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2)

坐下,奉上清茶與點心,甚至送上魚竿和魚餌,請他一邊釣魚一邊耐心等候。

雲夢進去之前略停了停,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唐廷玉迎着她的目光,微笑着點點頭。

雲夢也是一笑,一轉身踏入了大廳中。

她深信沒有什麽可能難得住他們兩個人的聯手。

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後轟然關閉。

廳中燈火通明,三面牆上都挂着厚厚的帷幔,主位上坐着龍擾三。

即使龍家莊與東海各島來往頗多,雲夢仍是第一次見到龍擾三。燈光之下,正當盛年的龍擾三,看上去不過是一介恂恂儒生,和藹可親,令得雲夢頗為意外。若非龍君侯的相貌與他十分相像,幾乎要令得雲夢懷疑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龍擾三。

龍擾三含笑示意雲夢坐下,一邊打量着她一邊說道:“我第一次見你時,你還只是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一轉眼就已經這麽大了。”

雲夢注視着他:“萱夫人在哪兒?”

龍擾三伸手一拉身後的一根紅絲繩,左邊牆上的帷幔緩緩拉開,露出牆上鑲嵌的一面水晶,透過水晶,雲夢可以清楚地看到隔壁房間中的景象。房中布置得非常雅致,彌漫着若有若無的淡綠之色,溫柔的燭光中,一個著淡綠春衫的婦人正低頭刺繡,從雲夢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婦人秀美如春江之月的臉孔。

龍擾三說說道:“這是北海水晶,我們可以看見萱夫人,萱夫人卻看不見我們。你盡可以慢慢地看個清楚。”

雲夢怔怔地望着水晶後的那綠衣婦人。沒有人對她說過萱夫人的模樣,然而她一見之下便确信這的确是萱夫人,也是她夢中所見的那個女人。她不由得問道:“我到東海之後,萱夫人是否見過我?”

龍擾三注意着她的神情:“當然見過,只有讓她知道你安然無恙,她才會順從地呆在這兒。不過自你十歲之後,我就不再讓她去見你了,以免你發現其中蹊跷。萱夫人是蜀中人氏,精于刺繡,每年谷川都會派人送一張繡樣來,讓萱夫人繡出後再交給他,好讓他知道萱夫人還在人世,也好讓萱夫人知道你安然無恙。上一回送給谷川的,是一個流雲蝙蝠紋的荷包。”

雲夢不由得想到自己身上所佩的那個荷包。荷包中還裝着東海王留給她的一縷頭發。

龍擾三繼續說道:“當年我和東海王還有五禽門合作刺殺宣王,東海王和我都認為刺殺宣王勝算太小,所以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萱夫人身上。激戰之中萱夫人臨産,結果我的手下成功地劫持了萱夫人,至于你,卻落入了東海王手中。”

雲夢的心中怦然巨震。此時此地,龍擾三完全沒有必要欺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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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擾三嘆息着說道:“你不是個男孩,無法用來要挾宣王,東海王最初很失望,但是他很快想出了一個近于完美的計劃。他要讓你成為宣王唯一的子嗣,要讓宣王府的血與東海的血融為一體,才能保證東海各島的未來;林夫人發現萱夫人就是姑蘇趙府江夫人的妹妹、發現你與姑蘇趙府的血緣關系之後,這個計劃更是完美無缺。對此我當然是樂見其成。所以我們繼續合作,東海王刺殺了江夫人的大伯、姑蘇趙府的長子趙煥章,好讓江夫人能夠掌握姑蘇趙府的大權,以便加重你在姑蘇趙府這邊的份量;我則刺殺了宣王唯一幸存的兒子趙烈文。如果那個孩子能夠活下來,昨天你與宣王決戰之時宣王只怕就不會那樣容讓你了。東海王的這個計劃的确完美,他唯一沒料到的是,計劃完成之前他會死在宣王的圍剿之下。”

雲夢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萱夫人。至此她才轉過頭來看了龍擾三一眼,揚起了眉:“據說他本有機會逃走,但是卻只送走了我和谷川,他自己留下來斷後。如果我是宣王的女兒,他當時為什麽不以此來換取他自己的性命?”

