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哦?” (1)

王衛之雙目赤紅,越逼越近。

林啾深深吸了一口氣,召出琉璃赤劍橫在身前,防着王衛之撲到她身上來——她那玉心經可不是鬧着玩的。

她急道:“別!千萬別!”

“嗯?”王衛之動作一頓,微微眯起眼睛,“怎麽,嫌棄我生母是魔?”

林啾略微一怔,眸中浮起一絲複雜的情緒。

此時此刻,她壓根就沒記起這件事來,更遑論嫌棄?

是王衛之自己太在意了,不經意之間,少年人便流露出了心底的自卑來。

林啾知道這種時候萬萬不能刺激他,況且作為一個穿越者,她對魔族本來也沒有什麽仇恨,更談不上種族歧視。

于是林啾正色道:“莫非到了此刻,你還認為魔族低人一等麽?倘若人族的身體裏流淌的也是這樣的血,又有幾個人還能守得住本心,高談什麽風骨道德?不必往遠了看,你且看着眼前,等到這一關過去,十二個人還能剩下幾個?”

王衛之眯了下眼睛,緩聲道:“那你在抗拒什麽?你難道顧忌着魏涼?呵,我王衛之,可不是王寒潭那種廢物。只要是自己中意的女人,我要得起,也保得住!”

無端聽他這樣說起魏涼,林啾不知怎地,就覺得微微有些臉紅。

王衛之欺身而上,一陣熱風撲了林啾滿臉。二人之間,距離已不足一尺。他根本沒把林啾的劍放在眼裏,兩根手指輕易夾住了劍鋒,緩緩拗到一旁。

他挑起唇角,發紅的雙眼中染上了重欲,清亮的嗓音變得曲折沙啞:“跟了我吧,我會負責到底。”

林啾頭皮微微發麻,不自覺地顫了下。她身體中血液瘋狂地咆哮湧動,叫嚣着,迫不及待想與另一個人碰觸。燒灼之痛比方才更甚,雙重的折磨令她幾乎神智崩潰。

王衛之愈加逼近,眼見就要将她禁锢在雙臂之間。

林啾聽到自己的心髒在怦怦跳動。眼前的男人年輕英俊,有能力有擔當,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她了解他的一生,知道他一旦認定一個女人就絕對不會放手。他既說了會負責到底,便是真的會負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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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遠走高飛,恐怕是她最好的選擇。

反正她和魏涼本來也不是真夫妻。

不知道為什麽,當“魏涼”這個名字如游魚一般從她腦海中滑過時,林啾體內奔騰的熱血霎時冷了下來。雖然她千方百計想要逃離魏涼身邊,但她從沒想過要用這種方式。

她和魏涼之間的牽扯不是她說沒有就沒有的,無論魏涼做那些事究竟出于什麽目的,終究她是欠了他許多。

眼下,絕不能和王衛之發生任何關系!

林啾心中大定,反手一刺,将琉璃赤劍刺進了自己肩頭。瞬間的刺痛暫時壓下了血液焚燒之苦,亦将身體深處本能的悸動短暫地驅離。

她一字一頓,正色道:“荒川看着呢。”

王衛之動作一停,年輕漂亮的面孔上浮起一絲古怪。

“王衛之,”她的嗓音也沙啞無比,但語氣卻十分堅定,“我知道你是一個冷靜自持的人,你,當真願意在遠古大能的注視之下,與旁人之妻做出這等不明不白的事情嗎!你願意,我可不願!王衛之,你的自制力呢?這麽多年修心,修到狗身上去了?”

