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若是我贏了 (1)

林啾吓了好大一跳。

怎麽說呢?就像是天降血包,啪叽一下摔爛在了面前。

軟榻之上,孤男寡女,原本是不可描述的場景,一下子就變成兇案現場了。

林啾怔怔地看着濺到自己身上的那些血珠。奇異的是,它們并沒有滲入衣裳的紋理中,而是徑直向下流淌,全部彙聚到了軟榻上。它們流走之後,衣裳上幹淨如初,仿佛不曾被那四濺的血液沾染過。

林啾微微懸起了心,凝神打量着這些很不正經的血液。只見它們在軟榻上一绺绺收攏,湧進跌在榻尾的那件白裳底下,劇烈地蠕動。不多時,“王寒令”扭着腦袋坐了起來,眨着一雙無神的眼睛,警惕地盯住林啾和王衛之。

“血魔祭淵。”王衛之呲牙一笑,好像并不意外。

身份被道破,祭淵也懶得再裝。他陰陰地歪了歪頭,唇角勾起一抹邪笑,道:“王衛之,久仰。”

林啾的小心髒“噗通”一跳。

難怪難怪,難怪這個王寒令見到她就像見了鬼,原來竟是祭淵扮的——就這麽個随地滋尿的家夥還有臉嫌棄她?!

等等,她,現在,居然和反派、男二共處一榻!

簡直就是女配界的裏程碑啊。

林啾有點膨脹。

視線一掃,只見王衛之懶懶地笑了笑,姿勢倚得更加放松了些。他眯起細長的眼睛,一本正經地對祭淵說道:“這個女人告訴我,第三關的過關之法是橫劍自刎。祭淵兄,你怎麽看?”

祭淵怪異地挑高了左邊唇角:“王衛之,別以為稱兄道弟本座就會對你手下留情。”

王衛之滿面嘲諷:“若不是這裏不能随便動手,你以為我會留你到現在?你能怎樣對我不留情?”

祭淵眼珠轉了轉,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愉快地笑了起來,他道:“王衛之,敢不敢與本座打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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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什麽。”

“賭誰能得到荒川傳承。輸了的人嘛……”祭淵邪魅一笑,一指蒼白的手指勾向林啾,“輸的人,便要她!”

林啾:“……”

雖然她不介意跟這兩個優質男神其中之一發展發展感情,但要把她拿來當賭注,還不是彩頭而是懲罰,那可就讓人十分不爽快了。

祭淵說罷,挑釁地斜眼望着王衛之。

“行。”王衛之滿眼輕慢,點了點頭。

林啾發現懷中的黑鴉又想往外蹿。她一把将它摁了回去,仰起臉來,輕飄飄地說道:“問過我意見了嗎?”

兩個狗男人根本不理她。

林啾道:“把我當賭注,不合适吧?”

“嗤。”王衛之冷笑一聲,并不看她。

祭淵道:“沒什麽不合适的,跟了王衛之,你也不吃虧。日後等本座殺了你們,說不定還好心替你們葬在一處。”

他壓根就沒覺得自己會輸。

王衛之吊起了眉梢:“祭淵,自信過頭就是蠢。”

“等下,”林啾打斷了這兩個又要起争執的男人,“你們莫不是忘記了我也是競争者?若是我得荒川傳承,又該如何?這個局,我本就身在其中,怎能做注?”

“唔……”祭淵若有所思。

“嗤。”王衛之滿臉不屑。

林啾笑道:“所以我也有份參與才對。若是我贏了,你們兩個,都是我的。”

祭淵:“……”有種不大好的感覺。

王衛之冷眼瞧着,只見“王寒令”那張本來就像死人一樣的臉變得更加慘白青灰,渾濁無光的死魚眼在眼眶中緩緩轉動,臉上竟是浮現出一絲詭異的遲疑。

見祭淵不爽,王衛之就覺得爽了。

“有點意思。”王衛之摸了摸下巴,拍板道,“我覺得可以。祭淵兄,你莫不是以為自己會輸給這麽一個女人……怎麽,你不會是怕了吧?”

