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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是翻新過的,屋子裏很暖和。郭诏安從外面回來,搓着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邊走邊喝。他走到後院,就見陸春宴披了件大衣站在屋檐下面,白茫茫的雪往下落,他也不嫌冷。
郭诏安快走了幾步,到了陸春宴跟前,對他說:“陸總,外面雪下太大,車子開不出去了。”
陸春宴看着沒有太在意,擡起手,雪花掉進他的掌心裏,慢慢融化成一灘水。他說:“那就等雪停了,再走吧。”
他本來就不太想回去,也不知道是誰和他爸媽說了,一回到高安市,他母親就打電話過來了,讓他回去一趟,說是要給他介紹個女生。
自從聽許微寒說起家裏給他介紹對象,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也是逃不過的,沒想到那麽快就來了。這種事是能躲就躲,陸春宴攏緊了衣領,哈了一口氣,半空中霧氣特別明顯,他說:“我回房間了。”
郭诏安對陸春宴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有些傻眼,他張了張嘴,不禁喊道:“陸總,那我怎麽辦?”
“在這住着吧,這的房間随你選。”
陸春宴說着轉過身就回去了,推開房門,秋瑤已經醒了,坐在床邊正在發呆。陸春宴走到床邊,倒了杯水,遞到秋瑤手裏,秋瑤可能是還處在迷迷糊糊的狀态,仰起頭呆呆地看着陸春宴,沒說話,又低頭盯着白瓷杯。那杯子特別好看,杯底還有一朵桃花,清水倒進去,桃花像是浮在水面上。
秋瑤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喝完就笑了,“好甜,這水好甜。”
陸春宴搖了搖頭,覺得他剛睡醒傻乎乎的樣子實在是可愛。
因為自己的桃樹就紮根在這宅子裏,秋瑤待在這邊,便會覺得很自在。
雪下得很大很大,宅子裏的花農在後院的花花草草上都鋪上了一層塑料膜,又給桃樹圍上了草皮。陸春宴發現秋瑤很喜歡待在後院,就站在走廊下,一動不動,問他在幹嘛,他說在看樹。
陸春宴就會笑,問他樹有什麽好看,都還沒開花呢。
秋瑤看着有些興奮,連着說了好幾遍。他說,快開了。
陸春宴覺得照顧秋瑤就像是在照顧着小孩。天氣太冷,他會顧慮到秋瑤跑到雪地裏玩會不會凍到,于是給他穿上好幾件衣服,秋瑤被他裹成了一只小熊,艱難地在雪地裏小跑着,搖搖擺擺跌跌撞撞的樣子,特別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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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瑤很挑食,陸春宴就又會擔心他這麽挑食,這麽瘦,會不會不健康。于是每頓飯都是要哄,哄到最後,他發現秋瑤這小鬼可能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要撒嬌找人疼,陸春宴也樂意疼他。
陸春宴很少對一個人這麽上心,在相處之後,那種感情潛移默化的被疊加,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究竟為什麽要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小朋友這麽熱切。
雪下了好幾天,外面的積雪清理了幾遍,結果還是積到了有膝蓋那麽高。
雪停了之後,積雪還沒那麽容易清掃掉,秋瑤趴在窗口,回頭看着陸春宴,對他說想要去堆雪人。
房間裏唱片機劃着黑膠唱片,房間裏有些潮,點了壁爐,爐子烘着火光熱氣,又點了熏香,整個房間裏都是暖洋洋的。陸春宴懶懶散散靠在沙發裏,就穿了一件煙灰色的絲綢襯衫,一派的不修邊幅。
乍一聽秋瑤說要出去堆雪人,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翻了個身,縮着肩膀,試圖把自己藏進沙發裏,當做不存在。
秋瑤從窗口的小沙發上下來,三兩步跑到陸春宴這邊,趴在他耳邊,對着他的耳朵吹氣,唠唠叨叨道:“去吧,去吧,外面雪已經停了,天氣好好。”
秋瑤幾乎半個人都趴在了陸春宴的身上,兩只手圈着他的耳朵,熱氣一縷一縷的,酥酥.癢癢。
陸春宴動了動,看着是忍耐不了了,張開手把人按到自己懷裏,貼着他的脖子說:“不去就不去,好天氣就該待在房間裏睡覺。”
郭诏安打了個噴嚏,他朝陸春宴那頭看了看,張嘴問:“陸總,那麽冷的天,真的要出來堆雪人嗎?”