這是剛入秘境時,他曾嘲諷過王氏諸人的話。現在林啾原封不動打包還給了他。她知道他自尊心極強,最吃這一套。

王衛之愣了下,然後笑起來。

一邊笑,一邊後退。

幾步之後,他的雙眸雖然依舊通紅,但目光卻恢複成一片清明。

林啾輕輕吐出一口氣,收回了蓄勢待發的驚蓮破。

蓮瓣顫動歸位時,吸力驀然而至。林啾雙眼微微張大,驚異地看着那朵暗金色的業蓮招招搖搖,緩緩顫動着蓮瓣和莖稈,将身體中那股令她暴躁沖動的熱浪抽入識海。業蓮之上,漸漸蒸騰起絲絲縷縷的紅霧,美得如夢似幻。

林啾通體舒泰,心中又驚又喜。業蓮,竟連這個都能吃?!

早說啊!

正愣怔時,忽聽“铮”一聲清越劍鳴,王衛之潇灑利落地抽出長劍,反手一旋,将劍尖對準了他自己的心口。

這個人,行事當真是果決之極,短短一瞬間便已做出了決定。

“信你一回。”他道,“若我此行順利,回頭便找魏涼讨你!”

說話之時,他手中的劍尖已刺入心髒,他稍微停頓了片刻,像是在細細體驗這種感覺。

“喂你等——”林啾剛開口阻止,便見王衛之英俊的臉龐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手中猝然發力,長劍徹底刺穿了心髒。

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在原地淡去。

……

王衛之此刻的狀況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眼前一黑之後,他發現自己好端端地站在一方明亮的沙瀑下,佩劍依舊懸在腰間,身上并無半點傷痕,那魔血焚身之痛也消失無影了。他的身體無法動彈,只能稍微轉一轉眼珠子。

視線一掃,發現秦雲奚等人個個像木偶一般立在自己的身旁,氣息全無,元魂不在。

‘不是真身……原來如此。我就說,荒川老兒如何有這般本事,竟真能将我們替換成魔族之軀。’他心下暗忖,‘魔軀既是虛妄,所謂靈藥,更只是一個虛假的誘餌。呵,幸好我機智自持,沒在那女人面前露出什麽醜态!’

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的眼底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眼風一轉,盯住了一動不動站在他左手邊的林啾。

她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在微微泛紅的臉頰上投下一排整齊的影子,嫣紅的唇像兩片剛從花蕾中蹦出來的鮮嫩花瓣,一望便知裏面蘊藏了甜蜜微澀的花汁。

他喉頭一動,心中升起了壞意。

只可惜,此刻看得見吃不着。元魂被強行拉入幻境,多少要留下些後遺症,一炷香之內,身體竟是完全無法動彈。

‘給我等着。’他壞壞地想,‘險些憋壞了我,總得問你讨些好處!’

正兀自思索着使壞的方法時,身邊忽然傳來奇怪的動靜。

王衛之視線傾斜,看到族中一個元嬰修士的身體離地而起,這人瞪圓了眼睛,一聲都沒發出來,便被甩出了秘境。

‘動手傷人了吧,廢材。’

王衛之心中冷笑不止,目光漫不經心地停留在眼前的沙瀑上,看着那些明亮的細砂從天而降,将光芒灑滿整塊沙質平臺,然後墜入無邊黑暗。

終于,僵化如石塊的身體能動了。

他歪了歪脖子,壞笑着挨個去看這些元魂不在的軀殼。他刻意沒往林啾的方向走——最美味的點心,必須留到最後才享用。

走到秦雲奚與柳清音面前時,王衛之眼底閃過一抹促狹,他伸出小指,放到嘴裏沾了沾,然後信手照着柳清音的額頭點了上去。

“畫只王八。”他笑道。

眼見王衛之的指尖就要觸到柳清音的額頭,斜地裏忽然掠過一道利風,将他生生逼退了三步。

秦雲奚冷眼瞧着他,手中握着劍。

“秦大劍仙,”王衛之滿不在乎地笑起來,“裝死的功力真是一絕哪。我來回看了兩三圈,居然沒發現秦大劍仙你什麽時候元魂歸竅的。”

秦雲奚冷冷踏前一步,長劍歸鞘,道:“手拿開,放尊重點。”

王衛之滿臉面容,笑意卻不達眼底,依舊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道:“怎麽,我替柳大劍仙驅一只蚊蟲,你也有意見?”