祭淵哪肯認輸?他挑挑眉,邪魅一笑,道:“來便來。”

“一言為定!”林啾愉快地替他倆拍了板。

荒川剛剛親口對她說過,只要她能通過考驗便能成為虛實鏡真正的主人。若是得了虛實鏡,那麽輸不輸贏不贏的,根本無關緊要,因為她本來也沒想要那份傳承——她早就知道那是什麽。

她來到荒川秘境,想要的便是虛實鏡。有那至寶在手,從此天高海闊來去自如,誰也奈何她不得!

至于眼前的男人……她的目的只是穩住他們,利用他們對她的那一點小小的興趣,讓秦雲奚心生忌憚不敢輕易出手。

如今看來,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正得意時,林啾忽然感覺到身上泛起一陣寒意,那刻入骨髓的冷,仿佛是從懷中的黑鴉身上沁出來的。

這種感覺,莫名讓林啾重新回憶起了被魏涼支配的恐懼。她正想掏出黑鴉來仔細看一看時,忽然聽到外頭傳來“嘭”一聲巨響,不知哪裏來的怪風呼一下掀起了軟榻邊上低垂的紗幔,再下一刻,嘈雜和喧嘩聲如潮水一般湧了進來。

就好像方才他們三人是被封閉在一間隔音的屋子裏似的,此刻禁制解開,風和着聲浪一齊卷入。

與此同時,一股奇異的感覺猝然降臨!

林啾心中雖有準備,知道這一關開啓時,衆人都會變成魔族之軀,承受烈火燒灼般的苦痛,但體內那股灼痛襲來時,她還是情不自禁地痛呼出聲。兩眼驀地一黑,耳旁響起了煉獄惡鬼的嗄嗄怪笑,她頭重腳輕,險些一頭就從軟榻上栽下去。

她重重喘了幾口氣,指甲深深掐進了自己的手心,略回了回神,艱難地張開眼睛,望向祭淵和王衛之二人。

祭淵面色有些怔忡,唇角滑過一抹滑稽的笑意。這種血在燒的感覺,對于魔族來說,早就熟悉得如同呼吸一般了。痛雖是極痛,卻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王衛之則瞪大了細長精致的眼睛,眼白上隐隐透出血絲,瞳仁緊縮,額上迸出了幾縷細細的青筋。

見他一副難受的模樣,祭淵不禁撫掌笑道:“痛快啊痛快,能讓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所謂正道也嘗嘗做魔的滋味,果真是痛快!”

王衛之重重望向林啾,蒼白的薄唇微微一動,想問什麽,卻恨恨地吞了回去。

該說的,方才她不是已經說過了麽?

她說過關的方法是引劍自戮。只看自己信不信,做不做了。

此刻,林啾其實比王衛之難捱得多。

他們這些在修真界闖蕩多年的人,受傷簡直是家常便飯,晉階時還要煉心歷劫,心智已非常人可比。所以此刻雖然痛入骨髓,神智卻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而林啾卻不同,骨髓裏那烈火燒灼般的劇痛令她幾欲癫狂,她眼睜睜看着王衛之那張英俊的臉在面前不斷地放大、縮小,時近時遠。

他說話時,聲音也是時高時低。

“荒川老兒這是什麽意思?”王衛之咬牙切齒,“降魔降到瘋魔了吧!想過關,就得連自己都殺?!”

忽然又聽“砰”的一聲,雕花檀木門被撞開,精致的門扇來合開阖,一個容貌極為憨厚圓臉年輕人撲了進來,手中拿着一只白玉小瓶子,欣喜地朝着榻上的三個人喊道:“大少爺二少爺大小姐!老爺尋到了藥,讓我快馬加鞭送回來了!”

