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貳拾陸
“你瞧,這裏多好啊,村子裏的大家都很喜歡你,一草一木也都那麽美麗,這裏的生活平穩安靜,不為外界幹擾,沒人能找到這裏來,如果住下來,一切煩惱也會消失不見的。”
花鳶尾不知何時繞到了邱知桑的身後,她柔軟的聲線中仿佛含着蠱惑人心的魅力,邱知桑不禁晃了晃神。
但邱知桑沒有沉浸太久,她很快清醒過來,有些警惕地後退兩步,與她拉開距離。
她似乎知道些什麽,言語中滿是暗示。
“花老板……想叫我們留下?”
花鳶尾見狀低笑,“噓,其實我更想只留下知桑姑娘呢。”
“為何?”邱知桑頓了頓,不再追究原因,她忽然感覺這是個不錯的時機,便趁機開口,說出自己的目的,“實不相瞞,其實我來桃源村,其中很大的原因只是想聽聽花老板的故事。”
“我的故事?”
花鳶尾整個人一愣,臉上的笑意明顯暗了暗,仍強撐起笑容反問道:“不知是我的哪個故事?”
哎喲,真的有故事。
邱知桑內心的八卦分子蠢蠢欲動,她毫不掩飾自己對此的興趣,同樣引來了幾步之遙周绾琰的注意,他匆匆結束了與村民們的對話,來到這邊恰好聽見兩人最後的對話。
邱知桑開門見山:“恕我冒昧,不知在小鎮子裏傳言,花老板因為美貌惹出的,是什麽麻煩??”
周绾琰深覺不妥,連忙制止道:“邱姑娘——”
“噗嗤。”卻見花鳶尾不驚反笑,她微微垂眸道:“我就喜歡知桑姑娘那麽直爽的性子。既然你們已經問到了,我也不隐瞞,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她提步朝路邊走去,輕倚桃花樹,眼中透出深切的懷念,“這裏原本不叫桃源村,它只是個很普通的村莊,普通到連名字都沒有,我從鎮上來到這裏時無意遇到了他。就像所有故事的內容一樣,我們相愛,并且互定終身。”
“那日,我也并非說謊,那間小屋确實是我和他曾經居住的地方,我們一起生活兩年,和美幸福……”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微微哽咽,“可是他一夜之間病倒了,病得很嚴重,在這小小的鎮子是治不好的,我們必須去尋找神醫,求他出手,才有活下來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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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绾琰忍不住問道:“那您的丈夫……”
花鳶尾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濕潤,似有千萬眷戀,“我們邊治邊走,尋找了很多地方,終于尋到了那位神醫,神醫性情古怪,說要想治病必須要把病患留下,并且要求我每年送去大量聞所未聞的藥材,為了得到這些藥材,我重新回到這座村子,開起了坊子,才足夠那些昂貴的藥材。”
“原來如此。”邱知桑聽完點點頭,念念不忘道:“那美貌呢?”
“至于美貌,就更加荒謬了。”
花鳶尾臉上浮起一層薄怒,恨恨道:“神醫要求的藥材,自然不是一般能找到的,我一介女子沒法子,只好去附近的鎮子雇人,花大價錢采買,不曾想遇人不淑,竟被貪圖美貌差點……”她嘆了口氣,撫上自己的臉。
她深深地望了邱知桑一眼,“所以我才決定永遠留在桃源村,這裏很安全。”
邱知桑和周绾琰目送情緒低落的花鳶尾走遠,從背後看她微微垂頭,好像被深重的回憶壓得直不起身。
周绾琰不免一陣唏噓。
兩人走到無人處,邱知桑突然俯身忍笑,一臉那都是我玩剩下的表情,“你相信她說的話了?”
