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
一刻鐘後,蕭言生還在哭,奶娘本是想用浸了冷水的布巾敷在蕭言生的額頭上替他降溫,谷心柔的貼身女婢星琴也在一旁幫忙,可小家夥哭得一刻都不安分,一直動來動去的,那布巾怎麽也放不安穩,偏生蕭誠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那駭人的氣勢吓得奶娘和星琴心驚肉跳,早就慌了神,原本會做、能做的事情,此時也完全做不來了。
蕭誠依舊是一語不發,可他越是沉默,周圍的人就越是害怕。
哭得太久,蕭言生漸漸連哭得力氣都沒有了,一抽一抽的,那一口氣仿佛随時都會卡住似的,叫人開始擔心他會不會就這樣斷了氣。
谷心柔也開始慌了,猶豫再三,還是壯着膽子問蕭誠道:“郡、郡王,小郎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對勁兒,要不要再請張太醫來看看?”
誰知谷心柔這一開口,蕭誠突然抄起手邊的茶杯就朝谷心柔砸了過去,怒喝一聲道:“本郡王讓你閉嘴!”
谷心柔吓得驚叫一聲,身體抖得跟篩糠似的。
蕭誠雖然征戰多年,可本身并不是暴戾之人,平日裏待人溫和,不常動怒,就連在他身邊待了許多年的胥仁都很少看到蕭誠發怒的樣子,暴怒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而谷心柔比胥仁見得還少,毫無防備地碰上這麽一次,被吓得快魂飛魄散了。
胥仁垂着頭站在蕭誠旁邊,盡量屏住呼吸,好讓蕭誠忽略他的存在。
其實他們郡王原本應該有兩個女兒的,只可惜第二個在兩歲多的時候因病夭折,病因就僅僅是一場司空見慣的風寒,那個時候那孩子也是高熱不退,難受得哭個不停,最後到底是沒能熬過去。打那以後,郡王就見不得小孩子發熱。
而這會兒小郎君剛好再現了當年的情景,郡王心裏大概是怕的吧。
胥仁猜得沒錯,蕭誠的确在怕。
在青廬聽胥仁禀報時,他還以為只是小毛病,卻沒想到孩子竟病成這樣,那小模樣跟女兒當年是一模一樣,那一年女兒也是這樣哭鬧着,那一年他也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那一年女兒就在他眼前斷了氣,他還記得女兒青灰的臉色,他還記得自己的無助和絕望,一直被強壓在心裏的傷痛就這樣輕易地被揭開,他怕得不敢移開視線,仿佛只要一不留神,他的這個兒子也會沒了氣息。
再過一刻鐘,張太醫就從耳房出來,又替蕭言生診察一遍,見蕭言生的熱度分毫未退,張太醫的心裏也開始發慌,索性也不回耳房了,親自想法子替蕭言生降溫,冷敷、擦酒樣樣都試了一遍,片刻不敢懈怠,好不容易才在天将亮的時候見到了成效。
身上沒那麽熱了,蕭言生也舒服了些,不再哭鬧,被喂下些溫水就疲憊地睡了過去。
巳時左右,張太醫懸空的心終于是落實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走到同樣一夜沒睡的蕭誠面前,穩穩當當地跪下。
“啓禀郡王,小郎君的熱度基本散去,已無大礙,但請郡王準臣再逗留半日,以确保小郎君身體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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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誠的眼神晃了晃,緩緩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張太醫,将信将疑地問道:“熱度退了?言生已無大礙?”
“是的,”保住了蕭言生的性命,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張太醫連語氣都輕快了幾分,“只要熱度散去,就只是普通的風邪入體,調理幾日即可痊愈。”
“辛苦張太醫了。”蕭誠長舒了一口氣,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胥仁,叫廚房給張太醫準備些吃食。”
“是。”胥仁立刻應下。
又跟張太醫客套幾句,蕭誠轉身便離開了浮香院,看都沒看跪了半宿的谷心柔。
“恭送郡王。”聽到蕭誠的腳步聲,谷心柔立刻打起精神,只是聲音中疲憊難掩。
等蕭誠和胥仁走得沒了影兒,星琴才趕忙跑到谷心柔身邊,将跪了半宿的谷心柔扶起來。
“側妃當心!”
谷心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只覺得兩條腿的膝蓋鑽心的疼。
好不容易才站穩,谷心柔一邊揉着腿,一邊對張太醫笑道:“這半宿辛苦張太醫了。星琴,讓人去将廂房收拾一下,安頓張太醫稍作休息。翠娘,你帶着小郎君跟張太醫一起到廂房裏去,好生照顧小郎君。”
奶娘常雪翠心疼地抱着蕭言生,頗為忌憚地瞄了谷心柔一眼便快步跑去了廂房。
張太醫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沖谷心柔微微一點頭,就優哉游哉地去了廂房。
等人都走了,谷心柔才挪騰着腿慢慢往榻邊走去:“星琴,把門關上,我要睡會兒。”
“是。”星琴眼神一閃,匆忙去關上了房門,這門一關嚴,星琴就快步跑到谷心柔面前,跪在榻前小心地替谷心柔揉腿,“側妃您這是何苦啊?自己受罪不說,真要搞壞了小郎君的身體可怎麽辦?而且奴婢瞧郡王真的是給氣瘋了,這下可怎麽辦?”
