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恍然
秦雲奚神色陰沉,眼中殺意盈然,望向卓晉。
“清音,我倒要看看,你愛一個死人,能愛多少年。”
風中,傳來了卓晉幽幽的嘆息。
“是我,疏于教導。”
他道:“雲奚,今日我當真慶幸,當初沒有如你所願。”
秦雲奚的臉色更加陰沉,一雙眼睛低低地盯着他。原本四四方方的大眼,竟生生被他的滿腔怨毒不甘壓成了三角蛇眼。
“說實話,那時我很是意動。”卓晉毫不在意地負着手,向着秦雲奚的方向連走了好幾步,停在距離他不到一丈之處。
他的語氣十分溫和,就像是當初指導他們修行的時候一樣:“你們都以為我是因為優柔寡斷,才接受了鄭子玉的無理要求,答應迎娶林秋。其實不然。我那麽做,一來,是為了斬斷那一絲還沒有發展成禍患的孽情。二來,也是希望借着娶親之事,讓你知道你與清音還有在一起的希望,能夠振作一點,醒轉過來。”
秦雲奚的身軀不禁微微一震:“你說什麽?你早就知道我對清音……”
卓晉的臉上浮起了長者慈祥的微笑:“怎可能不知?我看着你們,便像是父親看着孩兒一天天長大一般,你們那點小心思又如何瞞得住我。那時你重傷昏迷,我每日去看你時,都會故意在你面前提起我即将娶親一事,你既然神魂尚在,為何就是不肯醒來呢?”
秦雲奚唇角浮起譏諷,并不回答。
這個問題林啾知道答案——自從魏涼答應娶林秋,柳清音便照三餐地跑到秦雲奚那裏去哭。就算是個正常人,恐怕也要被哭得心煩意亂、喪失正常思考的能力,更不必說秦雲奚了。他的元魂受了重創,本就十分渾噩。
卓晉道:“林秋進門那日,我心中既牽挂着你,又想到自己從此便要多背負一份責任,多少便有些心下焦灼,以致傷後本就不穩的元魂更加動蕩。你的劍與我的劍,本是你父親留下的一對雙子劍,你我苦修劍意,與劍早已心神合一。于是那一日,你我的神魂借着雙子之劍,共鳴了。”
卓晉又向着秦雲奚走出一步,道:“你責備我能力不濟又不知變通,害宗門損失慘重,反倒讓那王氏逍遙。你怪我負了清音,不該囿于迂腐規矩,害她癡等多年。你更恨我趁你不在的那些年裏,奪走了你父親的喜愛,被他當作親子來撫育教導,還接下了你父親的衣缽。你說換了是你,定能解決好一切事情,定會護好全宗上下。你說一切的錯,源頭都是我,若換作是你,那些不幸的事情一件也不會發生。”
卓晉目露追思:“那個時候,我确實很是意動。我知道,若當初師娘沒有追随王傳恩而去,将你生在了外頭,那麽你就不會輾轉蹉跎了那麽久,以致落下了修為。我得到的一切,本該是你的。而我,繼承了老劍君的衣缽,卻沒有能力護好大家,我也曾想過,若換了是你,仙魔一戰,結局未必那般慘烈。是以,我當時的确意動,決定把一切都還給你!”
秦雲奚眼神閃爍,抿唇不語。确實是這樣的,自己在元魂消散之前,順應本心與劍共鳴,不料陰差陽錯,竟然直接與師尊神魂相觸。當時自己并沒有想那麽多,只将滿腔怨怼和不忿盡數傾倒給他,而他聽完之後,居然提出願意自毀神魂,将粉碎歸元的魂力全部當作養分送給自己,幫助自己在他的軀殼之中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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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的确那麽做了。
再後來,自己便成了“魏涼”。因為得到了他的全部魂力,所以後面的一切都沒有那麽難,苦心練習之後,便徹底掌握了他生前的所有招式以及劍意。
再再後來,便與柳清音水到渠成……
但,這些都是前世的事情!這一世,他反悔了!
