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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極寵愛小兒子。
他在先皇後的熏陶下信崇佛法,子女乳名俱出自佛經與佛寶,都是信口拈來。然而為了給小兒子取乳名,翻盡了經書也找不出一個稱心的梵名,能表現出他心裏這個小兒子的珍貴和不凡之處。
拖得久了、想得多了,就有些走火入魔,起出來的名字漸漸就叫人哭笑不得起來。
終于有一日,他對徐思說,“就叫他提婆達多1吧。”
名士清談,儒學為本、玄學為要,旁引釋、道。如今的世家,不少有兼修儒、釋、道三學的門第,佛門高僧也多是旁通儒、道的名士。徐家雖不信奉佛法,但同高僧往來論道多了,家中子弟們也多少懂些梵語。
徐思也是一聽就明白——提婆達多是梵語音譯,意思是天賜之子。
天子想要就着佛法給兒子取乳名。佛法中正平和,多講說智慧和超脫,但天子的心情分明就是狂喜和溺愛。在他心裏,這個孩子降生時紅光滿室、彩氣盈庭,有異香萦繞、諸天梵唱。正是上天賜給他的寶貝兒子。他恨不能把所有的富貴和福氣都給他,才沒心情去講什麽清修、無垢,普渡、超脫。
可見本質上,天子确實不是什麽佛門中人。
這名字貼切的反應了天子的心情,你不能說它不好。但是要用這名字的可是她親兒子啊!
徐思笑道,“為何非要取梵音?何不直接就叫他阿賜?”
天子立刻道,“朕的乳名叫阿蘭若,子女們也都就佛法取名。獨他叫阿賜,他當怎麽想?”
天子對自己喜歡的一貫都細致體貼入微。但竟考慮到孩子日後的心情,徐思不能不被觸動。一時只是笑。
天子取好了名字,感到很有成就感。抱起小兒子想要叫他一聲,但抱了半天也沒叫出口——真要開口叫的時候,他總算意識到給兒子取名“提婆達多”,有多羞恥了。
為這麽個乳名,天子糾結得好幾晚沒睡着。誰知道竟是這樣的結果,不由深受打擊。
當着徐思的面,他倒是不會太在意臉面。但才如獲至寶的驚喜的獻上去,這就要否決,未免太難看了些。所幸他才思敏捷,立刻就改口道,“你若覺得這名字太長了些,叫着別扭。咱們就簡稱他作阿檀——他出生時有異香,且檀那同達多音近意近,都是布施、授與之意。和叫阿賜也相去不遠。”
徐思笑道,“阿檀就罷了……我阿兄家老三乳名就換做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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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難得想出這麽個折衷之法,聽說被人占了,失望之餘不由也孩子脾氣起來,“讓他改就是!朕就是要用這個名字。”
徐思只以為天子說的是玩笑話,但天子竟真對着小兒子叫起阿檀來。
接連叫了幾天,徐思才回味過來。為免造成既定事實,她也只能裝糊塗,提議道,“大郎叫維摩,二郎不如就叫般若吧。金剛、法華也都是好名字。橫豎是乳名,也用不了幾年。民間叫觀音婢、金剛奴的都有不少呢。”
最後終于給二皇子定下了般若,但天子覺着這個名字不親人,依舊叫二郎作阿檀。
郗氏帶着兒子入宮時,徐思便向她提起這件事來。
郗氏沉思着,緩緩道,“原來有這麽回事——數日前天子忽就要見家中幾個小子。看到三郎喜歡得跟什麽似的,說這個孩子“容止可觀,進退有度”,便問取了學名沒有。聽說還沒取,當即便賜下一個‘儀’字。如今三郎名、字俱全,乳名自然就不大用了。”
徐思聽了頗感無奈,嘆道,“他這個人一貫都不愛直中取,多的是這種心計。”
郗氏也不在意,道,“一個乳名而已,奪便奪了吧。”她便壓低了聲音,道,“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那一日天子也同你哥哥說起提婆達多來。姑娘不愛佛經,便不知道。提婆達多意思确實是天賜之子,可佛經裏也真有這麽個人——多智慧,但一心謀害佛祖,犯了五逆之罪。你哥哥還奇怪,天子崇信佛法,為何說反而說這是個好名字。現在想來,大概天子并不真的通曉佛典。”
天子确實不是佛門中人,崇信佛法也是受先皇後耳濡目染之故。知道些典故,但未必真正研讀過佛經。不留神給兒子取了個惡人的名字,并不奇怪——徐思不也不知道佛經上真有這麽個人嗎?
但他取這麽個名字,顯然也意有賣弄。一旦弄巧成拙,不免就要惱羞成怒。
徐思不由就問,“哥哥糾正他了嗎?”
郗氏道,“恐怕是了……”又含糊道,“不過你哥哥也不知道這是他給二皇子取的名字。”
徐思道,“那便當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不要再同任何人提起了。我也就當作不知道。”
郗氏還有些猶豫,試探道,“天子不會将這種小事放在心上吧?”
徐思笑道,“不要緊,阿兄處理得來。”
既如此,二皇子的乳名雖寫作般若,卻心照不宣的讀作阿檀。徐思不糾正,但也不想承認,幹脆就只以“二郎”稱呼他。
這麽亂的名字,連如意都糊塗“弟弟究竟叫什麽”,何況是二皇子自己?