龍擾三微微一笑:“如果你是宣王,你會讓步嗎?更何況沒有萱夫人在場,有誰能證明你的身份,又有誰敢貿然相信東海王的話?”

雲夢默然。身為統帥,宣王的确不能因私廢公;更何況他并不能确認她的身份。

龍擾三接着說道:“沒有萱夫人作證,谷川又曾向海神娘娘立誓,不經我和林夫人同意絕不洩露你的身份,我很奇怪宣王他們居然還是發現了你的身份。”

這也正是雲夢疑惑的地方。

停一停,龍擾三說道:“東海王膽大,谷川膽子更大。他居然要促成你與趙鵬的婚事,居然認為你即使知道真相,仍然會選擇東海;你與趙鵬的婚事将給東海帶來他所說的富庶繁華,而不是将東海變成姑蘇趙府和宣王府的附庸。林夫人和我都不這麽認為,所以我們希望你能與君侯成婚,這樣才能真正保證東海各島的未來。”

雲夢臉上微微漲紅。無論是谷川,還是林夫人與龍擾三,都在她背後拿她的婚事來做交易。她是東海各島的盟主,但是他們暗地裏卻只将她看做是一枚棋子。即使是谷川,這麽多年來也一直瞞得她密不透風。

龍擾三看着她慢慢豎起的眉梢,說道:“我得承認,一直以來我對你的估計都還不夠高,直到昨天你能在宣王劍下搶得主攻的先機。即使宣王最終還是讓了你一招,才以平手告終,但是自此以後,不論是東海各島,還是江東武林,都會對你生出更大的敬畏之心。所以,我比以往更看重你,更想将你收為我用;但也比以往更忌憚你,如果你不能為我所用,我只有毀掉你。”

雲夢暗自吸了一口氣,已然鎮定下來,靜靜地道:“請龍莊主賜教。”

龍擾三停了一會才道:“無論我們談的結果如何,請雲夢姑娘答應,不要将我的真正身份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并且将君侯安全送回;我則保證讓你和唐廷玉安全離開這兒,并且,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會傷害萱夫人。”

雲夢注視着他:“我答應。”

【六、】

龍擾三微笑着拉動了另一根紅絲繩,他身後正牆上的帷幔拉開,露出一幅巨大的地圖。

龍擾三站起身來,雲夢也随着站了起來。

龍擾三仰望着圖上遙遠的北方,慢慢說道:“我們以龍為姓,是因為我們都是鐵木真大汗、你們漢人口中的真龍天子的族人,孛兒只斤氏。”

雲夢震驚地看着龍擾三。

龍擾三嘴邊含着微笑:“襄陽拱衛着你們半壁江山,但它已經是強弩之末,不須多少時日,我們便可以拿下襄陽。漢人所長,不過是舟楫;我們的水師,如今已經訓練成功,拿下襄陽之後,順流直下進入臨安城,再橫掃東南半壁,定當勢如破竹。平定江南之後,再征服日本與南洋,到那時,從北海到南洋,從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都将是我們的天下。這将是世人從未見過、甚至連夢中也未曾想過的廣闊國度。”

雲夢仰望着地圖上局促于東南一隅之地的大宋疆域,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生長于東海之上,于家國之念,原本頗為淡薄,然而此時此刻,身不由己地生出樹摧葉落的蒼涼之感。

龍擾三轉過身來:“你應當看得懂之天下大勢。大勢所趨,不是任何人可以只手挽回天意的。我想現在你會認真考慮我的話了。我籌思許久,為你劃了三條出路,你可以慎重選擇。”