“王衛之,”秦雲奚聲音更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中恨毒了清音。”

王衛之微微一怔,漂亮的長眉擰了片刻,哂道:“恨毒?不至于。最多便是厭惡一點罷了。”

秦雲奚冷然道:“奉勸你一句,別耍花樣,否則,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聽他這麽一說,王衛之不禁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假面。他定定看了秦雲奚片刻,拂袖轉身,不再搭理他。

王衛之的心微微往下沉。他進入秘境時,外面還風平浪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在白玉臺上聽到族人說萬劍歸宗殺死了王氏十二名大劍仙時,他還隐隐有些不信。但此刻見了秦雲奚的态度,他心中已然明了,王氏與萬劍歸宗之間,定是要徹底撕破臉面了。

否則,以秦雲奚的身份,何必信口開河,說他王衛之恨毒了柳清音?

雖然柳清音曾經傷過他的生母,但王衛之并不恨她,更沒到“恨毒”的程度。況且這件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柳清音自己也想不到,她殺傷過的魔族中,有一個竟然是王氏那位歸隐大劍仙的妻子。當時王衛之的生母雖然傷得極重,但王衛之之父覓得靈藥,成功将人救了回來,如今早已沒有大礙了。

王衛之方才的舉動确實有洩憤的意思,被人當場抓到,也的确有幾分尴尬,此刻他耳尖還微微有些發燙,表面裝作鎮定,心中卻已是風起雲湧。

他走到了林啾的面前,眼睛看着她,思緒卻在別處。

而此刻,站在他身後的秦雲奚,心中已暗暗做出了一個決定——等到柳清音出來之後,自己就在這裏,殺死毫無反抗之力的林秋,永絕後患!

……

林啾看着王衛之的身影漸漸消失,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古怪。

“本來可以幫你的,跑那麽快幹什麽。”她遺憾地自語。

玉枕上的黑鴉剛咧開一點喙,垂頭低低發着笑,聽她這麽一說,頓時炸了毛——她這是在後悔沒和王衛之成就好事?!

它翅膀一扇,撲到她的身邊,重重一口啄向她的手指。

不料這一回林啾卻有了防備。她一把薅住了黑鴉,雙手一合,将它整只攥攏在掌心裏。

“逮到你了!”林啾開心地笑道,“好個扁毛畜生,壞我事不說,還想偷偷啄我?你這是在吃王衛之的醋嗎?你當你是魏涼啊?”

黑鴉:“……”

林啾自己卻是愣怔了片刻,唇角緩緩扯起一抹自嘲的笑:“錯了。魏涼怎麽可能吃我的醋呢。”

黑鴉定定望着她,小小的黑眼睛裏微微閃着一點光亮。

“也不知道魏涼什麽時候才會放過我。”林啾愁眉苦臉,“他們那些事,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就指望着可以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和他分道揚镳……到時候若是王衛之還願意等我就好了。”

黑鴉的胸脯鼓漲起來,氣得“嘎嘎”怪笑。

林啾有一搭沒一搭,信手撸着它的毛,自語道:“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一關真正的過關之法,應該是比誰撐得更久。在這麽難的局面下,看誰能按捺殺心、壓制本能,誰堅持得最久誰就勝出——下一關正好有四個位置,也就是說,在這裏要把多餘的人全部淘汰,最後剩者為王。柳清音那引劍自刎的辦法,算是利用了規則的漏洞,走了捷徑。”

她離開了軟榻,向外走去。

“奇怪了,按理說,秦雲奚應該寸步不離緊緊盯住我才是。然而都過了這麽久,他居然還是沒有出現……”她重新把黑鴉揣回了懷中,手指輕輕摸着下巴,心中隐隐覺得哪裏有點不對。

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魔族之軀,靈藥?