卓晉不知道秦雲奚的思緒已飛到十萬八千裏外,他輕輕地嘆息道:“直到那一日,我才知道原來你心中竟積蓄了那麽多不滿。雲奚啊,其實我早已決定,在平蕩魔禍之後便帶着林秋離開,将萬劍歸宗還給你。至于你與清音将來如何,便看你們自己的緣份。”
“我不信。”秦雲奚冷笑。
卓晉微微一怔:“是了,你不信也是應該的。畢竟我反悔之後,在你這裏已是信用全失。”
秦雲奚咬牙切齒:“那你這一次為什麽要反悔!是因為魔主挑唆麽!”
卓晉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眼神裏有些失望。
“雲奚,這個問題,你該問你自己。你先問問你自己,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聞言,秦雲奚怒極反笑:“我好好與你說話,便是好意讓你多活一會兒,你——竟然找死?!你敢罵我!”
卓晉輕輕搖了下頭:“你真忘了麽。在我打碎元魂時候,你,吃了雲奚。”
秦雲奚如遭雷擊。
不錯,這一世,他重生歸來的時候,恰好是師尊自毀元神,準備助自己奪舍他的軀殼的時候。
他剛要感慨時機正好,卻發現在場的,居然還有另一個魂魄——便是那個絕處逢生,正摩拳擦掌準備接手師尊軀體和魂力的“秦雲奚”,那個還不知道未來将有多少風波苦厄的“秦雲奚”,也就是,曾經的自己!
他重生歸來,是要逆轉乾坤的,而不是要眼睜睜看着“自己”重複一次曾經的悲劇。
于是他毫不遲疑,撲殺上前,憑着本能吞掉了那個比自己弱小很多的“秦雲奚”。他根本沒有在意這件事情。留着曾經那個弱小的、将要走無數彎路的“自己”做什麽呢?!再說,那不就是自己嗎?自己吞了自己,有什麽問題?
他以為那個時候師尊已魂飛魄散,正準備安心接手他的一切。卻不料,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竟被踹回了自己那具半死不活的軀體中。
當時柳清音正伏在手邊哭。
秦雲奚還沒緩過神,便見柳清音滿面歡喜地沖了出去,說要通知師尊,大師兄醒了。
他當時渾渾噩噩,滿腦袋迷茫不解,居然沒反應過來柳清音的欣喜并非因為他醒了,而是因為這件事足以攪黃師尊的洞房花燭。
他躺在那寒玉床上,花了不少時間,才接受了這個事實——這一次,師尊并沒有将軀殼給他,也沒有将魂力給他,而是在他滿懷希望的時候,一腳把他給踹開了!師尊反悔了!居然反悔了!師尊怎麽能反悔了!
他困在自己幾乎動彈不得的軀殼中,那一刻,幾欲發狂。
幸好,他畢竟是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的魂魄,他強行逼着自己鎮定了下來。
見到林秋和魏涼攜手而來的那一刻,他險些破了功。幸好神魂與身體契合度太低,他連表情也做不出來,便也沒露出多少破綻。
接下來的日子裏,種種小心和試探自不必說。他發現魏涼對他,并無半點包容或是原諒,而是徹徹底底的漠然,于是他松了一口氣,猜測定是魔主趁虛而入,奪舍了身軀,吞噬了魂力。
若要他選,他甘願魏涼是魔主,而非本人。
因為在師尊的魂魄面前,他秦雲奚,永遠是赤裸裸的——正如此刻。
卓晉再度發聲:“你吃了雲奚,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不是!”秦雲奚下意識地駁斥,“我不是東西!”
徐平兒本來十分緊張,一雙小手緊緊攥着卓晉的衣角,一聽這話,沒忍住“噗嗤”就笑了出來。
秦雲奚此刻根本沒有閑心理會別人,他緊緊盯住卓晉的眼睛,重複道:“我不是什麽東西,我就是秦雲奚,本尊!我重生歸來,豈能眼睜睜看着悲劇重演?!我奪舍我自己,又有什麽問題?!我做這一切,為的是清音和天下!我何錯之有!而你呢?你背信棄義,将身軀讓給了魔主,你枉為正道之首!如今天下禍亂将至,你便是禍源!”
