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綿綿情意至此絕

“你以為我回相府，是要回到楚靖北的身邊嗎？不是的，我對他，已經死心了。今天在街上，沈寒依已經死在他的手裏了。我不會步娘親的後塵……我回相府，只是和楚靖北去做一個了結，當年，是我在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逼他娶我為妻，如今，我也要天下人知道，是我沈寒依要休夫，不要他，不再愛他！”

沈寒依那柔弱的身子，卻顯得铮铮凜然。

柳暮晨知道，當這個女人真正強大起來的時候，将無人能及。

楚靖北，你失去了什麽，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

在柳暮晨看來，楚靖北不值得沈寒依為他如此。就像當年，沈瀚漠也不值得沈寒依的母親付出真心。

還好，沈寒依自己想明白了。都怪楚靖北事情做得太絕。

“讓影一和影二跟着你，我才放心。”柳暮晨說。

“好。”

“影一！影二！你們負責保護閣主，不許出半點差錯。”

“是！”

沈寒依望了望眼前的影一和影二，她知道，天機閣的影衛都只有編號，沒有名字。

“從現在起，你們叫安平與安寧如何？”沈寒依望着二人說道。

“謝閣主賜名！”

“你們喜歡就好！人，總該有自己的名字！”沈寒依對二人輕輕一笑。

安平與安寧突然心中一暖，第一次，在別人眼裏，他們覺得自己是個“人”。

“走吧！”

夜幕降臨的時候，沈寒依回到了相府。

弘文院，是沈寒依和楚靖北住了三年的地方。

這裏的一切，三年來，都是她親手打理的。

“夫人，您回來了！廚房那邊已經準備好了……”管家李叔恭恭敬敬地說道。

“今天，我不去廚房了，飯菜，我已經從外面買好了。”

“是。”

李叔也看出來了，今日，不同以往，卻沒有多問。

“相爺呢？何時回府？”她知道楚靖北不會回府，今晚，宮中設宴，為韓逸墨和沈明珠接風。

“相爺剛剛叫人捎話回來，說酉時會回府。”

“酉時？”

沈寒依有一點意外。

“我知道了。”

管家退了下去。

同往常一樣，弘文院裏只留下沈寒依一人。

沈寒依備下碗碟，四菜一湯，是她剛剛叫安平從萬合齋訂的。

萬合齋的菜，她很久之前就想吃了。

楚靖北說他會酉時回府，她便再等他這最後一次。

還未到酉時，楚靖北竟然回來了。

這也是三年來第一次，楚靖北居然提前回來，一直以來，他都是讓她等很久，從來沒有按時過。

真是奇怪，他居然沒去宮中赴宴。只是，關于楚靖北，沈寒依已經不想再多費心思了。

覺得奇怪的，又何止沈寒依一人。

就連楚靖北都覺得自己有些莫明其妙。

他本該是要留在宮中出席宴會的，可是，不知為什麽，他的眼前總是鬼使神差地出現沈寒依被打得跌落塵埃的樣子。

沈寒依好像是傷得很重。

楚靖北心底那沒來由的愧疚感讓他覺得有些無所适從。

還有，沈寒依轉身離去的背影總是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她跛着腳，拖着重傷支離的身子，搖搖晃晃而堅毅決然地離開，那身影，竟如同刻在他腦中一般……

當時，她望着他，明明有話要說，卻又默默離開，她想說什麽？楚靖北突然很想知道。

回府時，他比平時快了一倍，連楚靖北自己都沒有發覺。

“夫人回來了嗎？”一進府，楚靖北便問。

“回來了，正在弘文院等着相爺。”

如平常一樣。

楚靖北明顯得感覺到自己松了一口氣，接着，又嘲笑起自己來，那個女人處心積慮、費盡心機嫁給他，怎麽會不回來？

弘文院燈火明亮，一如既往的安靜。

楚靖北熟悉這種安靜。

推開門，沈寒依坐在桌子旁，桌子上，碗筷已經擺好，四菜一湯，跟平時一樣。

不過，馬上，楚靖北又發現了不一樣。

他進門時，沈寒依沒有像往常一樣，迎上去，去接他手中的披風。

楚靖北沒有計較這些，脫了披風，自己挂在衣架上。

盆裏，清水已經備好了，卻是涼的。

一切，跟往常一樣，卻又變得不一樣了。

楚靖北洗了手，坐了下來，又發現了沈寒依的不一樣。

這一次，沈寒依沒有等他坐下來，便已經拿起筷子吃了起來。更沒有像往常一樣，為他夾菜。

沈寒依低頭吃着，沒有去看楚靖北。

楚靖北拿起筷子，這才發現，今日的菜跟往日不同，紅燒獅子頭，冰糖肘子，醬焖豬蹄，脫骨扒雞，紅棗山藥排骨湯，沒有魚，沒有素菜。

楚靖北想起沈寒依被撞翻的菜籃子，那散落滿地的青菜和那條在泥土中掙紮的紅色鯉魚……

她這樣做，是在表達她的不滿嗎？

楚靖北沒再想下去，夾了一塊獅子頭，是萬合齋的菜，他吃得出來。只是，味道平平，這些菜，都是楚靖北不喜歡吃的。

沈寒依卻是吃得津津有味。

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沒什麽大礙，一副完全如常的樣子，看不出半點受傷的模樣。

看來，是他杞人憂天了！楚靖北不禁在心裏笑着自己。又為自己對她的擔心感到可恥。

他怎麽會擔心這個女人來！

也許，這也是這個女人使的花招，只為讓他回府陪她吃飯。

沈寒依不知道，楚靖北此時的心情竟然會因為她而起起落落。

楚靖北吃得很少，一是他沒胃口，二來這些菜，他是真的不喜歡吃，難以下咽。

沈寒依放下碗筷，坐直了身子。

“楚靖北，我有話跟你說。”沈寒依平靜地說。

楚靖北也沒心情再吃下去。

“有什麽話？你說。”