周绾琰訝然:“邱姑娘你是說……”
“她說了那麽多話,每次的邏輯都和上一次的不通,我可不敢全信了。”邱知桑停了笑,唇角仍舊淺淺翹起,“而且你沒發現嗎,她說了那麽多,重點全是在強調這村子的安全,為了哄我留下,倒是查到了不少。”
“那我們是不是該小心一些,不要和她深交。”
“那倒不必,別忘了,我們千辛萬苦跑來這裏可是為了調查。花鳶尾隐瞞了那麽多,不走近一點可挖不出真相。不僅要走近,還要将她的秘密徹底挖出來。”
邱知桑頗為歡快地決定,語氣中滿是期待。
周绾琰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總歸不是做什麽壞事,他也不好加以阻攔。
周绾琰的目光追随邱知桑走了一路,見她在前方不遠漫步,唇角無意識地上揚,正是臨近中午的天,風和日旭,桃源村此時格外的安逸,只剩兩邊簇擁的草叢中一陣一陣的蟲鳴聲。
有一捧金色落入了邱知桑的發間,跟着她的走動一跳一跳。
周绾琰有些享受這種平穩安适的氣氛,在他的內心深處,或許想要看到的一直都是這幅畫面,邱知桑在前方走着,他只用看着她的背影,如同上輩子……不需要改變。
周绾琰腳下頓了頓,詫異地壓下心底湧起的躁動。
仿佛在急切地提醒他,需要做出改變,可是,他要做出什麽的改變才對?
這種心情太過濃烈,攪得他一陣兵荒馬亂,周绾琰無措地擡頭,尋找邱知桑的身影,卻見她停在了一旁,拿不準的模樣。
他加快速度走上前,越過她往前看,先是看見思虞雀躍的奔向邱知桑,再注意到跟在思虞後面的杜瑾溪。
“唔,杜瑾溪。”
一句話被邱知桑輕飄飄的吐出來,帶着不确定。
是她臉盲卻遇見好像認識的人時小心的試探,周绾琰仔細一觀察,才發現是因為杜瑾溪今天換了一身衣裳,與清晨不太一樣。
又恰好是當時她在小鎮被邱知桑認錯時的衣裳。
邱知桑分辨不清人臉,因此對服飾多加注意。
杜瑾溪一旦換掉衣裳,邱知桑對那張臉的記憶又模糊起來,衣裳是見過,卻擔心再鬧出之前的烏龍,她抿了抿唇,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喊出杜瑾溪的名字。
“邱姑娘?”
杜瑾溪撞上邱知桑略帶陌生的眼神,忽然想起她的臉盲症,她扯了扯身上的罪魁禍首,啼笑皆非:“我是杜瑾溪,沒錯!”
“嗯,很好。”
得到答案,邱知桑輕咳一聲,輕描淡寫地将話題帶過,她順手接過撲向她的小乞丐,往他們的住處走了幾步,直至她走到門前,竟出乎意料沒有被攔下,她挑了挑眉。
“今天倒是稀罕,竟沒人來‘堵’我們?”
平日一到飯點,那些熱情的村民們可是比他們還要準時,頗有股沒請到人便要守在這裏的架勢,今天居然難得清靜下來。
沒地可去,他們幾人又沒有會生火做飯的。
邱知桑垂眸,還在想晌午的飯該如何解決時,她餘光一撇,意外發現花鳶尾去而複返,遠遠地向她招了招手。
短短時間內,花鳶尾已經調整好狀态。
她挎着一籃菜走近,瞧幾人站在門口,笑道:“真巧,我剛摘來新鮮的蔬果準備做飯,各位今日不如來我家吧?”
說罷,她一偏頭,目光恰好落在杜瑾溪身上,發現她換了一身新衣裳,花鳶尾眸中微光閃過,掩唇巧笑道:“咦,這件衣服……可真漂亮,很适合杜姑娘呢!”
“真的嗎,謝謝!”杜瑾溪受寵若驚地道謝。
花鳶尾點點頭,“自然,我們走吧。”
……
幾人在花鳶尾的招待下用完了飯,由于邱知桑心中惦記着事,席間她無數次試探,花鳶尾卻總是三言兩語糊弄過去。
這讓邱知桑愈加想要打開這個秘密。
即使花鳶尾在他們面前不曾刻意躲避過桃源村有木偶坊這件事,但她表現的都那麽明顯了,每個人心知肚明,為何她就是不願把木偶坊給他們一睹真容?
木偶坊或許就是所有真相的突破口,邱知桑不能直接和嫌疑最大的花鳶尾攤明,一切只能偷偷摸摸的調查,或許是她早有防備,哪怕是杜瑾溪出手,也一無所獲。
給出的暗示,花鳶尾又全部無視。
邱知桑索性破罐子破摔,她越是想隐瞞越是說明有貓膩。
花鳶尾送幾人到門口,目送他們離開,邱知桑向前走了兩步,忽而轉身,直視花鳶尾道:“花老板,我們來桃源村有些時日了,不知何時能看到你遠近聞名的木偶坊子?”