陸春宴披着灰色大衣,脖子裏挂着一條格子圍巾,到腳踝上的短靴,單褲,大衣裏一件內襯和毛衣。他站在樹底下,捧着一杯熱咖啡,喝了一口,而後緩緩道:“好好陪他玩,年後給你漲工資。”
郭诏安強顏歡笑,又聽秋瑤的聲音,陸春宴揚了揚頭,“快去吧,他在喊你呢。”
郭助理中學畢業後,就再也沒幹過這麽幼稚的事了。他磨磨蹭蹭走到秋瑤身邊,看着地上堆起來的小雪球,嘆了口氣,認命地彎下腰,捧起地上的雪,一點點堆上去。
秋瑤說要堆一個大雪人,郭诏安配合着他玩雪玩了半個多小時,累得眼冒金星。陸春宴則看着自己的助理和秋瑤一塊堆雪人,十分悠然自得。
就在這時,忽聽秋瑤喊道:“陸春宴,接着。”
陸春宴一愣,便見到一個迎面而來的大雪球,他身體微側,輕輕松松躲了過去,還沒來得及笑,秋瑤又扔了一個大雪球,這次不是往陸春宴身上丢,而是砸在了陸春宴身邊的樹幹上。
陸春宴挑了一下眉,剛想說他沒砸中,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擡起頭來看了一眼,下一秒,一整樹攢着的雪“嘩啦啦”落下,淋在了他的身上。
那攢在樹梢上的積雪實在是太厚了,陸春宴一時無防備,整個人被帶了一下,直接往後摔,倒在了雪地裏。
秋瑤和郭诏安哈哈大笑,郭诏安難得見到自己老板出糗的樣子,笑得比秋瑤更誇張。秋瑤小跑過去,一邊跑一邊笑道:“陸春宴,你被吓到了嗎?”
陸春宴躺在雪裏一動不動,秋瑤蹲下來,戳了戳他的肩膀,又說了幾句,對方也沒動靜。秋瑤愣怔,心裏無端端的害怕起來,他從蹲改成了跪,攬住陸春宴的肩膀,在他耳邊小聲呼喚。可陸春宴卻依舊沒動靜,秋瑤都快要哭了,哽咽着叫着陸春宴的名字,沒多久眼淚就真的掉下來了,扒拉着陸春宴的身體,斷斷續續哽咽道:“嗚……陸春宴我錯了……你別死……你不要死啊。”
哭聲有多凄慘就有多凄慘,站在不遠處一開始也被吓到的郭诏安親眼看着他老板微微上揚的嘴角,一顆心緩緩落地,而後同情地看着秋瑤。
秋瑤的手摟住陸春宴的脖子,濕漉漉的臉貼在陸春宴的頰側,他哭得快要斷氣時,忽聽一聲輕笑,而後肩膀就被一把攬住,天旋地轉之後,他喘着氣陷在積雪中。陸春宴的手壓在他的右耳旁,頭發睫毛上都是雪,雪粒子往下掉,砸在秋瑤的臉上。
他們四目相對,呼出的氣息,是要把雪花融化掉的灼.熱。
“秋瑤……”
陸春宴的聲音在秋瑤耳邊響起,秋瑤張開眼,眼角都是紅,眼淚糊了一臉,他傻乎乎地看着陸春宴,然後就聽陸春宴帶着笑意的聲音,語氣調侃,他道:“我沒死呢。”
秋瑤張了張嘴,憋着嘴委屈地看着他,“你騙我。”
陸春宴伸出手來,手指劃過他的鼻梁,在微紅的鼻尖點了點,剛想說話,脖子卻被緊緊摟住。秋瑤抱得他好緊,陸春宴都快喘不過氣了,就覺得臉頰邊觸上一片溫熱。
陸春宴身體僵硬,一動不動,任由秋瑤抱着。
秋瑤親着他的臉,嗚咽道:“我吓死了,你沒事太好了,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鬧你了。”
四周都是雪,身體明明是冷的,可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寒意。
陸春宴把秋瑤撈了起來,用袖子又擦了擦小孩濕漉漉的臉。他低眉垂眸,怔怔地看着秋瑤,張開嘴唇,喉嚨幹燥,他壓低聲音說:“剛才那個是玩笑,你不要哭了,是我錯了,我不該吓你,你別生氣。”
秋瑤不哭了,只是睫毛上還挂着兩滴淚珠,搖搖欲墜的樣子。他摟住了陸春宴的脖子,靠的很近很近,呼吸糾纏在耳邊,他小聲說:“我沒生氣,我只是難過自己為什麽要和你開玩笑,不該這樣的。”
回去的時候,秋瑤異常的乖,不聲不響地默默踩着陸春宴雪地裏的鞋印子。陸春宴見他不上來,扭過頭疑惑看去,見他邁着步子,故意踩在自己走過的地方,不禁笑着搖了搖頭,也不去阻止,下一秒跨出去的步子小了許多。
