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有多遠滾多遠

姚志華拎着個很大的行李包,鐵青着一張臉, 大踏步走進來。

江谷雨愣了下, 把手裏的搪瓷盆咣當一扔, 兩手一叉腰:“哎,你幹啥呢”

“谷雨”姚志華站住, 瘦高的個子, 面有倦色,額頭挂着汗珠子。這大熱的天, 他要在綠皮火車裏擠兩天三夜才能到家, 身上都該馊了,情形可想而知了。

“谷雨, 我回來了。”姚志華鐵青的臉色緩了緩,像是絲毫沒注意到江谷雨鬥雞一樣的姿态,随手放下大行李包,噓口氣:“谷雨, 你姐在屋裏呢”

他說着, 越過江谷雨便往屋裏走,江谷雨兩手一伸,攔住了。

“我問你幹啥呢!”

“我……我看看你姐和孩子啊。”姚志華說,“谷雨,我放假了,今早剛下的火車。”

他再次繞過江谷雨往屋裏去, 江谷雨跺跺腳:“站住!”

“”姚志華站住了, 轉身看着江谷雨。

“你就打算這麽進去啊”

“那……怎麽進去”

“你懂不懂啊!”江谷雨不耐地翻了個白眼, “你看看你那樣兒,你還好意思回來,你知不知道小孩生下來幾天了你知不知道沒滿月的小孩不能随便看的就知道悶頭亂闖,有你這樣的嗎。”

“我知道,今天九天了。”姚志華攤開兩手,很受教地問,“那我得怎麽進去谷雨,你先讓我進去看看你姐和孩子行吧。”

江谷雨想說,你還有臉看孩子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一天沒離婚,一天她也得叫姐夫。

江谷雨指着廚房數落道:“月子孩不能亂看,你不知道你大老遠從外面來,誰知道帶沒帶啥髒東西。你去,去廚房弄點火,烤烤你自己,烤仔細了,去去你那一身晦氣。”

姚志華有一堆侄子侄女,想起是有這麽個習俗的,便轉身去廚房,很快又從廚房出來,先去井臺打水洗手洗臉,稀裏嘩啦洗完臉,才又去廚房,抓了把麥草就放在廚房門口,點火燒着了,自己還真仔細地來回烤了一遍,從火堆跨過去,在江谷雨瞪視的目光中走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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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滿在屋裏已經聽見了。

她料想到姚志華會來,只是沒想到他直接找到這邊來了。剛喂完孩子,她索性就靠坐在床頭,身後倚着枕頭,坦然等着。

所以姚志華一進門,正對上江滿充滿敵意的目光。

姚志華不由愣了一下,江滿性子內向,話也不多,別說這樣冷冰冰防備盯着人的眼神,就是跟人直視都很少。姚志華腳步頓了一下,緩了下來,慢慢走到床邊。

江滿挑剔而淡漠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平心而論,姚志華當得起一句“人物尖子”,眉目俊朗,挺拔帥氣,甚至不像個農民出身的,用江滿的眼光來看,穿上西裝打上領帶,就可以直接上電視當主持人了。可問題是——江滿心裏冷哼一聲,問題是人模狗樣!

“那個……我回來了。對不起我剛放假。你還好吧”他輕咳一聲,“小孩呢,我看看。”

姚志華說着,目光便自發往床上找,一個小毛巾包,天熱了,可江滿又不敢真讓孩子光着,就把棉花的襁褓換成了毛巾,在床上鋪了個大枕巾,小嬰兒裹上尿布放在枕巾上,再把兩塊毛巾拼接起來,蓋在孩子肚子上。

此刻嬰兒小腿小胳膊都露在外面,自然地彎曲着,睡得正香。小人兒紅通通皺巴巴的,小腦袋也就有大人的巴掌心大,臉側向裏邊,又被江滿擋着,臉蛋五官看不太仔細。

姚志華看着那紅紅肉肉的小腳丫,可真小,像個什麽精致的玩具或者藝術品。

嬰兒放在床裏側,江滿則絲毫沒有抱過來給他看的意思,姚志華剛想在床邊坐下,見江滿皺皺眉頭,下意識地忙又站了起來。

“我身上難聞死了,自己都能聞見馊味。”他攤開手笑了下,“我還是先去洗個澡吧,自己都嫌臭,別熏着你們。”

他站起來,白色襯衫的後背上明顯一圈一圈汗漬,棉的布料都有點發硬了,足可見綠皮車的火熱度。

江滿不想說話。其實她覺得要比馊味,她自己身上更馊,難受死了。坐月子,也沒法好好洗澡,頂多實在受不了了,讓江谷雨晚上弄點熱水給她擦擦胳膊腿,頭發也好多天沒洗,隊長嬸說月子裏不能洗頭,江滿是不太信的,可江谷雨卻執行得很認真。

