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珊瑚珠
夜幕降臨,一盞晃晃悠悠的八角宮燈上,爬着一只黑色的花臂大甲蟲,它從一個角跑到另一個角,六條腿起起伏伏,像六只上下翻動的船槳。它似乎感覺到了城外不遠處飄來的血腥之氣,焦躁不安地晃動着觸角。
片刻之後,這裏的一切都将被烈火吞噬,熱浪把桃花送上天空,又把它燃成灰燼。悶熱中夾雜着一陣清風,宮人不知這是南京城最後一個安穩的夜晚,都很欣喜,舍不得睡,在花藤下扇着涼風。
燈芯搖曳,甲蟲忽然飛起,撲向掌燈的人。
“啊!”
碧玺吓了一跳,立刻取出帕子四處扇了扇,不讓它落在自己身上。
她用帕子的反面拭了拭額前的汗水,隔着竹簾說:“娘娘,找到了。”
“嗯。”皇後放下扇子,接過一小段柔軟的棉布,在二皇子腰間纏了一圈,護住小孩圓滾滾的肚子。
“小玉梳呢?”
“奉娘娘的命去看沈昭儀了。”
“也太久了些!”
不過幾步的距離,爬也該爬回來了。皇後微微皺眉:“不會又去哪裏玩了吧?前幾日陛下才訓斥過,各宮都小心心翼翼地,你們不要惹麻煩。”
碧玺會意:“奴婢這就把她找回來。”
她輕手輕腳地放下簾子,把寝殿的燈一盞一
盞熄了,只留玉盤裏的兩只燭火,讓兩個值夜的丫頭好生看着。
碧玺今年快二十了,小時候窮,常對着人家手裏的糕讪笑,夢想有一天發達了,定要每天吃一斤有核桃仁和桃絲的實心點心,如今糕餅真的像流水一樣端上來,她卻發現自己根本吃不了一斤,酥皮是豬油和的,吃一碟子便飽了,她便每天只吃一碟子。幸虧是不易發胖的體質,每天這樣吃,只比小玉梳胖兩圈而已。皇後不介意她胖,覺得臉圓一些好,看着老實不狐媚。
她沒走多遠,便看見小玉梳伏在地上,腦袋探進了草叢裏。
碧玺笑道:“幹什麽呢?”
草叢裏傳來她懊惱的聲音:“我在尋那個珊瑚耳墜。”
“尋到了嗎?”
“沒有……”
這已經是第三對了,也是最後一對了。
碧玺拎高琉璃燈,在草叢上繞了一圈,笑道:“好好的珊瑚耳環少了一只,你也不心疼?”
“心疼什麽?我大不了戴個赤豆的。”小玉梳找了半天,終于決定不找了,可是心裏疼的厲害,那畢竟是一只比紅石榴還漂亮的珊瑚珠啊!
碧玺笑道:“聽說珊瑚珠是轉運的,你今日可要當心些。”
“也是,我最近一直慘得很。”
“我不是說這個。”碧玺打趣道:“我聽說什麽珊瑚啊,芙蓉玉啊,粉水晶啊都是保媒的,你怕是要走桃花運了。”
這……她丢了耳環不但得不到安慰,反被取笑了一番,小玉梳氣得咋舌,但她伶牙俐齒慣了,索性跟着她笑:“你怎麽還算起運勢來了,是不是要改行做半仙?那你倒是算算,我什麽時候能遇到這朵桃花?”
碧玺裝模作樣地掐指道:“說不定就在今天呢。”
碧玺一邊打趣,一邊替她拍掉了裙子上的土,這個小玉梳,虧她也是伺候過淑妃的,怎麽這麽喜歡丢東西。這陣子情勢不好,到處都都是亂糟糟的人,北邊的路子斷了,糧食和藥材都貢不過來,更別提東海的珊瑚和珍珠了,娘娘根本沒有心思管這些。
說起這個,碧玺收起笑容,嚴肅道:“你這些天可要當心些。”
“怎麽了?”
“自從上次出了東門的事,皇上就像變了一個人,兇得厲害,不管誰出了岔子都要立刻拖出去問斬,憑誰求情都沒有用,就連他身邊的王公公也……”
“誰?”
碧玺忙掐住她的小臂,把她拽近了些,原來是賈太醫迎面走出了和輝宮,兩人忙一起行了禮。
賈太醫少說也有六十歲了,保養得當,并不見老,但玉梳一眼就看見了他身後的年輕醫官,白白淨淨的,穿着青色的官服,是太醫院裏的下品,他抱着藥箱,站得筆直,目光低垂着,不和她們對視。
這個小太醫長得太過幹淨,小玉梳剛才在和輝宮裏就與他打過照面,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兩眼,見他醫術精湛,心裏佩服,這會又遇見他,突然想起碧玺說的桃花運一事,兩頰泛起了一絲紅暈。
“賈太醫辛苦了。”碧玺見小玉梳木頭一樣,笑道:“你沒事吧,可要求賈太醫給你瞧瞧?”