郭诏安走在他們身後,看着他倆一前一後,心裏湧上一股複雜的情緒。
大雪封路,他們在這地方呆了一個多星期,等雪化了後,終于是能回去了。郭诏安早早聯系了車,秋瑤還有些不想離開,陸春宴就哄他,說是等春天桃花開了再回來。
秋瑤真挺好哄的,雖然不情願,但陸春宴這麽一說,他就答應了。
其實離春天已經不遠了,一個多月後便是三月,陸春宴遵守承諾帶着秋瑤回去,桃花已經開了,一簇簇擁在枝頭。秋瑤站在樹前,像是他們兩個人第一次見到那樣,回頭對陸春宴笑,他說桃花開了。
陸春宴覺得秋瑤似乎長高了些,他走過去,剛想要比劃一下,手機震了震。陸春宴站定,拿起手機看了眼,是許微寒打來的。
他愣了愣,下意識地擡起頭看向秋瑤,小朋友轉過了頭沒有注意到他這裏。
陸春宴往後退,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後退,只是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站在了距離秋瑤稍遠些的地方。
春風吹在臉上,他望着樹梢上搖搖欲墜的花瓣,接通了電話。
許微寒的聲音傳來,陸春宴應了一聲,許微寒問他最近怎麽樣,他說還行,又提起家裏也在給自己安排相親,但都被他拒絕了。許微寒哈哈笑了,說他是逃不過的。陸春宴沒吭聲,而後就聽許微寒說:“春宴,我要結婚了。”
“這回是真的要結婚了,我給了戒指,她也答應了,婚期在五月,我們已經選好日子訂了酒店了。”許微寒頓了頓,輕聲問:“你能來做我伴郎嗎?”
陸春宴捏緊了手機,沒有說話。
許微寒等了片刻,可能是察覺到了氣氛尴尬,便自顧自笑道:“還是算了,身邊的人都結婚了,你這伴郎之前都做過兩次了,做了第三次後,就要娶不到老婆了。”
“我不會結婚的,所以……還是能當你的伴郎。”
許微寒啞然,陸春宴長嘆了口氣,緩聲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是不結婚,我也要給你當伴郎。”
不知是誰在心裏哭,彼此客套地結束了對話,陸春宴聽着手機裏的忙音,緩緩籲了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應該放下,也該放下了。
結婚的人似乎都紮堆在五六月裏,許微寒的婚禮在5月2日,據說是他家裏人找了大師算出來的好日子。他們五月頭的時候領了證,然後就住在了一起。結婚前一夜,許微寒弄了個告別單身的派對,派對上他喝了很多的酒,叫了很多人,唯獨沒喊陸春宴。
那天晚上,他吐了好幾次,最後不知道被誰給帶了回去。
婚禮當天,陸春宴作為伴郎早早就去了。
秋瑤就是他的小尾巴,他走到哪裏,都想跟着。可這是許微寒的婚禮,陸春宴不好帶秋瑤一塊去,便和他說晚上早些回來,回來給他帶好玩的。秋瑤這才沒有再吵。
陸春宴之前是有當做伴郎的經驗,無非就是給新郎擋酒。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的時候還都不懂,不知道這酒不好擋,只以為就喝點酒,什麽也沒注意。最後喝得爛醉,趴在廁所裏起不來。不過一回生二回熟,這都第三回 了,他先是吃了點東西墊墊肚子,而後又吞了兩片解酒藥,打算拾起十二分的精神,給許微寒做好這一回的伴郎。
宴會廳布置的很華麗,據說廳內的玫瑰都是從荷蘭運過來的,陸春宴從那條婚禮時新郎新娘會走過的花路上經過,走到了後面的休息室裏,就見好幾個人圍在一起,都是許微寒的家人,個個愁眉不展。
他愣了愣,快步走過去,喊了一聲阿姨。
許微寒的母親看到了陸春宴,仰起頭來,眼眶通紅,崩潰道:“春宴,你是微寒最好的朋友,微寒他有告訴你嗎,為什麽他要悔婚?”