江滿現在漸漸明白了,這年代之所以那麽多關于産婦和新生兒的陋習,其實不是愚昧,實在是過去的條件達不到。就像給孩子洗澡吧,一百多年後,新生兒生下來就要洗澡的,可是這個年代的農村,熱了冷了水不幹淨了,是真的不敢洗。

姚志華站了站,見江滿沒有任何表示,便轉身出去了。他走到院子裏,剛想出門,又被江谷雨叫住。

“哎,你的東西拿走。”

姚志華扭頭看看他剛才丢在院子裏的大行李包,“唔”一聲,轉身走回來,拎起行李,拎到屋裏去了。

江谷雨噎了一下,她明明是提醒他拿走的。

“谷雨,包裏東西你拿出來,我同學幫忙買的,有兩瓶麥乳精給你姐喝的,還有兩包奶粉,給你姐收起來。”他經過江谷雨身邊時,囑咐了一句,然後一拍腦袋,轉身又回去。

再出來時,手裏拿了衣服和毛巾,這次經過江谷雨身邊時,順手摸走了香皂。

“喂,那是我洗尿布用的。”

“先給我用一下。”

“你……你可給我省着點用,不好買,我姐專門買來的。”

“知道了。”

走了。

江谷雨看着他的背影出門,跑進屋裏:“姐,他啥意思呀他”

“你管他啥意思呢。”江滿不屑地嘁了一聲,“反正想跟我争孩子,沒門。”

“我怎麽看他,跟個大爺似的,理所當然就回家來了。”

“不用理他。你看看這屋裏有他住的地方嗎”

兩間屋連在一起,中間只有一道房梁,江滿本來還說,要是能從中間拉一道簾子,裏屋就隐蔽些了,可是哪來的布做簾子呀。屋裏兩張床,一張她和孩子睡,一張江谷雨睡的。

也就是說,姚志華在這兒根本沒法住。

“姐,咱們這樣……是不是也不太好啊”江谷雨說,“你看啊,你們倆又沒當面提出過離婚,也沒離呀,他現在要回家,我們把他趕走好像也沒道理。”

“誰趕他走了”江滿反問,“這不是沒地方住嗎,怪我了再說了,這地方又不是他姚家,這是我的家。”

“姐,你說是不是……姐夫他其實,沒想離婚可能都是他娘那麽一肚子壞水折騰”

“那他那個女同學哪裏冒出來的那女的又不是吃.屎長大的,他要沒那意思,那女的能蠢得硬扒上他們家再說了,我跟他的确也不合适,沒有趙明歌,也會有張明歌、王明歌,他以為他誰呀,我還不想要他呢。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反正他們家日子我不過了。”

“行,姐我知道了,他再來,我就趕給他走。”

“你也不用趕他。”江滿說,“我急什麽,我等他開口呢,橫豎我這婚也不能白離。”

江谷雨鬥志昂揚出去了。

大中午的,姚志華跑去西邊水庫洗澡,剛把自己洗個清爽,一路走回來,就又汗流浃背了。好在沒有那個積年陳汗的馊味了。

他回來的時候,先進屋看了看,小嬰兒還在睡覺,江滿也閉着眼睛,看樣子是睡了。姚志華探頭探腦地端詳了孩子半天,覺得小額頭小臉蛋都随他,輕手輕腳出來去廚房。

廚房裏江谷雨正在準備午飯,給江滿做的雞蛋挂面,切了一小根絲瓜進去,隊長嬸說絲瓜通乳催奶。本來想做鲫魚湯面的,可她早晨去水庫沒買到鲫魚。

天熱,可江滿坐月子又只能吃熱飯,還得有湯水,吃完了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的,江谷雨看着那熱騰騰的湯飯都替她姐愁得慌。

“谷雨,你弄什麽呢。”姚志華伸頭進來。

“做飯。”

“大中午這麽熱,吃挂面湯”

“我姐就得多喝湯,不然孩子奶不夠吃。”江谷雨翻了個白眼,“你以為當娘那麽容易”

“當娘不容易。”姚志華笑笑,“當小姨也不容易,這陣子辛苦她小姨了。”

“當小姨是不容易。所以,我今天中午熱的就不想做飯了,我就吃早晨剩的玉米餅,沒做你的飯。”江谷雨笑了一下,“我說姐夫,要不你回你家老宅那邊吃”

