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縱芭蕉

回家十幾日了,除了上次在碧桐院外面偶然遇到,玲珑再也沒有見過父親,三個庶出姐弟也沒依規矩來見她,也就是說,整個金府,都當她這個嫡女是透明的。

玲珑雖是嫡出卻并非長女。當年金敏迎娶馮氏之前,已有三個通房,這三個通房都是自幼伺候的,比金敏還要大上幾歲,這在大戶人家是常有的事情。

馮氏和金敏定親後,姨母家的表妹被繼母欺負過得很不好,馮夫人便把這個甥女接了過來,這個表妹就是宋秀珠。

彼時的宋秀珠眉目清秀,纖纖柔柔,好像話都不敢大聲說一樣的。馮氏在娘家自幼嬌寵慣了的,對這個表妹卻是極為照顧。

同為姐妹,但宋秀珠的母親嫁得不好,夫家只是個七品縣令的兒子。馮夫人給宋秀珠連說了幾門親事,但京城不比小小縣城,又有馮家千金比着,男方大多嫌棄宋秀珠小戶出身,好不容易有個剛剛中舉的寒門子弟,卻又挑剔宋秀珠是喪母長女。

那夜宋秀珠三尺白绫子把自己吊了起來,恰被馮婉容救下,醒過來後,宋秀珠便哭道既然嫁不出去,她願意一輩子給表姐做牛做馬。

馮婉容只有十五歲,經不住宋秀珠的眼淚,竟然求了馮夫人,讓宋秀珠給她做了陪滕。

馮夫人是過來人,雖然宋秀珠是自己的外甥女,但最親的還是女兒。況且金家已有三個通房,想來日後也要擡妾的,自家女兒年少,真若管不住那些妾室,有宋秀珠這個親表妹幫襯總是好的。

到了成親那日,馮婉容大紅花轎擡到金家後,宋秀珠一乘小轎也悄悄擡到金家後門。

金家大太太和宋太太實為表姐妹,這件事如今在金家無人敢提,自從馮家衰敗後,宋太太宋秀珠再不提她和馮家的關系,有次一個小丫鬟無意中說起,被宋秀珠知道了,打了半死後讓人牙子領走,從此就連那三名妾室也不敢說了。

玲珑卻是知道的,那時她還很小,卻還記得她叫別的妾室姨娘,私底下卻叫宋秀珠表姨。

宋秀珠膝下三個孩子,馮氏對這個表妹寬容,生下長子金子烽後就給她斷了湯藥。宋秀珠的長女金媛比玲珑大了兩歲,是在金子烽之後出生的,兒子金賢比玲珑要小,宋秀珠懷金賢時,恰逢馮氏也懷了第三個孩子,當時金敏大喜,還好生熱鬧了一番。次女金妤則是在玲珑離家以後才有的,玲珑從未見過她。

馮氏的容園是三進的宅子,玲珑住的院子實為容園的跨院,先前只隔個月亮門,後來傳出馮氏的瘋病傳染的消息,就把所有門全都堵了,只留正門。玲珑去容園,也要繞一下,從容園的大門進去。

馮氏的病差不多每日都會發作,發作的時候就是又喊又叫,抓住一個人就叫馮婉容,發作之後便又沉沉睡去,似是耗盡了體力。

屋子裏沒有了百卉香的味道,立刻難聞起來。馮氏時常失|禁,床褥間的騷臭味揮之不去。

那婆子企求着看向玲珑:“五小姐,還是點上百卉香吧,這屋子通風不好,味道又重些。”

母親原本住的那間睡房比這間要大,而且通風很好,但馮氏病後,卻再也不肯住進去,常會在半夜尖叫說是有鬼,搬到這裏反而好多了。

玲珑原也沒有多想,這時卻靈機一動,她對杏雨道:“你去找柄斧子來,咱們把那株芭蕉砍了。”

杏雨吓了一跳,即使當年她只有四五歲,可也記得馮氏對那株芭蕉是極寶貝的,平日裏都不許上面有灰塵,常讓丫頭們搬了梯子擦拭葉子。怎麽五小姐說砍就要砍了呢?

玲珑見杏雨站着沒動,也不解釋,對那婆子道:“你幫着她一起去砍了吧。”

母親不願意住在那間屋子,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株芭蕉,雨打芭蕉的叮咚之聲,風吹過芭蕉葉的蕭索之聲,都有可能刺激到母親,對母親而言,這芭蕉代表的就是父親金敏,那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砍了芭蕉樹,玲珑又讓趁着馮氏睡覺,把兩間屋子的擺設調換了。馮氏剛一醒來,玲珑就邊跑邊喊着“馮婉容來了”,馮氏聽了果然去追,待到馮氏跑進那間屋子,玲珑從門後繞出來,沖着那婆子點點頭,這就算是把母親搬過來了。

再過幾日便是端午了,玲珑知道哥哥金子烽就要回來了。只是也沒見到許家來人,廚房給玲珑送的飯菜倒是多了一些,想來是那位熊媽媽怕她真的在許家人面前餓昏過去,不能向宋太太交差吧。

次日,真的傳來金子烽回來的消息,宋氏屋裏的二等丫鬟荟香姑娘來請玲珑過去,還帶了兩個婆子過來給玲珑打扮。其中一個婆子手裏捧着首飾匣子,裏面的頭面都是宋氏的,借給玲珑暫用。

玲珑還是挺開心的,她先前看到自己在府裏的處境,很擔心哥哥和她一樣,白白頂上嫡長子的名頭,過得連庶子都不如。可看到宋秀珠興師動衆讓人給她打扮,那定是想要做給金子烽看的,雖說是表面功夫,可也能看出,父親還是很看重這個唯一的嫡子的。

只是不知道哥哥既然在府裏尚有地位,這些年為何沒有請大夫給母親看病呢?雖說精神疾病即使在現代也不好治愈,但最起碼也能用一些安神的藥,玲珑問過婆子,從沒見大夫來過,也沒聽說過給大太太吃藥的事。

有一件事玲珑沒有想到,那就是金子烽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同窗好友許庭深。

許家真的來人了,來的卻并非許家長輩,而是許庭深自己。

玲珑來宴息處時,金敏和宋秀珠都在,庶女金三小姐金媛,七小姐金妤,庶子金賢也在。

金子烽坐在靠窗的圈椅上,聽許庭深和父親寒暄。有丫鬟進來說五小姐來了,他坐着沒動,眼睛都沒有向門口看一下。

倒是許庭深聞言轉身去看,卻正看到走進來的玲珑,兩人的目光恰好碰上,他頓覺失禮,連忙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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