雲夢收回目光望着龍擾三。龍擾三仍是一派儒雅,溫和可親;然而他背後所向無敵的蒙古鐵騎,令得他無形之中有了俯視天下的氣概。

龍擾三伸出一個指頭說道:“一條路,為我所用。你嫁與君侯,趙鵬娶我族中的女子為正妻并保證姑蘇趙府将來由正妻的兒子繼承,然後你們兩人入大都朝見忽必烈大汗,聽從大汗調遣,我會保證宣王府永鎮宣州、姑蘇趙府永葆富貴,東海各島則将成為大元的正式水師,轄地就是東海海域。這其實是視你為一方諸侯、裂土封疆了。蒙古軍中,有多少身經百戰的将軍都還不能有如此厚遇!東海各島得償心願,甚至于曾對你有救命之恩的太乙觀都将蒙受恩寵。你放心,大汗絕不會讓你去領兵攻滅宋軍水師,而是另有用人之處。”

雲夢怔了一下,目光轉向孤懸大洋之中的日本。伊賀島忍者曾告訴她,忽必烈已經數次派使者到日本,要求日本仿效高麗俯首稱臣,但是都被日本拒絕。而日本與宋人關系密切,蒙古人攻伐宋土,失陷之地的宋室遺民,往往逃往日本避難,日本的黃金與兵器,經由海道,不斷運往淮揚制置使李庭芝的軍中。以忽必烈的勃勃雄心,必定不能容忍而會對日本用兵。海上風濤險惡,絕不是蒙古水師能夠駕馭的;至于日本沿海的風土人情、天文氣象,蒙古水師更是一無所知。只有熟悉日本情形的東海各島和姑蘇趙府,才是征伐日本的最好先鋒與最佳參謀。

龍擾三嘆了口氣:“看來你已經猜到大汗的用意了。這是第一條路。至于第二條路,趙鵬就不去管他了,你和君侯的婚事照舊,我們攻入臨安之前,你嚴守中立,不得有任何舉動;攻入臨安之後,你再入大都聽候大汗調遣。東海各島的出路不變。至于宣王、萱夫人以及趙鵬和他母親,無論他們是何立場與作為,我都可以保證絕不傷他們性命、也不會有意為難他們。”

雲夢微微皺起了眉:“龍莊主為什麽這樣看重我的婚事?”

龍擾三微笑:“這也可以說有我的一點私心。趙宋皇族向來文弱,蒙漢兩族又不許通婚,我原來并未想到這一點。不過你不同。我們最敬重的是勇士,而你,則是勇士中的勇士。只有你這樣的女子,才配成為君侯的妻子,才配嫁入鐵木真的族中。更何況你也算是我造就出來的。沒有我一番話痛陳利害,東海王又怎麽會與我合作劫持萱夫人和你;沒有我從漠北請來的大夫,在你三歲那年為你成功地種下牛痘,你又怎麽能夠度過出天花的難關活到今天,宣王的子女中,可只有一個趙烈文在醫聖的全力救治下僥幸逃過這一關;你的左臂上留下的疤痕,就是種過牛痘的标記。甚至于你腰間所佩的追魂劍也多虧了我的成全,若非我想方設法讓那塊隕鐵落入黃大家手中,黃大家本事再大,也鑄不出這樣一柄能與宣王所佩的游龍劍争鋒的寶劍。我造就了你,自然不希望毀掉你,更不希望你為他人所用,所以只有盡力讓你為我所用。幸好你是個女子,要羁絆一個女子,最好的方法,當然無過于一門婚事。”

雲夢的心緒更是紛亂。沉默片刻,她問道:“龍莊主的第三條路呢?”