三人不自覺地對視一眼。

王衛之緊抿着蒼白的薄唇,牙縫裏低低蹦出幾個字:“這又算什麽?”

林啾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什麽老爺少爺,什麽藥,書中壓根沒提過這一茬。

原著中,柳清音遇到的情況要簡單得多了。第三關一開啓,便有許多尋常百姓舉着木棍菜刀沖進屋中喊打喊殺。柳清音強忍着痛苦,耐心地向百姓們詢問情況,然後便知道附近丢了許多稚童,有人看見那些失蹤的孩子被帶進了他們居住的院子,消息一傳開,大夥便操着家夥殺上門來了。

柳清音耐心解釋,主動提出掘地三尺讓他們搜尋。沒想到這一搜,居然真的在床榻下的泥層中搜出了無數孩童的骨架子。

這下辯無可辯,群情激憤,衆人當即撲殺上來要替孩兒報仇。

柳清音溫柔堅定地阻止同伴傷人,四個人抱團往外撤。

百姓不依不饒,一路追打,朝他們吐唾沫,扔石塊,無休無止地謾罵。

他們百口莫辯,體內的劇痛讓他們無法禦劍,突圍過程之中,漸漸有人心智崩潰,忍不住要對百姓動手。柳清音阻止不及,只能用自己的身體替百姓擋了好幾下,傷上加傷痛上加痛,令她的面容蒼白至極。在這煉獄般的場景中,她的身上,好似籠罩着一層聖潔悲憫的佛光,攫住了王衛之的心神。

逃到城外時,四個人之中就只剩下了柳清音和王衛之,另外兩個人都因為癫狂之下出手傷到了柳清音而被淘汰出局。

百姓沒有再追,但很快便有修士聞訊趕來了。這些修士個個都是莊正固執之人,根本不聽他們的解釋,只道降妖除魔乃是修真人士的份內之事,百死無悔。

最終,柳清音和王衛之被修士們圍堵到山窮水盡,柳清音始終不願傷人,最後被逼無奈,竟選擇了引劍自刎!

王衛之不知出于什麽考量,也随她而去。

他們并沒有死,而是被傳到了第四關的門前。

書中柳清音二人便是這樣過關的。

林啾艱難地拉回了思緒,強忍着體內刀割火燒般的劇痛,暗暗思忖起來——荒川設計這樣一個考驗,當真只是為了測試衆人除魔的決心嗎?若自己是魔,就得選擇原地升天?

這不科學,也不現實。沒有人會認為自己生來便是該死的,蝼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族和魔族這樣的智慧種族?

有過上一關的經驗,林啾絕對不會認為荒川是那種固執刻板、只認死理的人。

他想要的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人族與魔族,有沒有和平共存的可能?!

林啾心中“叮”一下亮起了一顆小小的燈泡。

只不過,這個問題荒川自己直到最後也沒有找到正确答案,所以他無法強求後輩一定要找到答案。自裁,算是一個及格的答案,卻不是最好的答案。

最好的答案是什麽?古往今來,沒有一個人知道。

林啾忽然感應到了荒川曾經的心境。他殺了很多很多魔族和魔修,某一時刻,他忽然發現魔也有魔的不得已。無盡的痛苦折磨着他們的身軀和魂魄,他們永遠不得安寧,只有在殺戮的時候能夠獲得片刻緩解。而來自人族的敵意,則讓他們在殺戮之時更加沒有任何負擔。

仇恨對立的火種經歷千萬年發酵,到了如今已成了不死不休的燎原之勢。

就在林啾強忍着劇痛用力思考時,祭淵信手接過了那個憨厚青年手中的藥瓶,拔開藥塞,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他的身體忽然就徹底僵住了,過了好半天,才聽他“嘶”一聲,倒抽了一口響亮的涼氣,用微微有一點發顫的聲音說道,“不痛了。居然,不痛了。”

“對對,”仆從模樣的憨厚青年笑着說道,“這可是老爺跑遍了大江南北,才給少爺小姐求來的靈藥!專克這疫病呢!”