不對。

荒川已是萬年前的古人,留下的只是一縷殘魄,借着虛實鏡堪堪維持不滅而已,他哪裏有這樣逆天的力量,輕易把人變成魔,又将魔恢複成人?

若他真有這樣的本事,也不必為人魔之争而苦惱了。

所以,眼下這具軀殼,根本不是自己的真身!

林啾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手指微微發顫。

她忽然想起了書中的一個細節——柳清音自刎之後,發現自己身處第四關的沙門前,王衛之的身軀緊緊挨着她,二人像是擁抱在一起似的。她又羞又急,卻發現身體完全動彈不得。王衛之似笑非笑,一直凝視着她,目光中頗有促狹之意。

直到約摸一炷香之後,柳清音終于狼狽地掙脫了王衛之的懷抱。

彼時,林啾只顧着關心柳清音在王衛之的體溫侵襲下,是怎樣面紅心跳,心中是如何覺得愧對魏涼,根本沒有去深想這二人離開第三關之後,為何會動彈不得?

其實……這一關,就像是一場夢境,而衆人真正的身體則在外面沉睡。

所以,如果秦雲奚早早離開這一關,對她那具毫無抵抗之力的身軀下手的話……

林啾頭皮發麻,心髒在胸腔中“咚咚”狂跳。現在還沒有出事,是因為秦雲奚沒有發現這個絕好的機會,還是因為王衛之在保自己?!

她召出琉璃赤劍,幾乎有些握不住劍柄。

等等……冷靜,先冷靜。

林啾慢慢調整着呼吸,心下暗忖:‘王衛之已離開了許久,眼下我沒有出事,定有他的緣故。他既然敢信我,自刎離開了此處,我也該信他一回。若我沒有料錯,幻境中也該有動靜了。王衛之……只需要你稍稍替我撐一會兒,可別叫我失望啊!’

外頭忽然響起了震天巨響。

林啾眼前一暗,擡頭望去,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呼嘯着掠過小半面天幕,轟隆一下,砸得大地震顫連連。

另一個巨大的、形狀怪異的影子高高地立了起來,遠遠望去,好像城中隆起了一座會移動的山。呼吸之間,又有另一具身軀拔地而起,它們仿佛都失去了神智,瘋狂地攻擊彼此。

不必猜,混戰中的怪物,一定是服多了那“靈藥”的祭淵與另外幾個王氏子弟!

林啾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變得又重又快,沉沉地回蕩在耳側,她深吸一口氣,強行按下心頭的不安,緊緊握着劍,向着戰場方向沖了過去。

身體中的灼痛已被業蓮清理得一幹二淨,林啾心念一動,靈氣從劍尖湧出,凝成一道暗金色的緞帶,掠過半空,卷住遠處一角飛檐。

“收!”

靈氣緞帶倏地收縮,林啾的身體騰空而起,掠過了一整條街道,略有些狼狽地落在了飛檐邊上。

蹬蹬幾下,踏碎了三五片黑瓦。

回頭一望,這一掠,竟掠出了将近一百米!

“可以,很強。”

林啾遙遙望去,在屋頂上,可以清楚地看見風暴中心的戰鬥場面。

一道灰白色的婀娜身影正在戰場中穿梭,将來不及逃跑的百姓送到安全的地方。

正是柳清音。

見到柳清音還在這裏,林啾頓時放心了不少——身處外面的秦雲奚肯定不願意讓毫無反抗之力的柳清音單獨和王衛之待在一起。所以,在柳清音離開之前,他應當不會對自己下手。

林啾輕輕籲了口氣,視線一掃,盯住了兩百米外一根倒榻在地上的圓木粗柱子。

元嬰期才能禦劍淩空,此刻林啾修為只是結丹初,但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提前體驗飛翔的感覺。

她握了握劍柄,琉璃赤劍“紅美人”與她心意相通,那一抹殷紅的赤色流光在劍上流淌,最終彙聚在劍尖。與此同時,林啾靈氣灌注,只見劍尖之上,一根小指般粗細的靈氣鎖鏈飛速成型!