這導致他學話學得極其之慢。如意七個月開口學話,一歲的時候就能說簡單的句子。兩歲半已經能背下許多首詩,而二皇子眼看都要一歲半了,還不會說話。
不但不會說,甚至連說的意願都沒有。他就只安安靜靜的看着周圍的人,周圍的事,在學會走路前可以一坐就一整個下午,只要身旁有人說話或是玩耍就行。
所幸他生得極其好看——簡直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可挑剔的,好看得令人感嘆“常疑此說謬,今乃知其然”。
宮中妃嫔們只見他一次便都無話可說。原本徐思有絕色之稱,但妃嫔們見過她後都覺着,她的美貌确實平生少見,但以“絕色”稱之未免誇張——至少張貴妃同她相比,就各有千秋。但自從見了二皇子,她們便無法自欺了——畢竟徐思入宮時便已年近三十,是半老之人。當她二八、雙十的年華,那容貌想來确實無人可敵,堪稱絕色。
故而就算二皇子安靜看人的模樣同人觀察蝼蟻也沒大區別,宮人們也覺着他簡直乖巧可人極了。
不過他久不開口說話,落在有心人眼裏,難免就是個話柄。
尤其大皇子也是自幼聰敏好學,才七八歲就已有“詩癡”之稱。自徐茂外出之後,天下文人以國丈沈道林為首,漸漸有彙聚到他身旁的态勢。
相比之下,二郎快兩歲了還不肯開口說話,在宮中有心之人的鋪陳敷衍之下,不由就讓人疑慮他是否有什麽隐跡了。
天子寵愛二皇子,聽了這種傳言也只大笑,道,“不聞‘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嗎?朕的兒子才兩歲,正在長羽翼、觀其民的時候。你們不要着急,且等着看。”
天子并不是強詞奪理,而是他真覺着,他家老二不是不會說話,而是性格如此。
他家阿檀就是天性寡言、雅重,不做多餘的事。你說小孩子這麽早學說話做什麽?橫豎他無意間眨眨眼睛,都有一群人想盡辦法揣摩他是什麽意思。他根本就沒有任何需要特地說明的要求。而一二歲上的小孩子縱然說出話來,也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廢話,還會因為語調稚嫩,言辭不連貫,被人跟看猴耍似的一驚一乍的注目着。
何況,除了懶得說話之外,阿檀其餘的事學的都比旁的孩子快。
他不說話,但他什麽都明白。天子也曾拿七巧板、九連環來試探他的聰明。天子就教了一遍,他已能上手。幾天之後就玩得溜熟,又過了幾天,他已然玩厭煩——他确實還有個毛病,懶、容易厭倦。
唯一從出生之後他就不厭煩的鑽研着的,大概就只有如意了。
但他為什麽對如意不厭煩,天子略有些研究不明白——難道是因為他們有什麽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明白的共同語言?
明明比如意小15個月,二郎出生時如意已經能跑會跳了,但他同如意相處時,從來都是他将如意差遣得團團轉。
他擡擡手,如意就主動将手裏玩着的球給他。他抿抿嘴,如意就知道他想吃什麽東西。他要躺下,如意就立刻幫他枕頭拍的松松軟軟的……有時如意不在他身旁,侍女們弄不明白他究竟為什麽不高興,也會去請教如意。
待他能走路了,便一天到晚的追着如意滿院子亂跑。不過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去哪兒、走得是快是慢,其實都是他在主導。他玩得累了,撒撒嬌,如意就笑着等他追上來,若他太懶了她便主動回去就他,而後兩人小手牽小手一同慢慢走。
天子每每看到如意甘之如饴的為他跑來跑去,就會覺着他兒子就像只優雅慵懶的貓,看上去像是人在養他,實際上卻是他把人給馴化了。
天子隐隐能看出來,阿檀身旁這麽多乳母、侍女,但他最中意的其實還是如意——十之八九還是因為如意年歲同他最相近的緣故,總不會真的是因為他們之間有共同語言吧?
原本如意對他而言就像是讓徐思養着解悶的玩偶,算不上累贅,但多少還是有些礙事。但自從有了阿檀,天子就覺着如意還是有些用處的。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且她打從心底裏喜愛阿檀,将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若有什麽萬一,她必定會奮不顧身的保護阿檀。這份親情甚至比臣仆的忠誠還要可靠。
而且如意是姐姐而不是哥哥,她不會同阿檀争奪什麽,天生就對阿檀有用而無害。
當然,天子不覺着他兒子有需要如意舍身相護的時候。但有這麽個人備用,也不可能嫌多。
意識到這一點,天子對如意漸漸就沒那麽冷漠了。看兩個人一起玩耍,偶爾也會将如意一同抱在膝蓋上,和顏悅色的同姐弟倆說話。
徐思是天子和如意最親近的人,她自然察覺到了天子對如意的态度變化。
她對天子知之甚深,當然不會天真的覺着,天子是有了兒子後變得心軟了,推己及人愛屋及烏,故而善待起如意來。
畢竟他可是個會為了穩定局面而将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反賊的,冷酷自私至極的人。
這種人做任何事都不可能出于純粹的愛。
但她也不會去戳穿。
如意确實是螟蛉子,天子不可能發自內心的疼愛她。
因為她有用,而有意無意的馴化,用有目的的慈愛來引導——這簡直太符合天子的性格了。
對少不更事的孩子而言,虛假的疼愛和真實的冷漠也相差無幾。前者的可惡之處在于,當它已然發生,孩子已品味到被關注和疼愛的喜悅,你戳穿它反而更有害。
所幸假的總是比真的廉價,孩子自己也會去比較、選擇和學習。
只要她将如意教導得內心足夠強大便好,當總有一日她長大到足以看穿真相,就算遭受打擊,也不會因此而憤世嫉俗。那打擊只會讓她知道什麽是值得的什麽是不值得的,她會因此變得更聰明和堅強。
徐思只用自己的方式疼愛和教導着如意。
二皇子沒讓朝臣們一等三年。
就在朝臣們私底下紛紛擾擾的将大皇子和二皇子拿來比較,以證明大皇子天資聰穎、資質非凡的同時,二皇子終于開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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