“大人,奴家是驸馬養在外面的侍妾,在上京迫于公主淫威,不敢頻繁往來,正好遇到外出公幹的機會才帶上了奴家。”

上京中驸馬包養外室也不是一日兩日的新奇事,這個說辭并不怕惹來懷疑。景陽恐他從她的眼神裏觀察出什麽來,始終低着頭裝作不敢看他。

“大人,看來公主确實不在城中,眼前這個幹脆殺了了事”。劍客應該是江湖中人,言語之間可見魯莽草率的江湖習氣,見景陽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不耐煩得建議道。

涼州郎中沉默不語,景陽猜他在等她知道性命不保後就會立刻亮明身份,侍妾殺了無事,這公主性命卻不能輕易傷了,畢竟景陽是他手裏的一張保命符,留着命用處更大。

“大……大人,求您留我一命,奴家給您磕頭了”,景陽上一刻被吓得癱倒在地,聽到會傷她性命時即刻表現出極大的求生欲,爬上前跪下叩了重重的響頭。

劍客眼看就要動手,景陽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涼州郎中及時出聲制止:“勿傷及無辜”,然後對景陽道,“你走吧,今日之事不可說出去,否則,你是知道後果的。”

景陽連連答應,站起來時是真的有些腿軟,再走兩步就能脫險,她硬着頭皮忍住腿部的酥麻朝前走,“公主”,聽到這個稱呼景陽下意識頓了腳步,心道“不好”,當即頭也不回拼命向外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呼救。一聲救命還沒有喊完,就被那名劍客拖進了房內。

而此時,舒望站在涼州的府衙當中,一位官員正對他禀報案件相關的一些細枝末節。

“你說,郎中千金現身染惡疾?”

舒望已經搜過郎中府邸,這名郎中貪下巨額饷銀,家中卻能夠稱之為寒酸,沒有珍稀古玩,甚至沒有值錢的物件,在他這個層級的官員當中實屬少見。

郎中的通緝畫像已于大街城門四處張貼,城門戒嚴,他又帶着一個身染惡疾需要湯藥吊命的女眷,想必當下還未出城。

“對城中各大客棧的搜捕不要停,另外,增添一列人手沿着附近的村落挨家搜捕,打聽是否哪家突然來了重病的客人”,舒望命令道。

官員按着舒望的命令搜捕,果真在一民婦家裏搜到了涼州郎中重病的女兒。舒望趕到婦人家中,見到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正躺在床上捂着嘴咳得停不下來,下一刻竟然吐了一大口血,觸目驚心的血污染紅了被角,應該已是病入肌理,華佗難救了。

“帶走”,舒望見此情此景,有片刻不忍,只是法不容情,這郎中犯的是貪污大案,被壓回京中也免不了抄家問斬的命運。

“站住”,三人出現在門口,景陽被那名劍客反剪了雙手,推在最前方,劍客手中的匕首就抵在她的咽喉命脈。

見景陽受制于人,舒望強忍下胸口浮上的暴戾情緒,鎮靜說道:“他若傷公主一根汗毛,你女兒就只能去給她陪葬了。”

涼州郎中突然跪倒在舒望面前,叩下重重一個響頭,擡起頭時額頭已有一處青色印記,“大人,我知我罪孽深重,難逃法網,只望大人放過我女兒,罪臣自願回京領罪。”

病榻上的少女見父親走到絕路,當下氣血翻湧,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出來。

“大人,父親受民女拖累才犯下這等糊塗事,求大人法外開恩”,說着強行撐起身子,最終體力不支跌倒在地,掙紮着向舒望爬去。“大人,民女病入沉疴,每三日就須服用一只極品靈芝續命,那靈芝一顆就價值千金,便是腰纏萬貫也要被拖累得家徒四壁,父親為保我一命才走了這條險路。”

涼州郎中見女兒跌倒在地,心痛得無以複加,連忙将她扶起,本是父女天倫,不想落了這般結局。

那病重少女突然退後向父親叩了一個響頭,眼中含淚,“是女兒不孝,拖累爹爹至此,女兒只希望下輩子還能做爹爹的女兒,侍奉您平安終老。”說完,撲向最近一名侍衛的劍鋒,當場斃命。

涼州郎中欲要阻止卻已是來不及,抱着女兒的屍身絕望地沉下了頭顱,也不再反抗,愛女慘痛離世,便連最後一絲掙紮在這世間的希望都已經失去,死亡對于他來說又有何所懼。

景陽親眼目睹了這一幕悲劇,眼中一片悲戚之色。

同行的官員嘆息:“郎中初上任的時候也是勤政愛民的好官,可惜了!”