“去!”

那靈氣鎖鏈如臂使指,迎風暴漲至百餘米,林啾輕輕舞動赤劍,便見暗金色的鎖鏈蜿蜒疾飛,眨眼之間抵達了目的地,緊緊纏繞住那根倒塌的圓柱。

“收!”

林啾的身體再一次騰飛起來。

這一回,她是自屋檐之上,向着地面俯沖。鎖鏈牽引着她,她亦可以随心調整方向和速度。

罡風撲面而來,激打在她柔嫩的面頰上。裙擺在身後飒飒作響,整個人好像被風托着一般。

林啾只覺心中暢快,靈活地左右盤旋,避開戰場中心疾射而來的木屑磚瓦。

到了近處,發現柳清音此刻的狀況十分狼狽,唇色慘白,烏發散亂,身上的白裳沾了許多灰。她正護送着一家三口離開戰場中心。

戰鬥中的怪物一共有四頭,場面混亂無比。林啾看了好一會兒,發現其中三頭通體漆黑的魔物是一夥的,它們都在追殺一條巨大的、頭頂生着兩只角的血蛇。

血蛇顯然是變異後的祭淵,他靈活地穿梭在巷道之中,身軀正好填滿整條巷子。

三頭漆黑魔物的形态類似于熊,比起祭淵要笨重許多,它們瘋狂地撕扯着阻攔在面前的一切,一堵堵牆壁像是樹葉一般被它們輕易扯碎,擲向遠處。

它們瘋狂地追堵祭淵,無奈血蛇實在太過狡猾,一次一次從它們面前溜走。三頭魔物時不時撞擊在一起,就像是兩座鐵山相撞一般,發出“轟隆”巨響,但卻毫發無傷。

戰場邊上有個巨坑,坑中是一片廢墟,廢墟中四處可見散開的血花。林啾略微沉吟,心中還原了剛剛發生的事情——祭淵和另外四個王氏族人搶食了“靈藥”之後,漸漸發生了異變。這四人神智全失,開始瘋狂攻擊彼此。異變之後的身軀堅固無比,一時半會,誰也無法傷害對方,所以無人被淘汰出局。

祭淵本就是魔,不像這四人一樣失了神智,他将其中一只魔物卷起來擲了出去,砸出那個巨坑,碾死了許多幻境中的人。這個被當作鐵餅甩出去的倒黴蛋立刻就被淘汰出局了。另外三人大約是受了刺激,激發了腦中僅存的一絲絲理智,便開始聯手追殺祭淵血蛇。

林啾的推斷很快便得到了證實。

只見祭淵靈活地穿過兩條巷道,長尾一卷,連人帶屋,将一間磚瓦小房子連根拔了起來,送到一頭巨大魔物的鐵拳之下!屋頂已被掀飛,只見一個圓圓臉孔的小男童呆呆愣愣地蹲在米缸中,眨巴着一雙茫然的大眼睛。

緊緊追在祭淵身後的那頭魔物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個陷阱,它滿心躁狂,只想把面前這條可惡的血蛇撕成碎片!它揚起巨拳,重重錘向攔在面前的破屋……

眼見米缸中的男童就要命喪鐵拳之下!