花鳶尾泰然自若道:“各位放心,很快便會看到的。”
邱知桑心底嗤了一聲,絲毫不信她的承諾,也不知這句很快,要拖到何時。
邱知桑心裏這麽想,臉上卻是綻開一抹淺淺的笑,仿佛對她的話毋庸置疑,很期待那天的到來。
“那我就放心了,畢竟……”
“噗通!”
不等她的話說完,一聲巨響橫空出現,所有人往後看去。
臨湖的一排桃花樹被狂風卷落一地的花瓣,像是下了一場花雨,站在花雨中的村民們竊竊私語,将事發地圍的嚴嚴實實。
他們好不容易擠進去,只見被圍在正中央的一個村民,保持着一個僵硬的姿勢,表情麻木,他雙掌推向前,站在湖邊一動不動。
他在做什麽?
邱知桑探頭尋找,果然發現湖中飄着一個人,耽擱了那麽久,人已經不再掙紮,似乎無力乏天。
看來是這個村民将另一個推入水中。
但是為什麽?兩人發生口角了?還是有不為人知的恩怨?為什麽沒有任何施救的行為,難道村子裏無一人會水?
來桃源村那麽多天,唯一較大的事件,竟直接鬧上了人命。
邱知桑擠出人群環顧四周,尋找花鳶尾的身影,他們一同趕到這邊,結果一眨眼就不見她跑去了哪裏。
很快,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另一側排開一條路,花鳶尾從中走出來,手中還扶着那位推人的村民,他的狀态似乎好了一些,雙眸無措地四處打量,就像只被人捏住後頸無力反抗的貓咪。
推人的出來了,那落水的呢?
周绾琰皺了皺眉:“花老板,這裏……”
“啊,無礙。”花鳶尾舒了口氣,輕柔地拍了拍村民的肩膀,“他只是‘病’了,很快就能好。”
周绾琰一怔,耐心道:“在下是問湖中的……”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花鳶尾抿唇一笑:“周公子不必擔憂,落水的人已經被打撈上來了。”
話罷,她回頭招來人群中一個較為壯實的漢子,将手中的村民遞過去,歉意道:“我還有其他事,先走一步。”
“哎——”
見花鳶尾作勢離開,邱知桑追了兩步,卻被其他村民七嘴八舌地攔住了視線。
“各位放心,我們夫人最為聰明,這件事很快就會解決。”
“是啊,夫人自有她的主意,我們不要去打攪了!”
轉瞬間,邱知桑被村民徹底圍住,一點周旋的餘地都沒有,她匆匆掃一遍面前晃動的人臉,他們一個個笑吟吟地規勸她,語氣輕快随和,仿佛淹死個人只是吃飯睡覺一樣平凡的事,用不着大動幹戈。
她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最終妥協地不再去追花鳶尾,村民們也逐漸散去,三三兩兩重新聚在路邊,繼續先前被打斷的話題。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那具屍體和事發現場被清理得幹幹淨淨,人散事終。
圍觀了一場可大可小的命案,杜瑾溪和思虞被她趕了回去。
只剩下周绾琰和邱知桑,他們靠近湖邊,看寬闊的湖水與天際相接,水中倒影微微顫抖,有蜻蜓輕點平靜的湖面。
一塊滾落的岩石砸進湖泊,竟連一絲漣漪都激不起。
邱知桑壓了壓眉頭,耳邊是村民們大大小小的說笑聲,今年的收成或是李家的孫子,即使剛剛親眼目睹了一條人命消失,仍舊可以如往常一般若無其事。
這種場面帶給她說不出的詭異。
此時一陣攜着桃花香的清風擦過她的鼻尖,她低頭揉了揉,再擡頭,卻像失聰了般,四周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響,她摸上耳垂,指尖發燙。
只剩下越來越大的笑聲。
古怪,壓抑,還有背後若有似無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
周绾琰:“為什麽?”
遲鈍如他,此時也終于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姑娘,這村子……”
邱知桑輕勾唇角,“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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