“那怎麽行別光吃玉米餅,這大熱天本來就沒胃口。”姚志華說,“那你去涼快涼快,我炒點菜,辣椒炒嫩番瓜行不行我看這有嫩番瓜。先把那挂面湯放旁邊涼一涼,這麽熱的飯也沒法吃,你姐好像睡着了。”

“你懂啥呀,坐月子不能吃冷飯,就得吃熱的。”

“這個天,放一會兒也冷不了。”姚志華指指挂面湯,“太熱了也吃不下去啊。”

姚志華鑽進廚房炒菜去了,江谷雨一看,得,這天氣你想鑽廚房做飯,讓給你。

江谷雨還是第一次看見姚志華做飯,原先她也只偶爾來一趟姐姐家,因為姚老太那嘴臉,又是沒分家,十幾口人一起吃飯,所以她幾乎沒留下吃過飯,當然就更沒見過姚志華做飯了。

怎麽說呢,看他切菜那樣子,有點笨拙,不過看樣子好歹做過,起碼他知道先放油鹽蔥花,就是看他那翻炒的動作,估計也不會多好吃。

姚志華炒好一盤辣椒嫩番瓜絲,裝進盤子裏,就滿頭滿臉的汗了,趕緊跑去井臺打水洗臉,把襯衫袖子卷上去,連胳膊也洗洗,把腳上的布鞋脫了,索性連腳也沖沖涼快。

“熱死了。”姚志華拿毛巾擦着臉,“哎谷雨,你每天給你姐做飯,可真不容易。”

“我親姐。我不照顧她坐月子,又沒別人管,我還能冷眼看她娘兒倆餓死”

江谷雨語帶嘲諷,姚志華卻連個反應也沒給,甩甩腳上的水靸拉着鞋子,一手端起番瓜菜,一手端起挂面湯,進屋去了。

屋裏也熱得要命,江滿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熱得睡不好。姚志華看看床上的大人小孩,便把飯放在小桌子上,自己拿蒲扇扇風,熱得也沒有食欲了。

今天真是熱死個人。

他搖着蒲扇走到床前,彎腰去看孩子,小嬰兒這次把頭往這邊側着睡了,眼睛嘴巴都閉着,睡顏十分安然。再看江滿,往孩子那邊側着身子,額角都熱得淌汗了。

姚志華手上蒲扇一搖,就打算給這娘倆扇扇風涼快。

“哎,幹啥呀你!”江谷雨幾步過來,壓低聲音喝斥。

姚志華轉過頭來,一臉的不明所以:“我……我給她們扇扇涼。”

“坐月子不能扇扇子,你想害死我姐呀,她被你們家害得還不夠呀。”

“不能扇風”姚志華自發忽略了後半句,嘀咕道,“這不得熱死人了。好好人都熱得受不了。”

他轉身出去,很快打了一盆涼水放在床前,江谷雨冷眼看着他的動作,還沒問他幹什麽,他又出去用洋鐵桶拎了一滿桶來,也放在床尾的地上。剛從井裏打上來的涼水,看着似乎能涼快些。

井水涼,空氣火熱,洋鐵的桶壁很快就凝了一層細小的水霧。

他剛放好桶,床上的小嬰兒“哇”一聲啼哭。

姚志華還沒來得及反應,江滿已經一翻身,坐了起來,睡眼朦胧地伸手在孩子屁股底下摸一把,沒尿,便把孩子抱了起來。

才睡了多大一會兒呀,睡前剛喂完奶,不該是餓的,江滿便又去察看小耳朵,小嬰兒身上本來就容易潮熱,淹破的耳根很難保持幹燥,江滿心裏疼得想罵人。

從姚志華的角度,看不到她在幹什麽,姚志華就在床邊坐下了。

“給我抱抱”

“不必。”

江滿口氣硬邦邦的,姚志華臉色絲毫沒變,繼續問道:“是不是餓了,怎麽哭了”

“不是餓了。”江滿瞥了他一眼,“她耳朵後邊淹破了,這兩天光哭鬧。”

“怎麽搞的”姚志華趕緊站起來湊了過去,小心扒着嬰兒柔軟的小耳朵一看,耳根一道血紅,都破了。

姚志華盯着那紅痕,眉心一跳,臉色也變了,那麽小的嬰兒,任誰看了心裏也忍不住抽疼。他皺着眉再次追問道:“怎麽搞的怎麽弄成這樣”

“我沒用,我不盡心,我連個孩子都帶不好,行了吧”江滿刺了他一句。

姚志華坐回床沿,皺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

姚志華噎了一下,沒作聲,半天問道:“是不是抱去醫院看看這個得怎麽弄”