柳清音忽然在身後輕笑出聲:“你總算承認自己不是師尊了。大師兄。”
秦雲奚深吸一口氣,壓着怒氣道:“清音,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他繼續盯着卓晉。
卓晉道:“所以你來找我,想殺我,是因為前世我也複生成為了‘卓晉’麽?在前世,我曾做了什麽對你有威脅的事情麽?我的存在,讓人質疑你不是真正的劍君,是這樣嗎?”
“何止!”秦雲奚冷笑道,“你扶持王衛之,處心積慮害清音飛升失敗,又步步設下圈套,令我和清音信了你的彌天大謊,最終害我身殒道消,所求皆不得!”
卓晉斬釘截鐵:“不可能!我絕無可能這般行事!”
“事實如此!狡辯無用!”秦雲奚眸中寒光畢現,“這一世,你不會再有機會了。玄門密鑰我已到手,今日先殺了你,明日我再殺了王衛之!這一世,我看誰能阻我!”
“雲奚。”卓晉的聲音裏帶着痛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你的心思已經入邪,濫殺無辜之人,已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我既是你師傅,又豈能容你繼續為禍人間?雲奚,我對你,沒有半點私怨報複,我殺你,只因為殺人償命乃是天理。”
他微微蜷起左手無名指。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便是起動殺機的先兆。
“哈哈哈哈哈——”秦雲奚捧腹爆笑,“怎麽,你要到閻羅王那裏告我的狀不成?師、尊。”
說話之時,他已不再耽擱!
只見他的身體在原地微微一晃,便有一道弧形劍影在他與卓晉之間爆出。
修為過人者,便能看出一道殘影——秦雲奚的身影掠向卓晉,掠至一半時,反手拔劍,刺穿卓晉咽喉,然後抽劍,掠回原處。
長劍斜斜指着地,一道細細的血泉蜿蜒而下。
秦雲奚收劍入鞘,背轉身,不再多看卓晉一眼。
“師妹,走了。”他語氣森寒,“世間,再無……師、尊、了。”
柳清音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同她說話。她不禁有些瑟縮,她毫不懷疑,若是此刻不照他的話去做,他會把她也殺死在這裏。
雖然他已經把乾坤袋還給了她,但她的手指重逾千斤,根本提不起力量和勇氣,去收集後方的魂魄。
況且,聽了這二人的對話,她心中已十分清楚,師尊他,回不去了。
他魂力已失,如今,便只是個擁有曾經記憶的凡人罷了。
她不自覺地重重吞了下口水,視線微顫,向後望去。這一刻,她已做出決定,不再忤逆秦雲奚——她只想看看徐平兒會怎麽哭。
忽然便怔住了。
徐平兒的确在哭,但卻是捧着卓晉的手腕在掉淚。
卓晉并沒有倒下,他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平靜地望着秦雲奚的背影,眼神仿佛忽然老了十歲。
再下一刻,秦雲奚邁出的左腿,忽然重重向地下一跪。
旋即,右腿也緊随其後,膝蓋“嗵”一聲磕在了地面。
他雙膝跪地,口中噴出一大蓬鮮豔至極的血。額心,一道細細的血線緩緩裂開。
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一件事,便要了他的命——那日在萬劍歸宗後山飛升的人,竟是卓晉這具肉體凡胎!