龍擾三道:“第三條路,你将東海霸權交與黑龍島,之後與唐廷玉一起退居飛魚島,永世不得離開;我會将飛魚島周圍百裏劃為你們的封地,不經你許可,蒙古水師和黑龍島不會進入此地;對萱夫人,我會保證她的安全,我想其餘的人都有自保之道,就不須我再操心了。但是你們兩人若是離開這百裏之地一步,就不要怪我大開殺戒。”

雲夢心頭一震:“為什麽要提唐廷玉?”

龍擾三道:“他是宣王選中的繼承人,也是宣王為你選中的未來夫婿,豈可不與你一同退居飛魚島?況且,”他注視着雲夢,微笑着說道:“我看重他,并不在你和趙鵬之下。不将他鎖入囚籠之中,我又怎能安心?”

他輕嘆道:“我希望你不要讓我為難。如果你選擇其他的路,那是迫我不擇手段地對付你。”

雲夢沒有回答,轉過目光怔怔地凝望着水晶鏡後的萱夫人。

萱夫人雖然看不見她,但是若有所感地擡起頭來四處尋找,明媚如春水的雙眼,仿佛蘊含着千言萬語。

龍擾三在雲夢身後淡淡說道:“萱夫人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如果她沒有你這麽一個我們寄予了厚望的女兒,早已被送往大都獻與大汗。我相信即使在大汗宮中,她也會是最美麗的女人。”

他滿意地看到雲夢眉梢間騰起的怒氣,說道:“現在你是否有所決斷?也許你還需要時間去說服宣王與趙鵬,不過沒有關系,我要的只不過是你的一句承諾。”

生平第一次,雲夢感到了選擇的困難。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後,還有着衆多效忠于她并受她庇護的人。

萱夫人已經站了起來,眉頭微蹙,神情之間帶着困惑。她的視線轉向那面水晶鏡。龍擾三突然覺到萱夫人今天有些異樣。然而不待他尋找到這異樣之處,萱夫人已經并起二指刺向水晶鏡面。水晶破裂,碎片飛濺,雲夢本能地撲了過去,軟劍出鞘,劃開了牆面,露出精鐵鑄就的牆壁,以驚魂劍的鋒利,也只能在牆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鏡面一破,萱夫人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是雲夢嗎?是你來了嗎?”

雲夢回手一劍逼開了龍擾三,握住了萱夫人自洞中伸出來的手,萱夫人滿足地嘆息了一聲,輕聲說道:“這麽說你都已經知道了,所以才會來找我,是吧?”

萱夫人的手溫軟清香一如夢中,雲夢一握住便覺悲從中來,不可自抑。

萱夫人的聲音輕柔得如拂過花枝的春風:“能夠見到你,我就心滿意足了。你已經知道你是宣王和我的女兒,我更別無所求。”

龍擾三在雲夢身後喝道:“萱夫人,你若自殺,我就會下令将雲夢困在莊中!”

萱夫人輕輕一笑:“你若能困住她,又何必要挾我?何況已經來不及了。雲夢,你走吧,回宣王府去,你是宣王唯一的孩子啊!”

雲夢感到她握住的手正在迅速變冷,她心中從未如此惶急過,失聲叫道:“快叫唐廷玉進來!”

龍擾三已經打開了廳門,唐廷玉聞聲飛奔進來,但是已經遲了。

龍擾三緊皺着眉,自語般說道:“我在萱夫人身上下的禁制,不知被誰解開了一小半。她今日若不這樣心急,也不至于強行運氣用力以至于血脈震裂而死。”

他随即振作精神,看着仍握着萱夫人的手倚牆而立的雲夢:“即使萱夫人不幸早逝,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我的話。”

雲夢轉過頭來看着他:“龍莊主以為,萱夫人自殺,為的是什麽?為的就是不讓我再受你的挾制!”