晌午聽了側妃的計劃時她就覺得不妥,郡王雖然對姬妾冷淡,可卻極其重視子女,拿小郎君的健康甚至是性命去測試郡王的心意,一旦被揭穿,輕則被逐出郡王府,重則杖斃,這風險也太大了!奈何側妃不聽勸,這下可好,惹惱了郡王,這之後還不知道要接受怎樣的懲罰,側妃這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什麽怎麽辦?”谷心柔拽過一個軟墊靠着,不以為意道,“不過就是讓小郎君曬了兩個時辰的太陽,哪有那麽容易就搞壞身體?若不是張太醫不肯用藥,怎麽會折騰這麽久?我初為人母,會犯些小錯也是情理之中的,郡王頂多也就罰我閉門思過,你這麽擔心做什麽?不過我倒是沒想到郡王會生這麽大氣,大概是想起了早夭的那個丫頭,也怪我把那事兒給忘了。”
聽谷心柔提起“早夭的丫頭”,星琴也是一愣,而後有些慌張地說道:“那郡王這怒氣輕易可消不下去了,側妃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谷心柔輕笑一聲,道:“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再大的怒氣也總有消下去的時候,只要在郡王的心裏兒子比妻子重要,我有什麽好怕的?”
先前見郡王在那個段子卿的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她還當郡王真的是極為看重那個女人呢,今日再這麽一看,那段子卿在郡王心中的地位也不過如此。知道那女人連個庶子都比不過,她就放心了。
瞄了眼已經合上眼睛的谷心柔,星琴暗嘆一口氣,低聲道:“側妃您睡會兒吧,等郡王從宮裏回來,奴婢再來叫您。”
“恩。”谷心柔擺擺手,而後就在榻上躺好,準備睡了。
星琴替谷心柔蓋上了薄毯就離開了屋子,想了想還是去廂房照看蕭言生去了。
離開浮香院後,蕭誠就大步流星地往猗月院去,一點兒猶豫都沒有。
胥仁先行一步去敲開了猗月院的大門,見開門走出來的是長孫若言時還愣了一下。
“郡王妃醒了嗎?”胥仁抻着脖子往院裏看去。
長孫若言瞄了眼晚胥仁一步到門口的蕭誠,打開院門不慌不忙地回答道:“還沒有,郡王妃昨夜睡得晚。”
“無妨。”蕭誠大步越過門檻,筆直地穿過堂屋,轉眼就進了主屋,還反手把門又關上了。
蕭誠并不打算吵醒段子卿,因此還特地放輕了手腳,可這邊蕭誠剛把房門關上,那邊床上的段子卿就突然睜開眼睛。
“郡王?”起身探頭向外看了看,段子卿就看到了一身喜服的蕭誠。
蕭誠在側妃那裏待了一夜,可怎麽連衣裳都沒換?
蕭誠一愣,轉身快步走到房內:“吵醒你了?”
段子卿搖頭道:“剛巧醒了而已。小郎君怎麽樣了?”
蕭誠在床邊坐下,嘆了口氣,道:“太醫說已無大礙,但仍需調養幾日。”
“是嘛,”段子卿盯着蕭誠露在面具外繃緊的半張臉看了看,道,“郡王別擔心,小孩子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既然太醫都說已無大礙,那小郎君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聽着段子卿的輕聲細語,蕭誠的臉色總算有所緩和,心情也平和了不少,伸手摸了摸段子卿的頭,蕭誠問道:“昨夜等到什麽時候?”
“唔……原本是想等郡王回來來着,可……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段子卿低下頭,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
其實胥仁走後,她卸了妝發就睡了。她又不傻,怎麽可能就枯坐在這裏等着蕭誠?
蕭誠輕笑一聲,柔聲道:“對不起,我該讓胥仁來通知你一聲。”
段子卿又擡頭看着蕭誠,笑道:“沒關系,反正我也睡着了。倒是郡王瞧着像是一夜沒睡,是小郎君鬧得厲害?”
蕭誠戳了下段子卿的額頭,道:“你倒是聰明,什麽都讓你給猜着了。”
段子卿得意地笑笑,然後就翻身下床,嬉笑道:“那麽,郡王就趁着我梳妝打扮的功夫眯一會兒吧,不然叫聖人和皇後殿下瞧見您這一夜沒睡的模樣,該擔心了。”
蕭誠調笑道:“我倒是覺得他們若瞧出我一夜沒睡,興許會覺得開心。”
段子卿一愣,反應過來後嗔瞪蕭誠一眼,回嘴道:“可若讓他們知道你是在側妃的院子裏一夜沒睡,那可就開心不起來了。”
蕭誠低笑兩聲,身子一歪就躺倒在床上,道:“說的也是,為免挨罵,我還是眯一會兒吧。”
段子卿撇撇嘴,将床帳掩好,轉身去了外間,扭頭又往床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給黑錦使了個眼色,黑錦立刻去櫃子裏找出今日段子卿要穿的衣裳,與段子卿一起繞進了屋子另一邊的屏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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