秦雲奚的身體倒向一旁,掙紮着,回頭望向卓晉,雙眼圓睜,滿滿難以置信:“你、你……”
口中不斷湧出鮮血。
只見卓晉腰間的破劍在輕輕晃動,仿佛剛剛歸鞘的樣子。
他斷了一腕,徐平兒正咬着唇,撕下裙擺替他包紮。
溫和的聲音随着夜風飄了過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弟子不教,乃是為師之過。你犯下滔天大錯,為師愧對天下,斷腕以作懲戒,以此來銘記教訓,他日再不收徒,以免誤人子弟。”
原來方才他竟是用手腕擋住了秦雲奚的劍。
秦雲奚之所以不曾察覺,是因為卓晉的劍意已通天地,若是他願意,就算讓秦雲奚的劍當場反噬主人也不是做不到。
卓晉沒躲,不是因為躲不了,而是他認為秦雲奚今日之錯有他自己教導無方之過,他在自罰。
柳清音怔住了。她的視線在卓晉與秦雲奚的劍上來回掃視,這一刻,她竟有種錯覺,身材樣貌都普通的卓晉,仿佛變成了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令人仰望。
那樣的魅力……那麽強……強到令人心折。
這個人,才是師尊啊!無關身份,無關相貌,令人傾心的,就是他本身。
她正要不自覺地擡腳走向卓晉,裙擺卻被秦雲奚扯住了。
她垂目看了看瀕死的他,終究還是嘆了口氣,蹲在他的面前。
劇烈的驚駭過後,秦雲奚意識到自己的時間所剩不多,很快便平靜了下來。
眼前還沒有開始回顧過往的走馬燈,他知道這是卓晉故意留給他時間,用來交待後事。他其實,已經很累很累了。此刻他的心中除了恨意之外,剩下的便是無盡空虛,靈魂仿佛無處落足。
直到這一刻,他腦中才後知後覺地回憶起卓晉方才問他的話——他這一生,究竟在追逐什麽呢?
為什麽到了瀕死之時,竟這般的茫然空虛?上一世死前,心中尚有深刻的執念,現在,卻什麽也沒有了……他有預感,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深深地望着面前這個自己愛了兩輩子的女人,見她那仰望傾慕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他的心中竟也沒有太大的波瀾。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會不會讓她一輩子忘不了。
他要走了,他能為她做的,只有這些了。
“清音,”秦雲奚虛弱至極,吐字卻頗為清晰,用只有柳清音一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玄門密鑰,千萬收好。萬萬不可讓它落到王衛之的手上。只要密鑰不失,你定能成功渡過心劫,順利飛升。但是,魔主與林秋,必定會難為你,若是實在走投無路,可以通過王傳恩,去找他侍奉的那位‘尊主’,切記,若非山窮水盡,萬萬不要走這一步。”
“師尊性子執拗,他既然已經認定了徐平兒,必定不會再與你多有牽扯,你千萬不要自取自辱!遠離他們,方為王道。你附耳過來,我将幾處機緣和秘藏,說與你聽……”
柳清音猶豫片刻,終是将他的身子扶靠在自己身上,二人交頸貼耳。
秦雲奚伏在柳清音耳畔,說了許多。
他細細地嗅着她的馨香,思緒已飛回了前世。
前世,就是這般……親密無間。
卓晉這一劍雖然刺穿了他的顱腦,但他卻并不痛,只是虛弱至極,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在流逝。
他細細碎碎地與她說了一會兒,終于沒有什麽力氣了。
他将密鑰置于她的掌心,大手重重一握,将她的柔荑捏在掌中。這個動作給了他回光返照的力氣,他回憶着魏涼曾經的模樣,學着他的動作,轟然震碎了自己的神魂!
一陣恐怖至極的撕裂劇痛,瞬間将他拉入了生不如死的煉獄!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個始終面容淡淡的師尊,究竟是承受過怎樣的痛苦。當時,師尊竟沒有表現出任何一絲勉強和疼痛,那些魂力融入他的神魂時,他只覺一陣平靜安詳。
所以……那個人,是心甘情願……是愛着自己的!這一瞬間,秦雲奚終于明白,什麽叫做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原來,師尊他愛自己的弟子,當真是如同父母愛着子女一般!
是自己……狹隘了!
為何,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都說自己與師尊性情相似,原來,自己自始至終,不過是個僞君子罷了!