龍擾三凝視她許久,長嘆一聲道:“你終究還是宣王的女兒。你們帶着萱夫人走吧。不過你要記住,出了龍家莊之後,我就會不擇手段地對付你。當然,如果你改變主意,随時可以再回來找我。”

【七、】

他們仍舊乘坐來時的小船離開了龍家莊,打開水寨大門之前,雲夢留下了放走龍君侯的手令。

水寨大門在他們身後關閉。

小船向西駛去。

萱夫人靜靜地躺在船頭,初升的春陽柔柔地抹在她的臉上,令得她宛若熟睡之中一般安詳,仿佛随時會睜開眼來。

雲夢怔怔地凝視着她。

唐廷玉擔憂地注視着雲夢臉上的淚痕。無論她如何堅強,萱夫人的死終究令得她心神大傷。如果龍擾三要動手,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

小河中浪花湧起,雲夢驀然一驚,站起身來,神情之間,已經迅速恢複了平日的鎮定。

自河中鑽出的是橫川木,他躍上船頭,躬身施禮,雲夢有些意外地道:“你們還沒有撤走?”

旭日已升,伊賀島與雲夢的一年之約已滿,他們已經不必再留下來。

橫川木沒有回答,卻說道:“雲夢小姐,河道中的尖樁和火油已被我們除去,但是岸上另有伏兵,除了天機府、試劍廬、霹靂堂和五禽門這幾家,還有落霞寨的宮巧姑和不少黑道人物。唐公子的兩名手下經我勸說,已經回宣王府去搬請救兵。”

唐廷玉面色微變:“我來之前,宣王已經傳下號令,只要東海各島不尋事端,江東武林也暫且按兵不動。天機府這幾家擅自伏擊雲夢,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使得他們有足夠的理由不聽從宣王的令谕?”

橫川木搖搖頭:“這個我們尚未探明。請雲夢小姐示下,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一陣風過,唐廷玉忽然聞到了風中飄來的硝煙與火油之氣,心中一懔,說道:“他們打算用火攻。”

雖然春雨才停、草濕路潤,但對于擅用火藥的霹靂堂而言,不過稍有不便,并不能減弱他們制作的火器的威力。

雲夢的目光搜尋着岸上伏兵的蹤跡,說道:“我們得先發制人。既然你們願意留下,那就随唐三公子護送萱夫人的遺體走水道回大船上去,我上岸去毀掉霹靂堂的火器,牽制他們。”

唐廷玉皺起了眉,但不待他反對,橫川木已搶先說道:“雲夢小姐,也許由唐公子單獨護送萱夫人的遺體會更合适。天機府他們的目标并不是唐公子,而是小姐。所以我們還是留下來助小姐脫險為好。”

雲夢轉過目光來看着他:“你忘了我的告誡?不能以你之短,攻敵之長。”

橫川木低下頭答道:“小姐的告誡,我們當然不敢忘。但是小姐的安危,恐怕更為重要。”躊躇一瞬,他看看唐廷玉,放低了聲音說道:“金昭剛剛來見過我,他聽到了小姐與龍擾三的全部對話,并轉告與我。小姐既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伊賀島不勝感激,哪怕戰至最後一人,也要保護小姐安全返回宣王府。”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雲夢和東海各島為蒙古人所用,将給日本帶來什麽樣的威脅。

聽他提到金昭,唐廷玉悚然心驚。當初金昭潛入天機府中通知史清逃走時,他就已經震驚于這個十七歲少年的成就。而短短兩個月時間裏,金昭的隐遁之術似乎又有了極大進展,無論是龍擾三,還是他和雲夢,都未能發覺潛藏在暗處的金昭。

金詠之曾經托宣王照顧金昭。這也許就是他的回報,派金昭暗中監視龍家莊的動靜。然而以金昭的如此成就,金詠之仍要将他托付給宣王,究竟是愛子心切,還是鬼谷大劫難逃、連金昭都難以幸免?

而雲夢究竟做出了什麽樣的選擇,令得已經不再受誓言約束的伊賀島,不惜冒全軍覆滅之險,也要保護雲夢安全返回宣王府?