此刻柳清音剛把一家三口送出戰場,根本來不及回身救援。

“住手!”她踉跄着奔來。

受那魔血灼痛的影響,她無法禦劍,靈氣也無法外放到十米以外。

林啾看着她,心情不禁有些複雜。

數日前,柳清音在雲水謠外濫殺魚蟲鳥獸時,林啾還覺得這個女主可能要黑化了。但此刻這麽一看,柳清音分明還是原著中那個略有些聖母心腸的善良女主——秦雲奚肯定告訴過她這裏只是幻境。她心中明明很清楚這些人并不是真的,只要放任這幾個異變成魔物的王氏族人殺死幻境中人,他們就會被淘汰出局,而她也将得到解脫,不必再受這魔血焚身之痛。

可柳清音還是選擇了救助這些“普通人”。

人性,果然是最複雜,最難以琢磨的東西。

林啾眸光微微一閃,再度蕩出靈氣鎖鏈,勾挂在遠處的旗幡上,然後身體随之騰空而起,險險從那魔物的巨拳之下溜過,将米缸中的男童救走。

多加了一個人的重量,林啾有些重心不穩,落地時差點劈叉。

她知道柳清音就在身後看着,便沒有使出慣用的懶驢打滾,而是足尖倒踢,飛燕旋身,漂漂亮亮地站定、收劍。

回眸一看,見柳清音果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清音啊,”林啾老神在在,“來得正好,你把這個小孩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回來接應。”

柳清音:“……”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卻說不上來。

她抿了抿唇,視線落在那個懵懂孩童身上,頓時眸光一軟。

“好。”柳清音接過男童,護着他快速遠去。

林啾蕩出靈氣鎖鏈,掠到高處繼續觀望。她要尋找一個機會,驗證心中的猜測。此刻戰局實在是太亂,她一時無從下手。

柳清音很快便回來了,她并不拿正眼看林啾,只張口問道:“王衛之呢?他是否已出去了?”

“不知道。我與他走散了。”林啾視線追着戰場中心,随口應她。

柳清音眸光微微一閃:“你知道過關的辦法麽?”

林啾笑道:“不傷人,撐到最後,對嗎?”

柳清音默了片刻,點頭道:“對。”

她眸色有些複雜,望了望意氣風發的林啾,櫻唇抿了又抿,終究沒說出秦雲奚離去之前告訴她的那些話。

‘清音你記住,這一關的目的,是要留下四個人,而将多餘的人全部淘汰。唯有堅守本心,絕不傷人,才能堅持到最後。但是,這個規則有個漏洞或者說捷徑,便是自盡。一旦自盡,便無法再傷害任何人,立刻就會成功過關。我先出去,防着林秋逃走。你視情況而定,能堅持便堅持,但若有別的人也用了自盡這個法子的話,你切記,下一關,只有四個位置。’

柳清音暗暗思忖。

此刻王衛之不見了蹤影,為保萬無一失,她便當他已經成功過關了。秦雲奚也在方才自盡離開,此刻,位置只剩下兩個。

那條血蛇十分奸詐,四處蹿來蹿去,誘其餘的魔物誤殺幻境中的人,顯然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盤。這個人,必是個勁敵!

所以眼下的情況就是,血蛇、林秋和自己之間,得淘汰掉一人。自己倒不如先走一步,讓他們二人自行争奪那最後的位置。

柳清音再度抿了抿唇,下定了決心。

“你在這裏看着,我去下面房屋中救人。”大約是心虛的緣故,她沒有正眼去望林啾。

林啾站在屋頂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底下神情閃爍的柳清音,很有一種監考老師盯上了準備作弊的學生的錯覺。

她不動聲色,淡淡應道:“好,你自己當心些。”

“嗯。”柳清音急急離去。

林啾知道,她這是偷偷開溜了。祭淵的狡猾誰都看得出來,柳清音不打算冒險再待下去。

一旦柳清音到了外面,秦雲奚便可以讓她纏住王衛之,他來痛下殺手,滅殺自己。

時間不多了!

林啾定定神,聚精會神地盯住在廢墟中鑽來鑽去的祭淵血蛇。

三只魔物轟隆轟隆追在祭淵後頭,一路碾平了無數屋舍。林啾知道自己身板嫩,這種時候沖上去,無異于以卵擊石。

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尋到什麽機會。

粗略一算,柳清音也走了近半炷香的時間了。

實在不行的話,只能放棄心中那個念頭……

正當林啾把劍對準了自己,準備給自己紮個窟窿時,等了許久的機會,突然就來了!