祭淵神色猙獰,抓過憨厚青年,高聲地問道:“這到底是什麽東西!說!”

見他失态,林啾和王衛之不禁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藥瓶。

祭淵雙目赤紅,手中緊緊攥着那只藥瓶,幾乎将它捏碎。他一字一頓,語帶威脅:“誰敢搶,我會讓他後悔一輩子。”

“不用搶不用搶。”憨厚青年笑眯眯地又取出兩只藥瓶,“這是二少爺的,這是大小姐的!”

林啾接過藥瓶。

入手冰涼,剛落到掌心,身上的疼痛症狀便明顯減緩了許多。

她淡定地拔開瓶塞,放到鼻子底下輕輕一嗅。

一股清涼無比的薄荷氣味沖上腦門,旋即,痛楚消失無蹤了。

王衛之像蛇一樣眯眼打量着林啾和祭淵,靜靜等候了近一炷香的時間之後,見這兩個人都沒有任何異狀,他才小心翼翼地用了藥。

“這種東西,哪裏還有?”祭淵陰恻恻地盯着憨厚青年。

這憨厚青年一個勁兒地笑:“大少爺別急着,老爺足足帶了幾大車回來,傍晚便能到家了。”

祭淵眯了眯眼,正要說話時,忽然聽見一個腳步聲匆匆忙忙地跑進來,還在院中便高聲叫喊道,“大事不好了!老爺出事了!有人在搶藥,打傷了老爺!快,快帶上人前去接應!”

祭淵當場變了臉色,幾乎維持不住“王寒令”那張面皮,整個臉龐上湧動着暗色的血液,五官都分辨不出了。

然而那憨厚的圓臉青年卻像是根本看不見這幕恐怖的異狀一般,只着急地對他說道,“大少爺,有人搶藥,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祭淵滿臉獰笑,聲音嘶啞變形,“呵,呵呵呵,若是早知道荒川在這裏藏了此等寶貝……呵呵呵呵……哪還等到現在!這些東西,都是本座的,誰搶,誰死。”

林啾握着手中的藥瓶,心中隐隐覺得哪裏有點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祭淵按捺不住,跳下床榻,單手拎起那憨厚青年,命令他帶路。

林啾和王衛之對視一眼,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一道離開了這間精致華美的小樓閣。

院子很大,雕梁畫棟,廊柱之間放置着雕工細膩的鶴形香爐,袅袅薰煙如不要錢一般,順着四四方方的天井飄上半空。

報信的是另外一個家丁打扮的青年,他匆匆走在前頭,憤然道:“那些刁民好生不要臉!硬說老爺的車上有什麽孩童的屍骨,我呸!分明就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老爺的靈藥!”

聽到“孩童屍骨”,林啾心頭不由輕輕一跳。

與書中柳清音遇到的事情,仿佛隐隐關聯上了。

院落外是一條寬敞的青石街道,道路兩旁店鋪林立,街上人來人往。

走了一段路之後,三人身上的藥效漸漸退去,血液重新沸騰了起來。祭淵發作得最快,他扔下手中的憨厚青年,從懷裏掏出藥瓶,拔開瓶塞再嗅了嗅。

“沒用了。”他偏了偏頭,面色陰寒,“得換新的。”

林啾感覺到那股燒灼般的劇痛從骨髓深處開始蔓延。

視野隐隐有一點發紅,望着街道上如織的人潮,心底不知不覺湧起了濃重的破壞欲,一股奇異的沖動在血液深處湧動,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很想撕碎些什麽,讓那滾燙的熱血迎面潑灑在自己在臉上、身上。直覺告訴她,那樣做的話,身上的痛楚會得到極大的緩解,憋悶無比的胸腔,能夠重新呼吸到新鮮甜美的空氣。

她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若不是曾經做過人,恐怕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撲向人群……

這種感覺祭淵倒是早已習慣了,他回過頭來,滿臉奸佞壞笑,對林啾和王衛之說道:“好好享受狼入羊群的美妙感覺吧,正、道、之、士!”