江滿扭過頭去沒理他。江谷雨則在一旁說道:“去公社衛生院問過了,保持幹燥,慢慢才能好。說可以用香油抹,我們轉了大半個村子也沒找到香油,我姐都要急死了。你說大人小孩遭的什麽罪呀,我們帶孩子很多都不懂。”

小嬰兒哭鬧了一陣子,哇哇的哭聲讓江滿更加煩躁,不自覺地就微微晃動身子,搖晃着小嬰兒哄。

“給我抱一會兒吧。”姚志華伸手。

江滿煩躁地一擡頭:“你少在這兒顯好心,你能不能走你的,有多遠滾多遠,別跟我添煩行不行”

姚志華坐在床邊沉默了半天,站起來,一言不發出去了。

“走了”

“走了。”江谷雨去大行李包裏翻了翻,把姚志華說的麥乳精和奶粉拿出來,麥乳精是玻璃瓶裝的,奶粉是袋裝的,江谷雨稀奇地看了看,抱去給江滿。

“姐,這個麥乳精我聽人說過,補養身體的,我給你沖一碗”

“行吧。”江滿拿着一包奶粉看了看,遞給江谷雨,“你把這個奶粉收好了,還得買個奶瓶,奶不夠可以給她搭配着吃。你哪天遇見小劉跟他說一聲,叫他下趟去縣城給捎帶買個奶瓶。”

奶瓶供銷社恐怕也沒有,大熱天也不好使喚人家劉江東專門跑一趟。

過了晌午下下涼,太陽沒那麽毒辣了,肖秀玲領着小陸楊來了,先伸頭看看屋裏,才走進來,沖床上的江滿笑道:“喏,人呢”

“什麽人”

“孩子爹呀。”

“嘁!”江滿撇頭,“讓我罵走了。你知道他回來了”

“你……”肖秀玲想說你怎麽把他罵走了,想想江滿受得那些罪,再想想兩人的關系狀态,她都想幫着罵,也就懶得勸了,笑道:“整個村子都知道了,姚志華回來還能沒動靜”

“啥動靜”

“聽說,他回來一進村,就好多人跟他說這說那,他可能還不知道你搬家了,先往他家老宅去的,還沒到家呢,一堆人圍着他控訴他爹娘怎麽怎麽虐待你,怎麽怎麽磋磨你的,差點就一屍兩命,孤兒寡母……不是,大人小孩,大人小孩。”

肖秀玲自覺用詞不當,連糾正兩遍,拍拍嘴笑了下。

“大人小孩沒人管沒人問的,獨自搬出來借生産隊房子住。姚志華站了半天也沒說啥,扭頭就拎着行李往這邊來了。”

江滿抱着孩子哄,一邊留意看着小耳朵,心思全都在孩子身上,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不置可否。

“江滿,我看姚志華跟他家裏人不一樣。他回來怎麽說的”

“說什麽,什麽也沒說,粉飾太平。”江滿冷笑一聲,“良心不安了呗。有什麽不一樣的興許是一時半會兒良心不安了,管什麽用”

“總是他的孩子,這不是沒離婚嗎。說白了,就算離婚,他也該出錢撫養孩子的。”肖秀玲勸道,“你呀,現在脾氣也不知怎麽這麽剛,就算為了孩子,兩人也和緩一下,也別當仇敵呀。”

“我這兩天,讓孩子弄得心焦不耐煩的,我看見他來氣。”

“那你可別來氣,坐月子呢,不生氣。”肖秀玲拍拍她的肩安慰,“跟你說點不生氣的,聽人說他娘在家裏哭了一個晌午了,要死要活的,哭着喊着說兒子好容易回來都不歸家,都不先回去看她一眼,忘了娘了。估摸着想哭給兒子聽吧,偏姚志華又一直沒去,一堆人在門口樹下聽着樂呵呢。”

沒回去午飯前就走了呀,江滿還以為,姚志華乖乖回去當他娘的小寶貝了呢。

日落後,隊長嬸又來了,先去看孩子的耳根,見江滿沒給孩子用香灰,看完之後安慰說,老隊長說公社飯店興許能有芝麻香油,等叫人去問問,又說村裏赤腳醫生說土黴素藥片壓成粉,平常的破皮紅傷都能抹。

江滿想了想,土黴素這個東西她聽過,一百多年後好像是畜藥,畜藥都限制使用的,這年代居然還在給人服用。這麽幾天大的嬰兒,哪敢給她亂用藥啊。

“志華呢你隊長叔叫他去喝兩盅。”隊長嬸問。

“不知道去哪兒了。”江滿說,“中午回來,可能嫌我說話不好聽,生氣走了。”