沈寒依的平靜與以往不同，是如死灰一般地平靜。

“這是今日在街上打向你的奪魂針，我幫你擋下了。”

說着，沈寒依将那根銀針放在了桌子上。

“什麽！怎麽……可能！”楚靖北訝然地望着沈寒依。

奪魂針是青宵國五毒堂的獨門暗器，據說是以三十種劇毒毒汁浸泡一年而成，中了奪魂針，如果沒有獨門解藥，兩個時辰內必定身亡。

如果沈寒依真的中了奪魂針，現在怎麽會安然無恙地坐在他的面前？

“不可能！”楚靖北不信。

沈寒依怎麽可能解得了奪魂針的毒？

“看在我們三年在一起吃飯的情份上，我只是将事實告訴你，好心給你提個醒而已。信不信，由你。”沈寒依淡淡地說着，楚靖北是否相信，與她，已經不重要了。

怎麽可能？

如果沈寒依真的替他擋下了奪魂針，可他……

楚靖北不相信。可是，怎麽看，沈寒依這一次都不像是撒謊的樣子。

突然間，楚靖北有些看不懂沈寒依了。

“楚靖北，你現在陪我進宮吧！我給你一直想要的東西。”

“我一直想要的東西？”楚靖北更是不解，今日的沈寒依跟平常真的不一樣了。

“一紙休書。我知道，當年你向沈瀚漠承諾過，不會休棄我。我不會讓你違背誓言，今晚，我要在皇上面前當衆休夫，還你自由。有皇上與滿朝文武做證，天下不會有人說你是背信棄義。”

楚靖北怔怔地站在那裏，完全沒想到沈寒依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來。

是真？是假？楚靖北除了震撼之外，竟無法做出判斷。

沈寒依突然失笑，“怎麽？不敢相信？還是在想我又在耍什麽陰謀？楚靖北，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名正言順地放你自由，難道你不想賭一次嗎？沈明珠回來了，我聽說，沈明珠嫁給韓逸墨三年，卻依然是完璧之身，她為你守身三年，你呢，為了她，不想得到自由之身嗎？只有我休了你，你才能跟沈明珠有真正的結果……”

“你究竟想幹什麽？”今天的沈寒依太過古怪，楚靖北也想不明白，沈寒依如噩夢一般地糾纏了他三年，怎麽如此輕易便肯放手。

“我想幹什麽？”沈寒依苦笑，“楚靖北，我也是人，我也有累的時候，愛你，讓我低賤到塵埃，愛你，讓我支離破碎，我只是太累了。你贏了。我愛不過你。你和沈明珠，就幸福地在一起吧。”

楚靖北怔怔地望着沈寒依。她說得不像是假話。可是，要他如何相信？

“怎麽，不敢相信？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

“我去。”楚靖北說。

楚靖北讓人備了馬車，一路直奔祥瑞殿宮宴。

一路上，沈寒依和楚靖北都不曾開口說一句話。

很快，兩人來到了祥瑞殿。

宮宴已經接近尾聲，卻沒有結束。

所有人都在，皇上，皇後，各宮妃嫔，朝中重臣，韓逸墨和沈明珠，還有沈瀚漠和昭和公主。

楚靖北和沈寒依的出現，讓本來意興闌珊的晚宴，氣氛頓時變得詭異緊張起來。

衆人的目光都望向楚靖北身後的跛腿女人。

沈寒依依然是一身素衣，未施妝容，未着首飾。她的這身打扮，別說是參加宮宴，就是與她相府夫人的身份也完全不符。

看來，她就是傳說中的将軍府的庶女，三年前搶親逼婚的相府跛妻沈寒依。

這沈寒依被稱為天下第一惡女，但自她嫁入相府之後，便很少有人見她。

今日所見，這沈寒依竟無半點惡毒狠辣的樣子，相反，倒似添了幾分柔弱無依的感覺。

瑤羅國君齊澤熙望着沈寒依，微微蹙起眉頭。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沈寒依本人，對沈寒依，齊澤熙并無半分好感。

這個女人胡鬧起來的程度可以說是無法無天。

今日有青宵的攝政王在，齊澤熙只希望她不要惹出事端，否則，他定不饒她。

沈瀚漠望着沈寒依卻是心潮起伏。

這個女兒，自三年前在婚禮上見過一次之後，竟再也沒見過。

她拖着的那條跛腿，看在沈瀚漠眼裏分外刺眼，當年，是他下手太重了……沈寒依說得對，那個時候，他何曾當她是他的女兒？

對于沈寒依來說，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齊澤熙的神情沈瀚漠已經看到了，希望沈寒依這一次不是來惹事的。

“臣楚靖北參見皇上。”楚靖北跪拜行禮。

“民女沈寒依見過皇上。”沈寒依話音清楚。

沈寒依是相府夫人，自稱“民女”，實有些不妥。

“楚愛卿平身。”

沈寒依卻依然跪在那裏，挺直，孤傲，并無半點卑賤之态。

“楚夫人請起！”瑤羅國君開口道。

沈寒依卻沒有動，“皇上，民女今日有一事相求，望皇上應允。”

“嗯？”齊澤熙擰了擰眉，有些不悅。

沈瀚漠的一顆心登時提了起來，不知沈寒依這一次又要幹什麽。

“寒依今日特來休夫，煩請皇上及各位做個鑒證。”沈寒依這話說得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