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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瑞十一年九月,辭秋殿徐妃誕下皇四女,天子賜字婆娑,乳名喚作如意娘。

這是天子第五個孩子——她前頭有三個公主一個皇子,大公主妙法與二公主妙音是先皇後所出,皇長子維摩與三公主琉璃是張貴妃所出。天子年過不惑,後宮也不少有佳麗,卻只生養了這幾個孩子。子嗣之單薄,可見一斑。

因母親受寵,四公主剛出百日,便在第二年的元旦慶典上被冊封為舞陽公主。

徐思入宮七個月便生下女兒,宮中多疑心如意不是天子親生。偏偏天子待她勝過親生。衆人不敢明着議論,然而私底下的非議和嘲諷卻不少。徐思心知肚明,正月裏幹脆稱病不出,也不同宮人們往來,只一心照料如意。

也許是喂得太多的緣故,比起剛出生那會兒,如意着實胖了不少。小胳膊小腿圓滾滾如藕節一般,臉蛋肉得捏一捏小嘴巴就能陷進去——她又喜見人,一逗就笑,往往臉蛋被徐思捏着,如嗷嗷待哺的雛鳥般合不攏小嘴巴,也還是笑得桃花眼彎彎。

徐思每每看着她,就覺得什麽心事都沒了一般,日子也過得有滋味起來。

雖宮裏給如意配了乳母,徐思能做到時也還是親自哺乳,如意身上衣衫也有不少是她親手縫制。将女兒照料得無微不至。

但她心裏清楚,這孩子同旁的公主不一樣。縱然皇帝已将如意冊封為公主,可她并不打算将女兒當公主養育,日後也不會讓女兒以公主自居。

——人最大的災禍,無過于認不清自己的處境。

正月裏,皇帝特許徐思的家人入宮探望。

徐思的長嫂便帶着才三歲大的小兒子入宮來探視徐思。

家裏是不願她将如意生下來的——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畢竟李斛犯下的是要誅滅九族的大罪,徐家未受牽連,純是皇帝自己心中有愧、法外開恩罷了。徐家哪裏還敢再讓徐思生下李斛的孩子?

不過試探明白了徐思的心意,家裏知道無可挽回,也就默默的接受了。所幸生下的是個女孩兒,皇帝也視若己出,徐家總算能松一口氣。

帶了幼子入宮,也是替徐思着想——如意出身如此,誰知道皇帝真正的心意?徐思有寵時也就罷了,一旦色衰愛弛甚或皇帝要追究徐思的過去,如意的處境便艱難了。萬一嫁進那一等迎高踩低或是膽小怕事的人家,到時受苦還在其次,會不會被逼迫致死都很難說。

還不如返聘回徐家,橫豎是親舅舅、親表哥,以徐茂在叛軍攻破建邺時也不忘先殺進臺城把妹妹救出來再逃命的良心,必然不會虧待了如意。

徐思明白家裏的意思,卻之不恭。便将小侄兒檀郎喚至跟前,抱了如意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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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才吃完奶,還在打奶咯。一雙桃花眼卻不待閑的滴溜溜四下看。她雖幼小,卻已顯出美人胚子的資質。生得眉清目秀,睫毛卷長,目光又幹淨又有神。徐思的嫂子郗氏看了,心裏先就滿意了三分,便望向自己的兒子。

才三歲的孩子懂什麽美醜?雖家人已提前教過了,可突然見着個全身包在襁褓中,只露了顆小腦袋精神奕奕的望着他的嬰兒,檀郎卻是對陌生事物的畏懼與好奇居多。如意興致勃勃的盯着他看,他不覺就往後傾。如意親人,見檀郎後傾,她便往前湊。嬰兒沒什麽平衡感,這一傾就要撲地。檀郎被她吓了一跳,趕緊伸手來接她,免得她摔了——待察覺如意被徐思箍在懷裏,撲不過來時,才略松懈了些。

此刻他看明白了如意的底細,覺着同自己也差不太多,便不怎麽怕她了。擡頭見姑姑和阿娘都含笑望着他,他讀出鼓勵的意味來,就上前試探着撥了撥如意自襁褓裏掙出來的小手。如意下意識的一把攥住了,檀郎一抽手,就拽出一節嫩藕似的小胳膊,吓得趕緊一把塞回去。心虛的望向阿娘和姑姑。

徐思幾乎沒笑出眼淚來。郗氏也笑道,“怕什麽,妹妹還能吃了你不成?”