“這個志華,回頭看我不說他。”隊長嬸上了年紀思想傳統,軟聲勸道,“你坐月子呢,也別急着跟他置氣。志華這孩子我們從小看大的,跟他爹娘不一樣。”

隊長嬸走後,江滿晚飯喝了一碗放了紅糖的小米粥,半個饅頭,江谷雨則就着醬油泡的鮮辣椒吃了一個饅頭,這姑娘照顧江滿坐月子,每次做完江滿的飯,也不值當自己再炒菜,就随便湊和了,江滿說了幾回她也不當回事。

姚志華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好一會兒了,這家夥推開大門,大步流星走進院子,先去井沿打水洗臉。

“姐夫”江谷雨聽到動靜出來看。

姚志華嗯了一聲,稀裏嘩啦洗手洗臉,沖沖腳,跑去廚房抓了把麥草點着,來回烤了一下就跨過火堆,大步走進屋裏去了。

江谷雨看他那樣子,尋思他還在賭氣呢,真怕他進屋欺負打罵江滿,便趕緊跟了進去。畢竟,這個年代農村男人信奉老婆不打不聽話,俗語說打倒媳婦揉倒面,打老婆,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姚志華走到床邊,看看江滿,咧了下嘴,又低頭看着她懷裏的孩子,然後把一個黃帆布挎包放在床邊一,蹲下來往外掏東西。

“這個是嬰兒用的爽身粉,給她擦胳肢窩,擦腿根,就不淹了。還有這個……”他掏出一個很小很小的藥膏,半截小手指那麽大,“我去縣醫院問了,醫生說有個紅黴素藥膏,可以給她抹這樣的破皮,抹兩天就好了。”

江滿接過那小藥膏,拿在手裏看了看,問道:“你去縣城了”

“對,我借堂叔家的自行車去的。這個藥是在縣醫院,醫生開給我的。”姚志華掏出一個圓形小盒子,“這個爽身粉醫生說好用,縣供銷社沒有,我跑到永城才買到了。早也不知道,我也沒經驗,早知道的話,在滬城什麽東西買不到啊,費這個事。”

江滿頓了頓,沒說話,拿着那藥膏仔細看了一遍藥品說明,拿起旁邊的毛巾把手仔細擦了擦,擰開蓋子往手指尖擠了一點,小心塗抹在孩子的耳根。

她摸完藥,拿起那盒爽身粉看了看,打開聞了聞,不是很香,但是清淡的香味挺舒服。這年代的香粉,主要還是傳統方法做的,有的都是用植物,也沒那麽多含鉛滑石粉、化學香精之類的,相對放心。江滿看了看,就放在旁邊。

“哎,養個孩子可真不容易,這麽小,哪天能長大呀。”姚志華站起來,兩手放在脖子後邊,左右活動了一下肩膀,“你吃飯了嗎”

“吃了。”江滿說,“這麽晚,誰還不吃呀。沒準備你的飯。”

“哎,那我去吃點東西。你睡吧。”姚志華跟聽不懂人話似的,起身出去。

江谷雨跟在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姐夫,那個,家裏真沒飯了,要不……我給你做點兒吧。”

“真噠”姚志華笑了下,“哎喲,那可謝謝她小姨了,我這會兒真有點累了,這麽着,今晚你幫我做點兒,明天,明天做飯洗衣服我全包了,換你歇歇。”

“那個,隊長嬸來找過你,說隊長叔叫你去他家喝兩盅。”

“哦,我知道了。”姚志華依舊笑道,“谷雨,那就辛苦你幫我做點飯,揀省事的簡單弄點兒,我先去把自行車還給人家。”

姚志華推着自行車出去,月光亮堂堂的,滿天繁星,他出門騎上自行車走了。

廚房沒有燈,當地都還沒通電呢,江谷雨就進屋拿手電筒,說這麽晚給姚志華烙個麥餅算了。

她走到床邊,低頭看看熟睡的小嬰兒,笑着說:“姐,其實你看,姐夫也沒那麽壞,騎車到永城去買藥,一百六七十裏路呢,這大熱天太陽曬着可不容易。”

“這就把你腐蝕了”江滿說,“好歹是個爹,那是他自己的孩子,有什麽好說的。他虧欠這孩子的可多着呢。”

江滿其實比較好奇,姚志華今晚打算怎麽睡。這兩間屋,橫看豎看都沒有他的地方,她和孩子占着一張床,關鍵江谷雨也住在這兒呢,姚志華想擠也不能進來擠。

所以最方便的,就是他滾回老姚家去睡,姚老太那邊總該有他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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