唐廷玉轉向雲夢,說道:“天機府諸人伏擊你,甚至将我也算計在內,其中必有理由,或許有什麽誤會。如果能夠澄清誤會,也好避免自相殘殺。而且兵分兩路,更容易被人各個擊破。不如你們先沿河道走,我上岸去問個明白再動手也不遲。”

雲夢看他一眼,沒有立即回答。在唐廷玉心中,天機府諸人,始終是自己人,所以即使身陷重圍,仍然認為這可能是個誤會。

過了一會雲夢才道:“你是要對他們說明我的身份嗎?恐怕所有人都會當你是受了我的蒙騙,在胡言亂語。”

唐廷玉确有對方守拙等幾位主事人暗中說明雲夢身份的打算。但是雲夢此語令得他不覺一怔。的确,沒有足以服人的憑據,除非宣王親自出面,沒有人會在這箭在弦上的關頭相信他的話;而他更進一步想到,只怕其中又發生了什麽變故,也許連宣王也不能力挽狂瀾。

但是他仍要盡力而為。如果雲夢在此地大開殺戒,她回到宣王府之後,宣王府很難向江東武林交代。

他堅持說道:“先禮後兵,就算最後仍要動手,宣王府也問心無愧。你們先在這兒等着。”

不待雲夢再說,他拔足躍起,在空中提氣高聲叫道:“唐廷玉求見方二爺!”

一處密林中升起一枚蛇焰火箭,唐廷玉即刻折轉身形奔向那處密林。

方守拙正等在林外。

唐廷玉止住腳步,注意到方守拙眉宇間滿溢悲憤之氣,心中不覺暗自警惕,說道:“方二爺違背王爺的令谕,伏擊雲夢,是否有什麽特別的原因?”

方守拙略一拱手,答道:“我們并不敢違背王爺的令谕。這一次是東海海盜先動手,才迫得我們奮起反擊。昨天江上一戰,王爺手下留情,沒有取那雲夢姑娘的性命,還讓她以和局退下,也算得仁至義盡了,只可惜那些海盜全然不吃王爺恩威并用這一套。昨天下午消息剛剛傳回天機府,潛伏在府內的內奸便刺殺了我的兩個弟弟來報複。霹靂堂雷老爺子和試劍廬黃老爺子再次遭到暗算,傷重而死;其他各家,也各有損傷。那些內奸雖然都是死士,我們沒能抓住活口,但是他們臨死之前口口聲聲說要為小主人報仇。我們拷問關押在天機府的小青,她一問搖頭三不知,但是那些內奸的身上,都像她一樣刺了一條小魚,只不過刺的地點各不相同。這正是飛魚島的标志。”

唐廷玉凝神聽完,說道:“方二爺,如果這些人真是雲夢的手下,雲夢既然已經傳下號令暫且休戰,他們又怎麽會擅自行動?”

方守拙盯着他道:“唐三公子,以你在宣王府的地位,大約與雲夢在東海的地位也相去不遠。你又是否知道宣王府安排在各處的所有暗哨?是否知道怎麽及時傳下號令并保證他們遵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是潛藏多年、奉命便宜行事的間諜。而且,當時還有消息說雲夢已傷重而死;畢竟這麽多年來宣王的對手沒有一個能夠逃出性命。那些內奸要擅自行動、為她複仇,恐怕也不無原因。”

他提到小青,唐廷玉心念一動,說道:“趙鵬曾告訴我,小青的舞技師承可疑,宋土之上,已經沒有一個舞師能夠教出她所習練的能使身輕如飛燕的舞技。”

他的原意,是想說明小青身份可疑,不能将她與來自東海的海盜等同視之。

但方守拙冷冷說道:“這一點我們也已經知道。當日在梅園壽筵之上,有太常寺中主持皇家樂舞的一位主事,他後來對我們說出了他對小青的舞技的懷疑,并且肯定地指出,小青的舞技,只怕是蒙古人的宮廷舞師教出來的,所以不知不覺間帶出了一點蒙古舞的步子。僅僅憑着這一點,我們還不能斷定東海海盜已經被蒙古人網羅利用,但懷疑總可以吧?”