王衛之濃眉緊皺,手指微微痙攣着,攥住了林啾的衣袖。

他大口喘着氣,問道:“魔,當真如這般?”

林啾望進了他的眼底。

王衛之這雙細長的眼睛裏,時常充斥着輕慢、不屑、憎惡這樣的情緒,而此刻,他的眸色卻十分複雜糾結,仿佛在懷念什麽,又有種說不出的悲涼。

林啾微訝,輕輕點點頭:“是,眼下的情形還算是好了,若是這些人對我們有敵意的話,想必我們心頭的殺欲會更加熾盛。記住,千萬千萬不要對他們動手。”

“我不會。”王衛之蒼白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林啾不禁仔細看了他一眼。

不知為什麽,她信他了。他這樣說着不會,便是真的不會。

默默走了一程,視野中,出現了一支馬車隊伍,當頭的車廂翻倒在地,周圍密密地圍着好幾圈人,有幾個壯實的漢子爬到了車廂上,手中掄着鐵棒,正在拆那密封的大貨廂。

祭淵毫不客氣地把人群推開,林啾與王衛之跟在他身後擠了進去。

只見一個身穿古銅色長衫的老頭子捂着流血的額頭,被幾個家丁護在正中。他的肩膀上還挂着好幾片爛菜葉,發髻半散,發臭的雞蛋清正順着發梢往下流淌。

百姓圍在四周,不住地咒罵着。

車廂密封得十分嚴實,但車廂與車轅交界之處,不知道為什麽裂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縫隙,恰好可以看見卡在縫隙裏面的一截小小白骨。如今看得還不是很分明,所以人群暫時還能壓住怒火。一旦車廂被砸開,确認裏頭當真藏着孩童屍骨時,憤怒的人群一定會把這支馬車隊活活給撕了。

林啾心頭一跳,悄無聲息地退出人群,四下張望。

很快,她便看見了自己在找的人。

秦雲奚和柳清音。雖然此刻他們長着兩張與原本的容貌完全不一樣的臉,但直覺告訴林啾,那個男的絕對是秦雲奚!那樣的氣質和眼神,根本不可能找得出第二個!

他們二人就坐在不遠處的一間茶樓中,見她望過來,秦雲奚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遙遙沖她舉了舉手中的茶盞。

是他幹的!

林啾暗暗咬了咬牙。

她能猜到秦雲奚會将床榻下的孩童骸骨移走,卻沒想到,他居然好巧不巧就嫁禍到了她的頭上。

真的是巧合?還是……

茶樓上,柳清音發現了林啾與秦雲奚的隐秘互動。

“這不是幻境麽?你認識那個女人?”她問。

秦雲奚淡笑道:“是林秋。”

柳清音的面色微不可察地變了下,唇角略沉了一絲,不在意地說道:“哦?一點也不像。”

秦雲奚解釋道:“只有同一支隊伍中的人,才可以看到彼此原本的樣貌。我們在旁人眼中,也并不是本來的樣子,而是如今這個‘身份’的樣子。”

“那你為何将骸骨藏到了車廂中?”柳清音嬌美的面龐上掠過一絲不解,“你不是說前世林秋并沒有進入荒川秘境麽?那你又是怎麽知道那車隊與她有關的?”