許微寒悔婚了,這場籌備了有半年的婚禮,他這個男主角,在開始前臨陣脫逃了。
陸春宴愣在原地,一時之間也是茫然無措,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哭得非常傷心的許母,張了張嘴,磕磕絆絆道:“阿姨,您不要急,我聯系他……這還沒有開始,還有挽回的餘地。”
許母搖頭,她聲音沙啞,哭到幾乎斷氣,對陸春宴說:“沒了,一點後悔的機會都沒了,親家公都被氣到進了醫院,這門婚事沒了。”
陸春宴捏緊了拳頭,他抿起嘴唇,轉身往外走,拿起手機一遍遍打着許微寒的號碼。
電話是能接通的,那首《有沒有那麽一首歌會讓你想起我》響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接通了。陸春宴站定,擡頭看了眼酒店對面大樓上的廣告牌,錯落微光落在他肅穆的臉上,他屏住呼吸,聽到電話裏傳來的細微喘氣聲,沉默了許久,誰都沒有挂電話。
“你有什麽要問我的嗎?”許微寒可能是受不了這份壓抑,先打破了這份寂靜。
“你在哪裏?為什麽悔婚?”
陸春宴問了兩個問題,許微寒刻意忽略了第一個,回答了第二個。他長嘆了一口氣,語氣裏糾結着痛苦。陸春宴不想逼他,只是安靜等待,像是很有以前,每每許微寒犯錯後,他也會這樣安靜等着,聽他把做錯了的事一字一句吐出來。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結婚嗎?因為我媽告訴我,她得了癌症,快不行了,她想要看我成家,看我擔起責任。”他自嘲一笑,“是我太好騙了嗎,這樣的話我都信了。”
陸春宴心裏一緊,“微寒……”
許微寒吸着鼻子,聲音悶悶,好像是哭了。他說:“我和你說我要擔起責任,我想要結婚生子,那都是假的。我不喜歡被安排,也不想要循規蹈矩,春宴,我有喜歡的人,我一直都有喜歡的人,我想和那個人在一起,我做夢都想和他在一起。”
許微寒在哭,和愛哭的秋瑤不一樣,陸春宴是第一次聽到許微寒的哭聲。
陸春宴維持着理智,低聲道:“微寒,就算是這樣,你也要回去,把話說清楚,不要逃避。”
許微寒一頓,哭聲戛然而止,他慘淡笑道:“陸春宴,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明白。”
陸春宴皺起眉,剛要說話,卻聽“咣當”一聲巨響,他一驚,而後對着手機大喊道:“許微寒,微寒,你怎麽了?你在開車?你怎麽了?”
沒人回答他,支離破碎的轟鳴聲之後,便是忙音,電話斷了。
那天晚上,秋瑤想着陸春宴會帶好玩的回來,心中期待,坐在客廳沙發上,一直等着。等到第二天黎明白日,他從沙發裏昏昏沉沉醒來,旁顧四周,發現陸春宴沒有回來。
陸春宴是一夜沒睡,許微寒發生了車禍,車子在桐平路那邊被發現,車頭撞在了護欄上,車速太快,整個車前玻璃都碎了,他喝了酒,還沒系安全帶,傷勢不輕。
陸春宴一得到消息就趕到了醫院,許微寒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裏,他通知了許家人,一刻鐘後,手術室外擠滿了人。
陸春宴靠着牆壁看着那亮起的紅燈,眼裏布滿了血絲。
許微寒的手術做了整整五個小時,天快亮的時候,他才被推了出來,而後直接住進了ICU。
許微寒的父母都在哭,陸春宴站在人群外,看到玻璃窗裏,被管子插滿的許微寒,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他在醫院裏呆了兩天,兩天裏許微寒有好幾次被下了病危通知,醫生團隊來來回回跑了幾次,每個人的心裏都壓了一塊石頭。一直到第三天,許微寒的情況穩定下來,陸春宴才算松了口氣。
他這兩天一直在醫院裏,現在許微寒的情況好轉,他便也放心了。郭诏安來醫院接他回去,陸春宴靠在車裏,神色疲倦。他看着窗外,輕聲道:“把窗戶降下來,我想吹吹風。”
車窗緩緩下降,徐徐春風拂面,陸春宴閉上了眼。
路口紅燈亮起,車子停在了斑馬線外,郭诏安扭頭看着像是睡着了的老板,猶豫了幾番,最後還是問道:“老板,你這兩天都在醫院,那秋瑤是怎麽安排的。”
陸春宴一愣,睜開眼,像是突然清醒,怔怔道:“我……我把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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