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節

王財東家是最後被全面登記的。他家的水田在倒流河的西灣裏占了三分之一,地頭上栽了個石碑,寫上:泰山石敢當。拴勞和馬生去丈量的時候,白土還在那裏套牛犁着。

這塊地原先是二十五畝,現在是三十畝,那五畝地是村裏邢轱辘家的,邢轱辘在他爹死後染上賭博,幾年間把五間房賣出去了三間,五畝地也賣給了王財東,氣得媳婦上了吊,後來和村裏的一個寡婦又成了家,仍隔三岔五到上官營和皇甫街去賭。白土犁地犁到第三畦,牛不好好曳,白土用鞭子打,牛掙脫套繩,不牴白土,也不跑遠,站在地頭和白土致氣。白土就只給牛說好話,說:啊牛,牛,你生來就是犁地的麽你不犁?牛鼻子撲撲地噴,搖着耳朵。白土又說:你來,咱把這地犁了,今黑了給你吃豌豆,我不哄你。邢轱辘正從地邊過,說:白土你給誰說話?白土說:牛不好好犁地麽。邢轱辘說:你不知道農會在丈量地嗎,還犁它幹啥?白土說:再丈量地還不是要種的?你又去耍錢嗎?你要收心哩兄弟!邢轱辘說:我耍是我有錢麽,你想耍還沒錢!白土從懷裏掏出一沓錢,抖着說:我沒錢?!邢轱辘說:你那金圓券還叫錢?你擦屁股去吧!白土拿的是金圓券,是王財東上個月給了他一沓子當工錢的。邢轱辘一走,他說:反正都是錢麽,我又不買啥,裝在身上管它有用沒用,我就是有了錢的人了麽!再去要給牛說話,拴勞馬生領人來丈量地了。丈量就丈量吧,白土擔心的是來的人在地裏踏,果然他們把他犁出的地踏得亂七八糟。他說:你們從沒犁過的地上走。馬生說:哪裏軟和從哪裏走!白土說:人咋躁得吃炸藥了?馬生說:你這給誰說話?白土說:給你說話。馬生說:你怎麽叫王家芳的?白土說:我叫他王財東。馬生說:那你就叫我馬主任!看了一下拴勞,又說:叫我馬副主任!白土沒有叫馬副主任,也不給牛說話,過去拍死了牛肚子上的一只牛蠅。

丈量到了地頭,馬生站在石碑前,說:拴勞,這上邊寫了啥?拴勞說:泰山石敢當。馬生說:擋誰呀,農會來了看還敢不敢當?!用腳蹬倒石碑,還用帶來打地界樁的鐵錘把石碑砸斷。白土說:這碑石從北山運來花了十個大洋哩!馬生說:這地是不是你的?白土說:是王財東家的。馬生說:你想不想有地?白土說:做夢都想哩。馬生說:那你就閉上你的嘴!

天黑回去,白土把農會丈量三十畝地的事說給了王財東,王財東端了碗在院子裏吃飯,聽了沒有吭聲,放下碗進屋去睡了。玉镯從竈房裏出來,給白土說:村裏的事你不要給他說,他都知道。

王財東是在下午就知道了農會在丈量他家的地,還砸了泰山石敢當的碑子,他不在乎砸不砸碑子,關心的是丈量了土地後農會下一步還有啥政策,聽玉镯說白河的老婆又犯了病抓中藥,就拿了熬藥的砂鍋去了白河家探探口風。老城村的風俗是熬藥的砂鍋不能送人的,送砂鍋等于送病,必須自己去借。王財東把砂鍋放在白河家門前的樹底下,去了白河家,白河卻不在,家裏倒來了白石舅家的那個鄉裏的人,查問當年白河老婆帶兩個孩子在娘家待了幾年。白河老婆問查這事幹啥?那人說,他們鄉在定階級成分呀,查對一下你們娘仨打了幾年的長工?白河老婆就躁了,說:我是我爹我娘的親生女兒,女兒回娘家就是打長工啦?!雙方争執起來,王財東就不好多待了,說:聽說你病又犯了?白河老婆手摸索着前胸,啊咳,啊咳,憋得氣出不來。王財東說:我把熬藥砂鍋放在門前樹底下,你過會兒去拿啊。

這一夜,王財東又是沒有睡,坐在炕上獨說獨念,玉镯已經睡了,他推她醒來去做飯,玉镯說三更半夜的做什麽飯,他說爹和娘回來了,就坐在櫃蓋上。玉镯重新睡下,他又把玉镯叫醒來,說有人在挖後屋牆哩,挖了一個窟窿,玉镯下了炕去看,哪裏有什麽窟窿?回到炕上,王財東卻睡着了,而玉镯再也沒了睡意,後半夜就一直聽着老鼠咬箱子。