小玉梳掩飾:“沒事,只是暑熱。”
他們剛從沈昭儀那裏出來,要去配點藥材。沈昭儀在和輝宮裏養了幾天,今日突然又有了産相,怕是要動真格的了,宮裏所有人都在談論着這件事,默默期盼着三皇子的到來,希望這個孩子能沖沖喜,為焦灼的戰事帶來一點祥瑞。
碧玺也注意到了他身後的小醫官,笑道:“這位大人好眼生。”
“是。他叫賈優,是我的小孫子,前幾日才考進來。”
哦,原來是這樣,碧玺笑道:“有勞二位了,皇後娘娘一直記挂着昭儀,知是賈太醫負責調理才放心些。”
賈太醫忙擺手客套,表示要趕回去煮藥,先行告退,只留賈優在裏面看着。他教了賈優許多東西,尤其是婦人産子這一章,要她反複浸習,因為她畢竟是個女孩,一來接生時方便些,二來若自己哪天眼睛一閉沒了……賈優也可以養活自己。
他看看越來越深的天色,心裏浮起一絲憂慮,自己生于亂世,見過太多傾覆之事,也見過太多囚禁在內宅的女兒,不想把賈優嫁入哪個世家,只願她如男兒一樣自食其力,平平安安做個醫官,可現如今風雨欲來,才發現她身邊竟沒個能頂住事情的男人。
他看了看賈優臉上倔強的書生意氣,後悔自己平日對她保護太過,心中的憂慮又增了七八分,不知白家那個小子現在何處,有無婚配,他和賈優一起長大,為人仗義,應該不會嫌她年紀大。
碧玺發現賈太醫亦憂亦喜的神色,以為沈昭儀不好了,心想既然到了和輝宮,就應當進去看看,況且她就要生了,上去關心一下也好,便拉着小玉梳邁入側殿。
“娘娘氣色好多了。”碧玺順勢扶起沈昭儀,笑道:“娘娘想吃什麽,讓小玉梳去做。”
沈昭儀勉力支撐着坐起,靠上她遞過來的墊子,笑道:“怎好麻煩二位,我不餓。”她這幾天都只能躺着,背上起了濕疹,癢得厲害,但不能抓,也不能敞開了晾,十分難受,常常在睡夢中被癢醒,但好在就要生了,若是個兒子……她笑道:“我哪有這麽嬌氣。”
“這怎麽行,生産前一定要多吃些才好,這可是太醫吩咐的。”碧玺征詢似地看向賈優,賈優點點頭。
碧玺滿意地說:“那麽水晶蹄膀、紅悶肚兒,金蝦魚卷子、荷葉雞各一小碟子,要溫熱的不加鹽,勞煩玉梳姐姐親手煮一份來。”
“是。”小玉梳應下了,笑道:“是不是還應該燒些熱水?”
賈優點頭道:“是,多燒一點吧。”
“嗯。”
小玉梳剛拎着裙角,準備開門,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她吓了一跳,把搭在門檻的手又縮了回來。
沈昭儀豎着耳朵聽,擔憂道:“怎麽了,又出事了嗎?”
“娘娘稍安,奴婢這就去看看。”碧玺按住心裏的驚訝,掀開簾子,突然電光一閃,把屋子裏飄蕩着的紅色紗照得慘白。
碧玺笑道:“沒什麽,是下雨了,大家跑來跑去找地方躲雨。”
“那就好……”上次兵變着實吓人,沈昭儀懸着的心終于沒有全部放下,腹痛卻更加厲害了:“快,快宣太醫。”
賈優隔着簾子,撫着她的脈象說:“娘娘不要慌,沒有這麽快的。”
沈昭儀疼得打滾,卻不敢喊叫,苦道:“那……那也得宣太醫啊……”
“我這就去!”小玉梳再次準備開門,忽然一聲驚雷,打斷了她的話語,卻激發了東邊的喊殺聲。
賈優站在窗前,透過竹簾驚道:“等一下!”
沈昭儀也驚道:“這……這……太廟起火了嗎?”火舌從東邊開始,順着回廊的雕花,一寸一寸蔓延到了太廟,又順着一棵老松,爬呀爬呀,跑到了奉天殿。
奉天殿後面就是謹身殿了。
沈昭儀拖着肚子,哭道:“皇上呢?”她恨不得沖到謹身殿看看,可是睡得久了,腿腳發軟,剛邁出一步便坐倒了。
“當心!”賈優扶她坐下,左看右看,這屋裏只有自己一個“男兒”,便硬着頭皮說:“我去看看。”
可是他是這屋裏唯一的醫官啊,沈昭儀臨盆在即,不儀離開,小玉梳弱弱地舉手道:“各位不要着急,我好像看見暗衛營的人了……”
是寒栖,于熊熊燃燒的烈火前,她一眼便看見寒栖正提着劍,帶人往這邊奔來。小玉梳安慰道:“他是皇上身邊的人,一定是奉命來保護娘娘的。”
真的嗎……皇上還記得她?沈昭儀不肯坐,非要掙紮着站起來,親眼看一看。
小玉梳肯定道:“真的是他,他跑起來的時候,頭發是往後飛的。”
誰跑起來的時候頭發是往前飛的呢,小玉梳解釋道:“反正……我沒有認錯就是了。”
她下意識地理了理衣領,忽然想起自己只戴了一只珊瑚珠耳環,心裏頓時有點懊惱,那珠子着實漂亮,襯人臉白,可惜寒栖看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評論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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