至此唐廷玉已然明白,雲夢是掉進了別人精心設計的一個陷阱之中。此時此刻,要辯解雲夢的清白只怕十分不易。他轉念說道:“方二爺,今日雲夢如果沒有帶着她母親的遺體同行,即使我袖手旁觀,你自問能否成功截殺她?”

方守拙不由得望了望河中臨風而立的雲夢。她的臉上看不出絲毫重傷未愈的痕跡。

在宣王之外,她可能已成為江東武林最忌憚的人。

方守拙嘆了口氣:“機會不大。不過唐三公子說這番話有何用意?”

唐廷玉微微一笑:“能與游龍劍争鋒的,只有驚魂之劍。驚魂之劍原本是黃大家打算獻與宣王的,不幸落入他人手中,成為他人的殺人利器,所以有人恨不能毀掉這柄劍。但若是宣王能夠收回這柄劍,方二爺認為該如何處置它?”

方守拙心神一震:“唐三公子是說,宣王已經收服她?”

唐廷玉一笑:“我們此行正是要回宣王府。此舉關系重大,日後若有機會,王爺自會向方二爺解釋。還望方二爺三思,将我這番話轉告其他各位世叔世伯,下令放行。”

方守拙沉吟不語。

唐廷玉的态度已經非常明确。如果他下令截殺,那是迫使唐廷玉站到雲夢一邊。

正在猶豫之際,對岸的密林中,忽地射出一篷亂箭。在這雙方對峙、蓄勢待發之際,暗中埋伏的人馬,懾于雲夢的威名,精神早已繃得極緊,亂箭一發,混亂之中不少人以為號令已發,紛紛跟上,不待方守拙和唐廷玉有所反應,河岸之上早已經喊殺聲響成一片。

雲夢揮起鬥篷,卷落射過來的箭枝,眉梢飛揚,喝道:“開船!”

四名伊賀島武士全力擋落箭枝,保護兩名船夫。

但是來箭太密,而且箭枝破空之聲極是迅猛,似乎連龍家莊以蒙古人的騎射之術訓練出來的弓箭手都有所不及,一輪快箭過後,船夫雖然安然無恙,卻有一枝箭射中了萱夫人的左腳。

如此箭術,必定是池州白鶴莊的諸葛神弩射出。唐廷玉面色一變,只來得及說了一聲“方二爺快下令停箭”,便縱身飛奔向小船。

但日已經遲了一步。震怒的雲夢,長嘯着騰空而起,鬥篷卷起一陣狂風,揮落第二輪快箭,驚魂劍已然出鞘,風一般卷向箭來之處的密林。

兩名伊賀島武士立即從水中翻身躍出,揮刀護衛萱夫人的遺體。

唐廷玉劈落身後的亂箭,趕到河岸邊時,密林中已傳來陣陣慘叫之聲。

局面已經脫出了他們任何一個人的控制。

唐廷玉不得不摧動劍氣,将亂箭逼落,好護衛船只迅速離開此地,以免越是拖延,雲夢傷人越多。

春潮湍急,船只順流而下,去勢極快,諸葛神弩搬動不便,很快落到了後面。天機府各路截殺的人馬,只得棄了弓箭,輕裝上陣。

雲夢的身後,已留下數十名死傷者。

方守拙高聲叫道:“唐三公子,霹靂堂馬上便要出手,你快快退出,以免玉石俱焚!”

唐廷玉置之不理,揮劍擊倒攔在身前的兩名武士,繼續保持與雲夢平行的步速,護翼河中的小船。

密林中忽地飛出兩個黑忽忽的圓球,直取雲夢與河中小船。唐廷玉高叫道:“那是霹靂堂的轟天雷,別用兵器碰它!”