※※※

在全村人家中,要定出地主富農、中農和貧農,按照政策,中農是大多數,地主、富農和貧農是兩頭,兩頭基數應該要少。那麽,王財東家肯定是地主。除了王財東家外,富裕的還有張高桂家,李長夏家,劉三川家,拿土地面積來看吧,王財東是六十六畝,張高桂是五十畝,李長夏是三十三畝,劉三川是二十七畝,這李長夏和劉三川比王財東要少二十多畝地,張高桂比王財東只少了十多畝,這張高桂也應該是地主。定下了地主,再定富農,以馬生的主意,李長夏和劉三川都是富農,但拴勞說上邊說富農要算哩,算有多少剝削,以年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作标準。那就給李長夏和劉三川算起來,有沒有雇長工?沒雇長工那短工和忙工又是多少?這樣一算,李長夏超過了年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李長夏就是富農了。地主有兩個,富農一個有點少,就給劉三川再算,便算到了百分之二十五,劉三川也成了富農。貧農好定,張德明家四畝,白河家三畝,劉巴子三畝,鞏運山一畝五,龔仁有八分,邢辘轱沒地,馬生沒地,白土是長工,沒地,那就以五畝地以下的人家為貧農。其餘的全是中農吧。馬生給拴勞說:中農是五畝至二十畝的人家,你家是二十一畝五分,這一定要給你家定中農。拴勞愣了一下,黑了臉說:你這啥意思?馬生說:我這是維護主任哩,如果別人敢說三道四,我出來說話!拴勞說:誰要謀算我這主任,那魚就晾到沙灘上去!他把中農的條件從五畝至二十畝改成了五畝至二十二畝。定出了成分就劃分了階級,地主富農屬于反動的,是敵人,村裏人就嚷嚷要分地呀,把地主富農的地要分給貧農呀。但鄉政府又下發了文件,說富農的地不要分,只能分地主的,那就是說能分的就是王財東家的六十六畝和張高桂的五十畝,也行,貧農們只是遺憾把貧農定的太多了,如果是三畝以下的就好了。

白河往常吃好飯才端碗出來,現在的飯時卻端了一碗面糊糊,一晃一晃也到東城門口去了。東城門口有一棵槐樹,樹枝不繁,樹根卻疙疙瘩瘩隆起在地面上,村裏人喜歡端碗蹴在那裏一邊吃一邊說話。白河的面糊糊不稠,卻煮了土豆,土豆沒切,囫囵囵吃着嘴張得很大。別人說:白河呀,今日吃面糊糊也端出來?白河說:現在還是窮着好。別人說:你不是每年這時候去集市上倒騰些糧食嗎?白河說:今年沒去。別人說:那你忙啥哩?白河說:等哩。別人說:等?等啥的?!白河說:等着分地麽!他一說等着分地,那些定了中農的沒吭聲,而定了貧農的就來了興頭,議論王財東和張高桂家的哪一塊地肥沃,哪一塊耕種了旱澇保收,如果能給自己分到了,産下麥子磨成粉,他就早晨烙餅,中午米飯,晚上了還要吃,吃撈面。拴勞爹也端了一碗包谷糁燴面過來。包谷糁燴面是在包谷糁熬成後再煮些面條,這是一般人家常吃的飯。拴勞爹一邊走一邊拿嘴舔着淋在碗沿上的包谷糁,走到槐樹下看見了白河,扭頭又走開了。拴勞爹和白河為那三畝地已經多年不招嘴。白河說:洪叔,洪叔。拴勞爹沒理。白河就起身攆上,說:我低了頭給你說話哩,你還記恨?拴勞爹說:我和你沒話!白河說:你應該謝我哩。拴勞爹說:噢娘打了娃還要娃說娘打娃是對娃好?!白河說:咋能不是對你好?我要是把那三畝地給了你,你不成地主也成富農,這陣怕和張高桂一樣在屋裏哭哩!

張高桂是在屋裏哭哩,哭得像個劉備。

張高桂有五十畝地,都是每年一二畝每年三四畝的慢慢買進的,就再沒有能力蓋新房,還住在那三間舊屋。但舊屋的後院大,亂得像雜貨鋪,堆放的全是他收攏來的破爛,如各種舊柳條筐子、竹簍子,長長短短的麻繩、木棍子、柴墩子、沒了底的鐵皮盆、瓦片、鐵絲圈、扒釘,門闩,卷了刃的鐮刀、斧頭、竹篾子、棉花套子。在他眼裏,沒有啥是沒用的,只要從外邊回來,手裏從沒空過,僅是在路邊撿回來的半截磚頭就在院角堆了一大壘。農會丈量他家地時,他是親自到地裏的,他那時并不知道土地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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