秦雲奚輕輕笑了下,道:“這便是我選擇帶你到茶樓來的原因。”

他用眼風掃了掃四周的茶客,掂起茶盞輕輕飲了半口,又道,“這裏最能聽到各種駁雜的消息,白家老爺子為自己的三子一女出門尋藥已有整整半年,今日恰好進城。三子一女便是其中的關鍵——如今秘境中剩下的女子共有三人,除了你與王燕之以外,女子便只剩一個林秋。所以,這三子一女,有極大的可能是林秋與三個王氏子弟。而當我發現那車廂中的藥能夠緩解魔血焚身之痛時,我便更加确定了,這個白家老爺子的三子一女,正是林秋等人。”

“而方才,我用那車廂中的‘藥’,去試了試那幾個‘雲游至此’的修士,輕易便試出他們四人正是另外那一隊王氏子弟。我故意留下線索,他們很快便會聞訊而來,與林秋等人對上。清音,我盡可能為你掃清障礙,希望能夠助你撐到最後——我不忍你死,哪怕死亡只是假象。”

柳清音怔怔望了他一會兒,低下頭去,輕聲道:“你……不像師尊。師尊,沒那麽多話的。”

秦雲奚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聲音低落下去:“從前不過是端着罷了。彼時你我身份有別,我只需說一個結果讓你照做,而不必向你解釋過程,便顯得運籌帷幄些。”

“是麽。”柳清音垂下頭,輕輕把玩着桌上的茶盞。

片刻後,她笑了笑,道:“也多虧了你,若不是你事先有了準備,早早做出安排的話,我們定和王燕之楊昭一樣,也要被那麽多人圍攻。我難以想象那将是怎樣的情形——即便眼下無人理會我,我都快要控制不住心中那股狂暴的毀滅欲,若是有人打我、罵我,我真不知能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傷害他們。恐怕,我也會像王燕之楊昭那樣,忍不住出手傷了人,被淘汰出局吧。”

“你能做到絕不傷人的,”秦雲奚堅定地說道,“曾經你便是這樣做的,清音,你比自己想象中更堅強。”

柳清音擡起眼睛,定定望了他片刻,唇角浮起一絲苦笑:“我若能做到,定是為了師尊。我不想讓他失望,不想被他看扁了。若他也像你這般,無條件地信任我包容我,說不定……說不定他便沒有那麽吸引我了。大師兄,也許這就是我對你毫無感覺的原因吧,太容易太輕易得到的,便讓人提不起任何興趣。就算你當真是師尊,我也不會喜歡這樣的你。”

秦雲奚定定望了她片刻,最終也只能無奈地嘆息。

愛情究竟是什麽呢?

換了個身份而已,一切怎會變得這般不是滋味了?

他把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回桌面上,偏頭往下望去,發現林啾已經被圍攻馬車隊的百姓們發現了,他們推搡着她,将她扔到了馬車邊上。她狼狽在站在那裏,看着有些可憐。

他心頭微微一緊,然後又是一松。

絕不能心生任何憐憫之意!第一時間将她擊殺,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

秦雲奚暗暗攥緊了那只握劍的手。

王燕之和楊昭已被淘汰出局了,另外那四個王氏子弟的行蹤也盡在掌握,很快,他們便會聞訊而來,搶奪那車廂裏的“藥”,不必想也知道,待會兒底下的情形定會十分慘烈。

經此一役,王氏諸人,恐怕剩不下幾人了。如此,自己才可以放開手腳去對付林秋。

王衛之不足為懼,前世柳清音就贏了他,這一世,必定還是同樣的結果。

秦雲奚思忖着,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王衛之的身上。

被圍得水洩不通的馬車邊上,謾罵聲如同海嘯一般,幾乎将王衛之的神智淹沒殆盡。他瞪着一雙憋得通紅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林啾。

此刻林啾小臉蒼白,顯然也在忍受着痛苦的折磨。但她的腰身卻挺得筆直,一雙黑湛湛的眼睛裏閃爍着堅定的光芒。

王衛之可不願被一個弱女子比下去,他輕哼一聲,高瘦的身體一挪,擋到了林啾的面前。

“诶?”林啾吃驚地嘆道,“王衛之,你真是個好人!”