雲夢揮出鬥篷,卷住轟天雷擲向密林。橫川木反手一刀劈入水中,激起的浪花将那枚轟天雷擋落到數丈開外的河水中,轟然一聲巨響,騰起一片巨浪。

霹靂堂一出手,圍攻他們的人立刻四面退開,以免遭池魚之殃。密林中帶着油脂的火箭射入兩岸的草叢與河道,立時在他們周圍織成一片火網。霹靂堂不再直接向雲夢等人投擲火器,而是投入了那片火網之中,爆炸中四處飛濺的碎鐵片迫得雲夢等人不能不與那片火網保持距離,以免受傷。

然而水流湍急,小船仍是向下游漂去,眼看便要暴露在火箭的攻擊範圍之中。

雲夢一咬牙,縱身躍起,在空中提氣,淩空連踏數步,唐廷玉心中不由一震,雲夢情急之中居然令得她的蹑雲步更上一層樓,能夠淩空換氣、連變數次身形,躲過了一輪轟天雷碎片,飛落向火網之外。

唐廷玉不假思索地随後縱起,靴尖在一塊擦身掠過的碎片上一踏,借力再縱高數尺,翻落向火網之外。

也就在這時,火網中又是一陣爆裂之聲,霹靂堂這一次用的竟是子母連環雷!唐廷玉暗叫不好,他餘力未盡,猛一提氣,向前蹿出數丈,就勢伏倒在草地上,無數碎片擦着他背上飛過,散落在草叢中。

雲夢去勢已盡,猝不及防,倉促之中将身一伏,舞起劍花護定周身,然而子母雷的爆炸之力何其猛烈,遠過于任何弓箭,震得雲夢握箭的右手虎口微微發麻,只覺左頰之上一陣灼熱,已有一塊漏出劍網的碎片擦着她面頰飛過,劃出一片深深的血痕。

而小船已沖出了火網,重新來到她與唐廷玉護衛之間的河道。

唐廷玉魚躍而起時,望見雲夢左頰傷處不停流下的血,心中雖然焦急,卻無法分身,只因白鶴莊的弓箭手已經追了上來,重新架起了諸葛神弩。

方守拙暗自嘆了一口氣。他不明白唐廷玉為什麽要選擇留下。無論唐廷玉有着什麽樣的身份,事态發展到這個地步,也只能是玉石俱焚了。

但是他們的背後突然傳來一片喊殺之聲,夾雜着嗚嗚的海螺聲。

留守的東海武士,在放走龍君侯之後,趕來接應了。

當先破圍而入的,是林夫人帶領的四名女侍以及蘭兒蕙兒。四條天羅帶與兩條縛仙索施展開來,密雨般的箭枝被橫掃得七零八落。林夫人與四名女侍奔到唐廷玉身邊,蘭兒蕙兒則笑吟吟地躍落到雲夢身邊,一眼見到雲夢臉上的血,都驚叫起來。

唐廷玉低聲對林夫人說道:“請你擋住這一邊,我去看看雲夢的傷勢。”

不待林夫人回答,他已經橫掠過小河。

雲夢臉上的血跡觸目驚心,唐廷玉一見之下已然知道,傷痕太深,傷愈之後必定會留下明顯的疤痕;但更令唐廷玉不安的還是雲夢凜若寒霜的表情。

他從沒見過雲夢這樣憤怒,即使是他,都有着悚然心驚的感覺。

他不由得想到趙鵬對他講過的巫山弟子的特性:巫山弟子深知美貌與多情是最銳利的武器,務必磨砺,因此無不講究皮相之優美、氣質之風流飄逸,即使是相貌不那麽出類拔萃者,也必然另有一種系人心魂處,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

巫山弟子的武功成就,似乎與他們的優美外表有着極為微妙的關系。

更何況雲夢畢竟也只是個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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