只見兩只魔物各自從一堵高牆後面蹿出來,一不留神,“轟”地撞擊在了一起。祭淵果斷回身,用長尾絞住了它們,想要将它們打包扔出去,砸扁五十米開外一個吓癱在牆根處的老乞丐。

沒想到,他卻低估了這個大包袱的重量,舉了兩次都沒能舉起來。

此刻,另一只魔物也沖殺到了面前,它合身一撲,笨重的身體重重壓在了祭淵血蛇中段,令他一時無法動彈!

林啾心髒怦怦直跳,果斷凝出靈氣鎖鏈,身體從屋頂躍下的同時,鎖鏈蕩出,勾在其中一頭魔物的頭頂巨角之上。

說不緊張是假的。

她手腳都有點發虛,雙臂微麻,耳畔聽到自己的血流呼呼有聲。

黑鴉靜靜站在她的肩膀上,一動也沒動。

近兩百米距離,眨眼之間便到了。

魔物的觸感通過靈氣鎖鏈傳到了林啾的感知中,她甚至能夠聞到濃重的腥臭味。

她屏息凝神,赤劍一蕩,收回靈氣鎖鏈,雙腳穩穩踏在了一頭魔物的脊背上。此刻時間緊迫,她不管不顧,催動業蓮的同時,伸出一只手掌,狠狠摁在了魔物身上!

“吸!”

吸力奔湧而至,心跳更快了,一股隐隐的興奮感從心底開始蔓延。

業蓮輕輕地顫動,紅霧氤氲,幾乎掩住了暗金色的光芒。

掌下的魔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了,不過兩三個呼吸間,竟已能看出人體的形狀。

祭淵發現尾部的重量驀地一輕。

他回首去望,卻被那頭壓在身上的魔物重重一掌呼中腦門,只得暫時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擰着身子,繼續和這頭魔物纏鬥。

轉眼的功夫,林啾面前的魔物便露出了真容,正是那個年紀最長的元嬰修士。

原著中,此人曾順利渡過了這一關,在下一關中,被柳清音和王衛之聯手淘汰。

他暈暈乎乎地望着林啾,下意識地喃喃道:“多、多謝了?”

林啾點點頭,沒空和他應酬,徑直将手掌貼到了另外那頭魔物身上。

祭淵打包裹的功夫倒是十分了得,這魔物絲毫動彈不了,讓林啾順順當當就成了事。

業蓮吸到一半時,林啾再一次聽到了荒川的聲音。

“孩子,你又給我帶來了驚喜,你非但不為魔翳所制,還能助他人脫離苦海,當真令人驚嘆!你完美通過了這一關!現在,我更加期待與你的會面了。向前行吧,我在前方等着你!”

目的達到!

“魔翳”這個從未聽說過的詞在林啾腦海中微微一轉,便被她先行摁到了腦後。

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林啾心髒怦怦跳動,動作卻絲毫不亂,一邊繼續催動業蓮吸走那絲絲縷縷紅霧,一邊嘗試着在心中問道:“荒川前輩,我有一個疑惑,不知可願為我解答?”

“請說吧。”

林啾問:“幻境中的人,是虛實鏡制造的幻像嗎?”