“嗤,看你弱小可憐你罷了。你退後一點。”王衛之頭也不偏,左臂揚起,替她擋下了一只遠遠飛來的大土豆。

祭淵忍不住發出了怪笑聲:“好一個郎情妾意!王衛之,你這是認輸了麽?很有自知之明嘛,知道争不過本座,幹脆破罐子破摔要了這個女人麽!”

王衛之此刻根本沒有閑心與他鬥嘴。

祭淵自修魔那一日開始,便日夜承受着這樣的折磨,早也習慣了,這當口自然要占很大的便宜。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祭淵臉上的獰笑漸漸變成了陰笑,聲音也幽森飄渺起來:“怎麽,你覺得不公平?呵,真是好笑了,你日日飽着肚子,偶有一日吃不上飯,便要埋怨天道不公?你以為那些沒一日能吃飽的乞丐要比你幸運?”

王衛之咬了咬下嘴唇,清晰的皮肉撕裂聲響起,林啾聽見他沙啞着嗓,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生母,亦是魔族。”

他的聲音極低,林啾和祭淵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唔?”祭淵收起笑容,目光陰沉沉地在王衛之臉上轉了轉,“不像。不過你小子倒不像是能說謊的人。”

林啾也是大大吃了一驚。

原著中倒是不曾提到過王衛之的身世,沒想到拿下這樣一個大世家的天之驕子,生母竟然能是魔族?!這般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王衛之的手腕——他拿下王氏掌家之權時,定有人要拿他的身世做文章,然而書中王氏權力的交接卻是風平浪靜,在外人眼中根本沒有濺起半點水花。可見,王衛之暗中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将那些滑頭的老狐貍個個治得服服帖帖。

這樣強的男人,怎麽就輕易淪陷在柳清音的石榴裙下了呢!可惜可惜!

她不禁再一次感慨萬千。

“別廢話了。”王衛之啞着嗓道,“現在,怎麽辦!”

“哼,”祭淵擡起手撫了撫眼角,臉上露出邪笑,“自然是搶藥走人!難不成你還真把這老頭子當親爹不成?趁他沒死趕緊動手,一會兒等他死了,這些人可就要盯死你我了。”

話音未落,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一個嘹亮的聲音:“放火燒!”

“好!”無數人應和。

林啾的視線從衆人臉上劃過。

雖是幻境中的人,卻和真人一般無二。

她思忖片刻,輕輕拽了下王衛之的袖口,低聲問道:“你現在有力氣使劍麽?”

王衛之面露不屑:“廢話。”

“劈開車廂,從上面劈。”

王衛之扯着唇角笑了笑:“你這麽确定車廂裏不是裝滿了骨頭?”

“不是。”林啾篤定道,“時間來不及,他也不敢動作太大,那樣未免引人注目。”

王衛之敏銳地發現她話中有話:“‘他’?‘他’是誰?”

“秦雲奚。”林啾道,“若我沒料錯,他或許還偷了幾瓶藥,送到另外那一隊人的手上,引他們過來與我們鹬蚌相争。”

王衛之眯起細長的眼睛:“然後他坐收漁翁之利。呵,真是癡心妄想!”

他“铮”一聲拔出了佩劍,長身一躍,掠到翻倒的車廂頂上,三兩腳便把劈砍車廂的幾個壯漢踹了下去。

他眸色微微發紅,雙手握住劍柄,直直向下一刺。

堅固的實木在他的劍下如同綢緞一般被劃開,他反手一撬,掀掉了大半面車廂。

無數白色的小藥瓶骨碌碌地滾了滿地。縱然底下真有白骨,一時半會也翻找不出來。

“真的是藥……”

“都是藥……”

林啾趁機偷偷捏着鼻子大喊了一聲:“這可都是價值千金的靈藥啊!天哪!”