檀郎無辜的看向如意——如意好容易能伸展手臂了,又要被她阿娘箍進襁褓裏,正十分不仗義又無力的抗争着——檀郎也不由跟着笑起來,道,“她力氣大。”

徐思就笑道,“抱回你家去好不好?”

檀郎倒是很大方,立刻就點頭道,“好。”

徐思笑道,“你不怕她搶你東西吃?”

大概如意留給他的印象确實是會下手搶東西的,檀郎猶豫了一下,才道,“我少吃,分給她,她不用搶。”

徐思便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道,“姑姑逗你玩呢。”

郗氏便笑着寒碜徐思,“幸而你生在官宦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裏餓着你了呢。開口就跟侄子說搶東西吃。”

徐思笑而不語——這年歲的孩子,就算她問道德學問,檀郎也聽不懂。可說到吃,孩子的本性也就顯露出來了。

檀郎很不錯。

逗弄過孩子,徐思便令乳母抱了如意去,又命宮人領着檀郎自去玩耍。

她知道家人必定有什麽叮囑,也不能不聽。

果然她嫂子郗氏便說起來,“如今孩子也生下來了,陛下喜愛得緊,這麽小便封了公主。你也差不多該安下心來,仔細想想前途了。”

徐思便苦笑道,“宮裏的女人能有什麽前途?無非是争奪天子的寵愛,早日生下皇子來罷了。”

她說得這麽坦率,倒令郗氏訝異了一番——然而再想想自家小姑的經歷,心頭不由又生憐憫。徐思這是已将人情給看透了。郗氏聲音也不由就低柔下來,“……家裏人也都記挂着你。若有什麽不足的,你只管差人回去說,家裏定然能為你打點出來。”

徐思便點了點頭,“一時還想不到需要什麽……陛下待我還好,你們也無需牽挂。”

為母則強,如今有了如意,徐思也漸漸明白過來——不癡不聾,不做家翁。做女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她再怎麽感懷際遇,自苦自傷,又能如何?既已看明白了人之本性,知道自己該把握住什麽,也就夠了。日子總還要繼續,她需得為如意的将來做打算。

郗氏又道,“如今中宮空缺——天子又喜愛你,你是否有什麽想法?”

徐思的出身并不差——東海徐氏雖不如王謝那一等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的豪門,可也書香不絕、幾世簪纓。天下動亂一次,便要割去一茬豪門,王謝兩家不少昔日富貴的支脈都在亂世裏被屠戮殆盡,徐家卻因不夠顯赫而得以保全和繁盛。至今日,已是聲望卓著的門第了。

徐思的祖、父、兄都有才名。兄長徐茂才名尤盛。八歲屬文,十二歲通老莊。詩文絢爛绮麗,人稱五色雲所織。徐思“才貌雙絕”的名號不能說虛妄,可多少也沾了兄長的光,七分才華被傳成十分。徐長卿這一雙兒女,外人都說是天上錦麒麟、彩鳳凰投生。

如今徐思得寵,徐茂也受天子重用,家裏會生出些想法來并不奇怪。

可徐思心知肚明,天子固然喜歡她,可更愛江山社稷。莫說她尚無子嗣,就算日後她生下兒子來,天子也不會另立皇後,埋下二子奪嫡的禍患。而她是三嫁之身,如意也非天子親生,一旦成了标的被人集火攻讦,就再無全身而退的可能了。