挾持景陽的那名劍客眼見郎中為愛女失了神魂,悲憤道:“大人一生為民,卻落了這樣一個下場,反正也活不了,索性就讓這皇家公主為大人陪葬吧!”

這是打算同她玉石俱焚了!景陽斂聲屏氣,生死一瞬,一個藥碗破空飛來,成功轉移了劍客的注意力,舒望瞅準機會利刃出鞘,一劍抹偏了橫在景陽頸部的匕首,景陽得了機會向一旁側開,為不再給劍客再次捉住她的機會,也為了卻舒望的後顧之憂,轉身跑向門外預備尋一個安全之所藏身。

舒望見景陽已脫離了危險,當下無所顧忌,手上動作也變得狠厲,得機扣上劍客手腕命脈反手一折,匕首掉落在地,腳尖用力踢中劍客的膝窩,劍客腿部一麻跪倒在地,兩個官兵反應過來,立刻上前幫忙壓制,舒望見他被制服,後退一步道:“一生為民?你家大人救女心切這本無可厚非,只是大水裏殒命的百姓就可以不必再提了嗎?”

舒望擔心景陽安危,說完這一句就出門尋她,此時,景陽正躲在屋外一棵大樹的背後,她藏身的那棵大樹應該活了許多年,樹大根深,可寬寬松松掩下一人,忽然阡陌田園之間拂來一陣微風,景陽裙擺露出一角,這才被舒望看見。

景陽察覺有人向她走來,見是她家驸馬,當即舒了口氣,擡眼遇上舒望沉得能結出冰的眸子。

“我發誓,我真的哪兒也沒去”,這兩日景陽動辄發誓已成了習慣,這一句幾乎是脫口就來。她覺得自己把驸馬給慣壞了,自從二人成親之後,事事被他壓了一頭不說,他還動不動就給自己甩臉色,搞得她半點天家公主的威嚴都沒有了。只是舒望情不自禁流露出來的關心亦讓景陽十分受用,受氣也受得心甘情願。

舒望緩了臉色,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過後,就去拉她的手,“可有受傷?”

“不曾,他們想利用我威脅你,暫時不會傷害我”,景陽乖乖答道。

舒望這才放心,兩人并肩站着,過來一位官兵向舒望彙報,追捕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押解人犯回京。

回京的路上,舒望帶着景陽共乘一騎,景陽耷拉着腦袋靠在他的胸膛上,興致缺缺。

舒望一手控住缰繩,一手摟住景陽的腰,空不出手就只用下巴輕輕點了點她的頭頂心,“怎麽了?”

景陽極喜歡這份親昵,調整一下姿勢讓自己坐得更加舒服,然後才道:“我還在宮中之時,有一日黏在皇兄身邊讀書,讀到“一片冰心在玉壺”一句時,鬼使神差地問皇兄平生可有所願,皇兄回答僅回答了八個字: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可是你看郎中女兒,就知道光是天下太平是沒有用的,藥石能醫病卻無法濟世,可見這世事都是不可能盡善盡美的。”

舒望和景陽相處已有一段日子,心知她尊貴威嚴之下,藏着一顆悲天憫人的心。

“陛下心懷天下,便是這份心腸就已是大多當政者所不能及,只是天下可憐人這麽多,能救得少數尚且不易,還能奢求救得全部嗎?”

舒望自幼離家,這些年去過的地方沒有數百也有幾十,經歷過饑荒也經歷過水患,見過太多骨肉訣別親人離散的慘事,所以才能迅速從郎中一家的慘劇裏平複過來,景陽濟世救人的祈願很好,只可惜難于登天。

清晨的天光破除雲翳,瑰麗的朝霞染紅了天邊的雲朵,陽光爬上景陽面龐的時候,舒望正好側頭去看她,她卻已經在熹微的晨光裏伴着馬蹄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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