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閃回
金粉最怕這時候的貴妃, 每年的這幾天她都不敢多說話多做事, 生怕被貴妃找到了由頭懲罰下人,今日本來以為皇上過來會是個好消息。
誰知道……
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怪皇上重情義還是怪皇上太無情。
金粉重重的在心裏嘆氣,不敢再說話了, 捂着臉退了下去。
——
又過去了兩日, 銅鎮的疫情減緩了許多, 原本情況危在旦夕的病人, 也在朱思遠的神醫聖手下撿回了一條命。
只是情況依舊不樂觀, 他對病情束手無策, 或者說,壓根沒有頭緒找到解救之法。他仔細查驗過病人的嘔吐物,沒有從裏面找到任何有可靠的信息, 只能再次加重預防的湯藥劑量。
周楚淵這兩日都是桐鎮和雍州城裏兩頭跑, 本來陳前還有些怕他去了桐鎮以後會染上這些病症再回來的話會傳染給他們,可是看他跟那個染病的白蓁蓁待在一間屋子那麽久都沒有事情,甚至看起來更加精神了些。雖然很不想他回來,但是,面上卻沒有更好的借口把他趕走了。
周楚淵發現關帝廟的百姓少了許多,之前症狀比較嚴重的已經不見了,反而多了許多新的面孔, 大夫們進進出出,一個個都防護嚴實,頭卻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周楚淵看的暗自生氣,卻又沒有任何辦法, 義父都說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他也不好遷怒于這些平常學識的大夫。
直到——
他看到一個面如青綠色的男人被士兵放到了板子上準備往外擡。那人一幅生無可戀的模樣。眼角留下了清晰的眼淚。
周楚淵快步的上前,一把拉住了走在最前面士兵的手,厲聲呵道,“你們這是要把人擡去哪?”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被吓了一跳,腳下一歪,差點把板上的人都給摔了出去,穩住了心神,這才恭敬的回道,“回王爺,是陳大人吩咐我們把這些……病人擡走的。”
“擡到哪裏去?”
士兵和後面擡着的互看一眼,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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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原本就吵吵鬧鬧的關帝廟,忽然間就有不少輕輕啜泣聲,卻沒有一個人真正的哭出聲來,大概是見到了前者悲涼的命運,也為自己即将到來的命運哭泣。
周楚淵長長呼吸一口氣。
他只覺,他前輩子經歷了那麽多,都不如這不到一個月時間在桐鎮經歷的多。
他是一個男人,都覺得這件事可怕可悲。
更何況,這些已經熟知自己命運的百姓。
“給我擡回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在往外擡一個人,如有再犯,當街斬首。”周楚淵厲聲的宣布,狠戾的眼神直直看着那兩個想要擡走板子的士兵。
士兵們猶豫不決,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兩邊誰都得罪不起,躊蹴着站在原地不敢說話也不敢看他。
周楚淵看到這個情形又是一陣氣惱,居然這麽猶豫,很明顯是上面施壓了。周楚淵冷冷地道:“還不動嗎?”
士兵猶豫的道,“可是……陳大人……”
陳大人也給他們下過死命令,一但出現沒有希望的重症,就直接拉出去,然後……可是王爺忽然又說不準擡,雖然這裏暫時是王爺最大,但是,他們都清楚,他們在這裏待的再久,都是有要走的那天。他們一旦走了,他們就完了。
周楚淵重重打斷他們猶猶豫豫的話。“要是敢違背,我可以現在就斬了你們。”
士兵們臉色一變,立刻放下板子跪倒在地。哀求道,“王爺息怒,這是陳大人吩咐下人們的,下人們不敢不從啊。”
周楚淵冷笑。他從未聽說有這樣赫然聽聞的事情發生,這樣沒有人情味的事情,恐怕也只有鐵石心腸的人可以做得出來。
倘若是記在史記裏,這又是後人說起前人的糊塗至極的事情了。
“陳前在哪?”