荒川的聲音消失了,有一瞬間,林啾甚至以為這個聲音從來也沒有出現過。

就在她掌中的魔物徹底回複人身時,那道滄桑空靈的嗓音終于又一次回蕩在天地間。

“聰明的孩子,必定會得到最好的獎勵。”

尾音漸漸消逝。

林啾沒有再問,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雙眼驀地一黑,下一瞬間,明亮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正前方,沙瀑飛流而下。自九天之上來,落向無盡的深淵。

每一粒沙都泛着淡淡微芒,它們奔流而過,将光芒盡情揮灑,照亮了虛空之中懸浮的沙質平臺。林啾試着轉了轉眼珠,發現腳底下踩踏的是緩緩流動的沙,如水一般,齊整致密。

王衛之站在身前不遠處,懷中抱着劍,與秦雲奚、柳清音二人對峙。

“王衛之,你這是何必?”秦雲奚淡聲道,“大亂将至,我不欲與你為敵,還請讓開。”

王衛之的紅色發帶輕輕翻飛,背影不動如山,聲音輕佻帶笑:“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說得好像我怕了你似的,秦大劍仙,好了不得。”

秦雲奚的視線越過王衛之的肩膀落在了林啾身上,對上她逐漸清明的目光,秦雲奚的瞳仁漸漸收緊。

“沒有時間了,”他沉聲對柳清音說道,“拖住王衛之,我去殺林秋。”

柳清音紅唇微抿,眉眼間掠過一絲掙紮。半晌,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王衛之的背影微微一動,聲音凝重下來:“怎麽,秦大劍仙當真不要這秘境中的寶貝了?不惜被淘汰出局,也一定要殺了魏涼的老婆?若是我告訴你,林秋方才在床榻之上時,已把一切都告訴了我,你怎麽辦?連我一起殺?只怕你們二人沒這個本事。”

秦雲奚面色稍變,旋即展顏一笑:“你若知曉一切,便不是這個反應了。清音,動手。”

“真要殺她?”王衛之的聲音不辨喜怒。

秦雲奚沉聲道:“不錯。你真要阻我?”

王衛之輕笑出聲,懶懶收起了劍,退到一旁。

這個結果林啾一點也沒有感到意外。秦雲奚若是在這裏動手殺人的話,立刻就會被淘汰,對于王衛之來說,便是少了一個最強勢的競争對手,百利無害。

王衛之與林啾本就非親非故,若是因為那點薄到幾乎看不見的情份而出手幫她,那才叫做稀奇。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看見王衛之毫不猶豫退開時,林啾心裏還是泛起了一絲小小的酸楚——看吧,女配就是這個待遇,什麽交情,不存在的,根本不存在的。

秦雲奚幾步便走到了林啾面前,“铮”一聲,泛着凜凜寒光的劍,架在了她纖細的脖頸上。

林啾絲毫動彈不得,當那寒劍觸碰到皮膚的時候,身上頓時寒毛倒豎,本能的恐懼和戰栗自足底爬上來,竄過脊椎,直襲腦海。她知道,秦雲奚等待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太久!

趁她完全無法動彈的時候下手,便不會有任何意外。她聽到了他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對他來說太致命了,除了殺她之外,他別無選擇!

這個人,真的是魏涼嗎?林啾明亮的大眼睛裏滑過了明晃晃的疑惑。在她的印象中,魏涼的為人算得上是有些迂腐,在仙魔大戰之中,因為不忍傷害任何一條無辜生命,曾白白錯失過許多良機。

這樣的人,和“殺人滅口”這四個字,着實是不沾邊。

林啾心中暗暗嘆息,一瞬不瞬地盯住對方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滿是林啾看不懂的滄桑,像是一個負重前行了很久很久的老人。

“對不住了。你的家人,我會替你看顧。”秦雲奚冷聲道。

話音未落,冷銳的劍鋒已毫不留情地一劃而過!

鮮血濺起,卻不是林啾的血。

秦雲奚微微一怔,面前的畫面仿佛變得極慢,一幅接一幅,漸次從眼前劃過。

他先是看到一只黑鴉擋在劍鋒上,寒劍輕易地切入它的身體,瞬息之間,從羽毛、皮膚到肌肉、骨骼、內髒,整只鳥身被殘忍地切成了兩半,羽毛的截斷面齊齊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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