她搖頭道,“沒有。”便垂了眼眸,規勸道,“家裏也最好不要有——否則我和如意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郗氏悚然一驚。她盯着徐思,待要詢問,自己已先明白過來。對天子心性,莫非她還能比徐思更清楚嗎?便将話咽下去,道,“家裏都聽姑娘的。”

徐思又道,“阿兄一直在天子身旁當郎官,固然清貴,也能平流穩進。可不通庶務外事,到底不是正途。如今李斛伏誅,阿兄也差不多該請外任了——出去當幾任別駕刺史的,比在京中有益。”

郗氏便猶豫了片刻,道,“……天子有意令你哥哥掌管秘書省。”

秘書監掌管典檔史籍、機密文書,又是天子近臣,最清貴不過。歷來任秘書監者,只要資歷到了,必然是卿相之選。郗氏舍不得,也是理所應當。徐思便不勉強,只道,“阿嫂回去同阿兄商議吧,我也只是一說。”

天子來辭秋殿時,徐思正逗弄如意玩耍。如意正是學習翻身的時候,午後殿裏溫暖起來,徐思便給如意換上棉襖棉褲,令她在床上玩耍。如意好奇心強,雖還不能四處爬動,眼睛卻一刻不閑的四處打量。看累了便小胳膊小腿一伸,卟喽一聲翻個身,小蛤蟆似的挺起脖子換個角度,繼續看。

有時徐思想看她翻身,就将她胳膊腿一擺弄,她也卟喽一翻——最有趣不過。徐思能這麽玩一下午。

天子進屋,看她又在調戲如意,便笑道,“這麽大的人了,還欺負孩子。”

徐思聞聲笑着起身,道,“好玩兒着呢。”便上前服侍皇帝更衣。

乳母很會看眼色的将如意抱下去。如意還不懂事,只知親近母親,路過徐思身旁時便伸手想讓她抱。徐思便對乳母搖了搖頭。如意見離母親越來越遠,目光跟着無措起來。徐思狠心不去看她——所幸如意并沒有哭起來。

天子見徐思垂首斂眉的模樣,便知道她心裏還是惦記着如意。擡手挑起她的下颌,笑道,“分開這麽一會兒罷了,你就舍不得了?”

徐思笑着揮開他的手,“還說我欺負孩子,您就不欺負人了。”

天子便就着抓住了她的手腕,俯下身來親她,啄着她的耳垂,道,“是有些想欺負你了,該怎麽欺負好呢……”

寝殿裏落了帳子,至夜兩人仍未出來。宮人們将小幾子擡入內室,又點起了燈。天子就在床上喂着徐思,将晚膳服用了。

如意吃不慣乳母的奶,喝了幾口便不肯再喝。咿咿呀呀的找徐思,因總不能如願,到底還是嚎哭起來。乳母們使盡渾身力氣哄逗她都不管用。直到她自己哭累了,帶着眼淚睡過去。入更的時候餓醒過來,又哭了一陣。如是兩三回,才終于乖乖的喝乳母的奶水。吃飽了,又睡過去。

徐思半夜的時候醒過來,便再睡不着。這三四個月裏她半夜起更喂如意已習慣了,此刻用不着她來喂了,心裏便空落落的。就睜着眼睛望着燭火映照的帳子。

不知什麽時候,天子将右髀壓在她身上,伸手将她箍進懷裏,親吻她的脖頸和鎖骨。

徐思才回過神來,輕輕推了一下,低嗔道,“您還不累啊。”天子懶洋洋的道,“嗯。”

不過他到底已不年輕了,也只親了親罷了。過了一會兒才低緩的道,“這些年朕無時無刻不想着你。”

徐思沒有動——她只打從心底裏感到倦怠。

天子等了許久,徐思都沒回應。他便自嘲的笑了一聲,又俯下身去親她,道,“如今你到底是我的了。給我生個兒子吧,”他就在她耳邊誘惑她,“朕把皇位傳給他。”

徐思這才有了些回應,她道,“您喝醉了。”

天子久無回聲,待徐思小心翼翼的看過去時,才發現他已沉沉睡了過去。那一句話仿佛真就是酒後胡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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