士兵低着頭忙道,“陳大人在府衙裏還未過來。”
呵,周楚淵冷哼一聲,他不在的時候,他似乎是懶惰了許多。這種喪盡天良的手段,怕只有他想的出來了。
他倒要看看,這個人面獸心的家夥,到底還能做出多麽惡心的事情來。
陳前正在府衙裏撰寫再次上奏朝廷的折子,他打算原原本本把最近發生在雍州的事情上報,狼毫毛筆剛沾上青銅墨。阿才就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小聲的說,“王爺來了。”
陳前先是一愣,随即才放下手裏的筆,拂了拂袖,從椅子上走下來,周楚淵很快進來,陳前一看到那一抹墨色的廣袖長衫,連忙躬身行禮。
“王爺。”
“你要是不叫我王爺,我差點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周楚淵皮笑肉不笑的道。
陳前一聽他這樣說立刻就明白了他大概知道了關帝廟的事情,可是,這也是實屬無奈之舉。眼下他只好裝糊塗先過了他這一關再說。
“王爺您這是說的哪裏的話。”
“我只問你一遍,你把那些病情嚴重的百姓弄到哪裏去了,”周楚淵神色冷凝,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陳前和阿才互看一眼,不敢說話。
周楚淵忽然來了氣,廣袖浮起,蘊藏了內力竟是飛快的來到了陳前的面前,如鷹一般的陳前,此刻整個命處都被周楚淵捏在手裏。倒像是落難的雞了。
阿才見此情景,驚訝的大呼,“王爺不可呀。”
“滾。”
周楚淵一腳踢開了這老翁,阿才被一腳踢倒,痛苦的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哀嚎,半天也沒站起來。陳前被他掐着,脖間的新鮮空氣越來越少,眼前越來越模糊,只覺得眼前有無數金光在閃動,大有下一秒鐘,他便要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的既視感。
好在,周楚淵在他意識消散的前一秒松開了手。
周楚淵神色陰冷,是他到雍州以後就沒有見過的可怕模樣,
陳前捂着脖子,脹紅着臉不敢看他,低着頭捂着脖子咳嗽,他後知後覺的發現,從前見到的周楚淵,是不是只是他虛僞的面具,這樣陰冷可怕的他,才是真實的他呢。
他忽然很後悔,後悔自己做這麽愚蠢的事情。
他以為,他在桐鎮,肯定沒有多餘的時間擠出來回來雍州的,他精心計謀了這麽多年,唯獨在這件事上得意的忘了形。
“如此有違人道的事情都做的出來,你愧對你父母官的稱呼。”周楚淵惡狠狠的說,言語裏的憤怒無法掩藏,也無需隐藏,這樣可怕的真相,恐怕說出來,應該也沒有幾個人信吧。
陳前捂着快要失去呼吸的脖子,臉脹紅的像是一只枯腐的茄子。
“可是王爺,大夫都說已經沒有救了,大家住在一起,只會讓更多的百姓提前到達這一天。”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及時止損而已。
他不覺得自己有錯。
“呵,到現在還不覺得自己有錯。”周楚淵冷笑,“人命不是兒戲,你無權主宰任何人的生命,哪怕那個人病入膏肓。”
——
陳前命人把病入膏肓的百姓集體送到了城外的破廟,原本廟裏是供奉山神的,只是後來大家都不再信奉山神,而是開始拜城內的關帝廟。
山神廟逐漸衰敗起來,不到幾十年的光景,竟然跟廢廟無異。
把人送到那邊,和殺人有什麽區別。
可是,他們去的時候,之前被送過去的百姓,幾乎沒有人挺住,人跟人擠在一起,全都沒有生存的跡象。地上還有好些打碎的碗,飯菜都散發着腥臭。和屍體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消亡的味道。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或者做點什麽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麽,好半晌,他才從嘴裏幹幹的說出一句話來, “把他們安葬了,凡是送到這裏來的,家裏若是還有家人,多分一點糧食。”
他也只好這麽說了。
也只能這麽說了。
山神廟被就地拆除,這裏已經不能再繼續存在了。
天漸黑,烏雲一層層席卷而來。
原本廖白的天空逐漸被黑色代替,秋已經來臨,随之而來的晚風都帶着涼意。有些冷,但是周楚淵卻絲毫感覺不到,他只感覺,自己身上的冷,應該是來自心裏的。
“齊王爺。”身後傳來了一道帶着顫意聲音,周楚淵回頭,看着一身湖藍色長裙面露哀愁的計小蝶。“是你。”
“王爺,求求你給雍州的百姓做主吧,他們不能死的這麽冤。”計小蝶猛的雙膝跪地,踉跄的哭出聲來。她沒有招了,再也沒有了,這麽狠的事情,她是萬萬做不來的,如今出城都費勁,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從京城來的王爺身上。即使希望渺茫,她也要求。
“我都知道。”喉嚨忽然有些發幹,他不知道要如何去回應她。
“你真的知道嗎?”計小蝶的聲音忽然有些蒼涼,英氣的眼裏聚滿了眼淚,其實她也只是一個姑娘家,有了委屈,也只想好好的哭一場。
“你要是真的知道,陳前那個大奸臣,此刻就不是應該站在這了。”計小蝶道,“我去道上問過,他們說,幾個月前根本就沒有人去走過那裏。只看到有馬車是指明去雍州的,那就是你們。”
他們聽說雍州這邊發生了水患,原本應該是熱鬧的官道,那些商人也臨時改變了路線,原本熙熙攘攘的茶棧,也因為商人們改道也變得生意清淡起來,後來也把茶棧開到了別的地方去了。
只有他們來,根本沒人出去,那麽,她的師兄們呢,都去哪裏了呢。
是不是說,他們根本就沒有走出雍州過,甚至,連官道都沒上去,就已經被陳前給滅口了。她忽然很恨自己,為什麽當時不跟他們一起去,要是他們一起去的話,她就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像個無頭蒼蠅一樣,起碼,要是死,他們也是可以死在一起的。
“我說過,這件事,我會給你和整個雍州城百姓一個交代,但是現在要先治療這疫情,給朝廷上過折子了,應該很快太醫便會過來一起。”
計小蝶吸吸鼻子,小聲嘟囔,“那還需要多久呢?”
“在我離開雍州之前。”
——
周楚淵在回桐鎮之前沒有看到陳前,甚至連那個一直跟着他的阿才也沒有看到,大概他們是害怕在看到他,萬一他再起了殺心,可能他們的小命就沒有了。
不過他暫時沒有殺心,只是生氣,這種人,應該受到老天的懲罰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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