人群蠢蠢欲動,注意力被徹底吸引到了堆成小山的白玉瓶上。

祭淵已等不及了,他張着雙臂,像一只大鳥一般撲向那密密匝匝的白玉瓶,護崽般崽住,然後貪婪地拔開幾只瓶塞,接連用了三五瓶藥。

用藥之後,他的模樣開始發生變化,頭頂隆起了兩個鼓包,身後的衣裳底下凸起了一條尾巴狀的異物。

這藥,果然有問題。

王衛之眼角亂跳,強忍着撲上去搶藥的沖動,回眸看了看林啾。

林啾也正望着他。此刻留心去看,二人都發現對方的額頭隐隐鼓起一個小小的角包。

用這“靈藥”,無異于飲鸩止渴。用得多了,身體便會漸漸呈現出魔族的外觀,到時候更是人人喊打。

荒川這樣設計,只是為了無限地激化矛盾而已,并不是真做出抑制魔血的藥,藏在秘境中等人來發掘。

所以,想要過關,絕不能依賴這所謂的“靈藥”!

二人心中雖然明了,但體內那燒灼劇痛着實難以忍受,視野之中,人群的輪廓越來越模糊,他們的喧嘩聲在顱腦內不住地回旋,嘤嘤嗡嗡,讓人不自覺地從心底升騰起一股極致的暴戾情緒,恨不得沖上前去将這些人撕成碎片!

“走。”王衛之雙眸通紅,手指劇烈地顫抖。

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令他近乎失控,在撕碎這些凡人和上前搶藥之間,他竟然兩個都沒選,而是絕然後退,與林啾一起擠進人群裏。

就在這時,幾個修士撥開人群沖了進來,“铿锵”拔劍,指向伏在地上,撅着腚大口吞藥的祭淵。

林啾與王衛之則趁亂藏到了人群之中。

“這是邪藥!誰也不許動!”一名修士聲音微顫,揚聲道,“都給我散去,各自歸家!走!走!都給我散了!”

他的眼睛裏閃爍着貪婪饑渴的光芒,誰也看得出來,這幾個修士是想要把這幾車靈藥據為己有。

祭淵生性狂傲霸道,此刻發現這“靈藥”能解魔血焚身之痛,哪還容得旁人觊觎?他不假思索,嘴一張,将滿腔魔血吐了出來,散成一條陰毒的血蛇,“嘶嘶”叫喚着,昂起身子,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圍在周圍的百姓頓時尖叫起來,人擠人往外逃。

林啾心頭一跳,正想仔細去看時,忽然感覺到腕上一緊。

王衛之攥住了她。

她有些詫異地偏頭去看,見他雙目通紅,呼吸變得粗重了許多。

此刻,他們正不自覺地随着人潮起伏,就像是掉進大海,他們幹渴到了極致,然而身旁這些奔流的“水”,都喝不得!

對上王衛之的視線,林啾忽然喉頭微澀。

本能告訴她,還有一個辦法,可以稍微減緩魔血灼身之痛,那便是……

林啾的視野中滿滿都是一片晃動的赤紅色,在這模糊不清的世界裏,唯有身旁的王衛之輪廓清晰,從頭到腳都散發着一種原始的、本能的極致誘惑。

她輕輕吸了一口涼氣,迷迷糊糊跟着王衛之回到了那座精致華美的小閣樓。

黑鴉不知何時從她的衣襟下鑽了出來,站在她的肩頭,一雙黑眼睛冷冰冰地注視着這對神智不太清醒的男女。

王衛之的手上有繭,五根修長的手指像鐵鉗一般緊緊鉗在林啾的手腕上,直到進入樓閣中,他反手去關門時,她才略有些狼狽地掙脫了他的鉗制。

“王衛之,冷靜點。”

“怎麽。”他的雙目更加猩紅,一邊敷衍地應着,一邊開始解自己的衣裳。

他步步緊逼,林啾只能步步倒退。

腳跟被軟榻前的短榻絆了下,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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