他知道,自己的魂力絕不會像師尊的那般純粹柔和。劇痛令他無比清醒地看見,那些龌龊,那些醜陋,那些不堪,深植于自己的神魂之中,如附骨之疽。
但那些,也都是自己的愛,雖然與師尊相比不足萬一,但,那也是自己的一片心。
他願将這片心奉給自己心愛的女人,即便它沒有多麽美好。
最後一刻,他終于向自己坦誠。
魂力順着二人緊握的手,迅速渡給了柳清音。
秦雲奚蓄起最後的所有氣力,重重一口,銜住了她的耳垂。
并非暧味親密,而是發狠一般,要在心愛之人的身上,留下自己最後的印章。
柳清音正在驚訝地接收這一蓬強大的魂力,猝不及防吃了痛,下意識地伸出手,猛地一推,将秦雲奚重重推了出去。
他軟軟地向後跌落,那雙眼睛中,已然失去一切生機。
柳清音愣了片刻,忽感一股極其強大力量自神魂之中蕩滌出來,瞬息之間,竟已悄悄脫胎換骨。她呆呆地望着秦雲奚那具氣息全無的屍體,終于緩緩流下了眼淚。
見秦雲奚已死,林啾也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
她的腦子裏還有一點暈乎,不過大致是明白了。
前一世,魏涼心甘情願把身軀和魂力都讓給了秦雲奚,秦雲奚以“魏涼”這個身份活了一世,與柳清音終成眷屬。最終,卻被卓晉和王衛之聯手坑死。
不知得了什麽機緣,秦雲奚死後又重生了,便是這一世。這一世,他沒能成功奪舍魏涼,而是被趕回了自己的軀殼。
因為他的魂魄比原本強大得多,又沒有受創,所以很快就成功掌控了自己的身體。
這也是林啾一直有些納悶的事情——洞房那夜相見時,秦雲奚分明還是個全身不遂的病人,怎麽第二天就能坐着輪椅出門了?魏涼替他取回固元草之後,他更是短短幾日就恢複了實力,竟能跑到雲水謠去幫助柳清音了。
傷勢複原速度堪稱bug。
原來,這是個強大的老魂。
竟是這樣。
他并不确定這一世的魏涼到底是誰,所以屢次小心翼翼地試探魏涼的身份,而且先發制人,找到了上一世的敵人——卓晉。
當他發現卓晉是真正的魏涼之後,便以為找到了卓晉前世與自己為敵的原因,以為殺了卓晉和王衛之,一切就能結束。
這就是當局者迷。
林啾百分之百确定,上一世的卓晉絕對不是現在這個卓晉。按着秦雲奚的描述,前世的卓晉是個心機深沉,智多近妖,百無禁忌的家夥。與眼前這個略有些迂腐頑固,認死理,弟子犯錯自斷一腕的君子比起來,根本就是南轅與北轍,決計不可能是同一個魂。
人一旦偏執起來,就會自己蒙住自己的眼睛,不願意去看、去聽、去感受那些顯而易見的事實。秦雲奚,便是個極端偏執的人。
事實便是,卓晉是個真正的君子。他要殺你,便會坦坦蕩蕩地殺,給你講道理,讓你死得明明白白。
他不通謀略,并非因為笨拙,而是君子端方,只願直道而行。
這樣的人,林啾十分欽佩。
不過若要說喜歡,她更喜歡的還是那種心有底線卻無拘無束的人。
卓晉像個教導主任,就适合徐平兒這般的乖乖女。
林啾被自己的腦補逗得“噗嗤”一笑,再想起卓晉本是個教書先生,心中不由更是大叫貼切。
視線一轉,只見“乖乖女”徐平兒疾步走到了柳清音面前,施了一禮,懇求道:“能不能請您幫個忙,替卓先生接續斷腕?”
徐平兒并不傻,一切既然已經挑明,她自然不會再叫卓晉“表哥”了。
柳清音不禁有些怔忡。
思緒瞬間飛到數日之前,卓晉被馬王爺派來的狗腿敲斷了膝蓋,正是自己替他接的骨……
她的心髒輕輕一揪,道:“不必你求,我自然會照顧師尊。你無事,便先回去收拾一下屋子。”
徐平兒咬了咬唇,沒看卓晉,點點頭便要走。
她知道柳清音對卓晉的心意,心中自然百般不願讓他們二人獨處。然而接續斷腕這種事情,并不是自己有情便能辦得到的,她只能求助于人。柳清音既要支開她,那她便離開——他的身體最要緊。
徐平兒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到卓晉悠悠對柳清音說道:“雲奚說,邢長老命喪你手,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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