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別太過了
這年代辦酒也簡單, 不鋪張不浪費, 幾桌人幾個家常菜,結婚生孩子也就割二斤肉的事。江滿想了想, 就答應了。
十二天, 就是後天,姚志華便說那他現在就準備。
家裏多了個人手,洗洗刷刷的活兒江谷雨幾乎都幹了, 嫌姚志華尿布洗的都沒有她幹淨。做飯, 姚志華自認為做的沒有江谷雨好吃。
于是姚志華一邊腦子裏安排辦酒的事情,一邊就開始給自己張羅活幹了。
下午三點多,天氣稍稍下了涼,他爬牆翻到隔壁,把隔壁空院子裏半人高的蒿草都給鏟了, 不然招蚊子,隔壁沒人淨跑到他們家咬人了。然後跑去割艾草,攤開在院子裏曬, 留着熏蚊子用。
他對滅蚊大業可太關心了,不說小孩胳膊上咬的那紅包, 關鍵是人家姐妹倆屋裏睡, 有蚊帳,他得睡外頭,幕天席地, 原生态的蚊子餐。
肖秀玲帶着孩子來溜達, 又送了幾根黃瓜來, 說她家院子裏種的都結了。黃瓜和絲瓜,是現在江滿能吃到的主要蔬菜,有些蔬菜老人們說坐月子不能吃。黃瓜放湯裏,或者下面條。
“我瞧着,挺好呀。”肖秀玲示意了一下院子裏。姚志華剛把隔壁院裏的蒿草給鏟光了,彎腰在井臺洗手洗臉。
“好又怎樣,不好又怎樣。”江滿說,“只要離婚時別跟我争孩子,我就覺得他好人。”
“江滿,我說你呀也別太過了。”肖秀玲勸道,“你呀,是不是腦子鑽牛角尖了,別張口離婚、閉口離婚的。你看姚志華多疼小孩啊,這兩天村裏都在議論呢,姚志華不像那麽差勁的人,為了孩子,你們就不能好好過”
“過日子是我單方面的”江滿說,“他現在還不就是良心不安了,他的孩子,他疼是理所當然。我現在就希望他良心不安,他越是良心不安,越有利于這孩子,将來他好歹能盡一些他作為父親的責任。離了婚他也是親爹,我又不會攔着不讓他對孩子好。”
姚志華洗完手進來,笑着跟肖秀玲打招呼。
他比肖秀玲大了好幾歲,當然不能叫秀玲姐,姚志華跟陸安平認識,原本肖秀玲和陸安平結婚後,他都是叫嫂子的,現在陸安平一走一二年都沒回來,還不知怎麽個結果呢,再叫嫂子似乎也不太好。
可又不能改口叫大妹子,因此姚志華只是點頭笑笑。
“來啦楊楊,我試試你今天吃飽了沒。”他笑着把小陸楊抱起來,放在手上掂了兩下,又把他舉起來,逗得小陸楊咯咯笑。
“吃飽了。”小陸楊拍着鼓鼓的小肚子,“吃了餅子、雞蛋、豆角、香瓜……”板着手指數了半天,“嗯,反正吃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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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棒,吃飽了長大個子。”姚志華拍拍小家夥的腦袋,走到床邊,江滿剛喂完奶,正抱着孩子。
“給我抱一下呗”
江滿看看他,嫌棄道:“看看你剛鏟草爬牆的,一身髒。”
姚志華低頭看看自己,白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藏藍色褲子上果然沾着一些細小的碎葉草屑,頓時也不敢抱了,自己出去忙自己的。
他一走,小陸楊屁颠屁颠跟着跑。
“叔你幹啥”
“叔去大場邊上割艾草。”姚志華找出鐮刀和繩子,“你回去屋裏玩。”
“我想跟你去玩。”
“你不能跟我去,太陽曬人,還有蟲子咬人。”姚志華蹲下來哄小孩,“回去吧,你回去看着小妹妹,你一走,要飯的會來偷小妹妹。”
三歲半的小陸楊居然不上當,咬着手指想了想說:“媽媽和嬸子看着呢。”
“你媽媽不給你去。”
他這麽一說,小陸楊轉身咚咚咚往屋裏跑,跑到門口,扒着門框一伸頭:“媽媽,我跟叔去玩,捉蜻蜓。”然後趕緊跑回來拉住姚志華一根手指,笑眯眯咧着嘴看他。
姚志華無奈,想想反正大場也不遠,就一段路,便走到門口跟肖秀玲說了一聲:“那個,要不我帶他出去遛一圈”
“去遛去遛。”肖秀玲揮揮手,“正好給我歇歇,你別嫌他煩人就行。楊楊,跟叔出去得聽話,不能跑遠,聽見沒”
聽見什麽呀,小家夥一聽媽媽答應,早往門口跑去了。三歲多的孩子咋跑這麽快,小炮.彈似的,嗖一下就竄出去了,姚志華趕緊追上去。
“這熊小孩。”肖秀玲笑罵一句,看着江滿把孩子小心放在床上睡,下了床在屋裏來回走動。村裏老人們說的那些月子規矩,江谷雨執行太徹底,不許她出門,可把她憋壞了。
“谷雨可真是大功勞一件,看看你這氣色,月子做的不錯。”
“那是。”江滿說,“得虧我有這個妹妹,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呢。”
“別這麽說,我看人家姚志華也挺勤快,還學着洗尿布呢。”肖秀玲看看大門,姚志華領着小陸楊,早已經走沒影了。
肖秀玲嘆口氣:“這熊小孩,我整天帶他都累死了,他倒好,平常就喜歡跟他小舅玩,還嫌我不會把他舉起來,我哪舉得動他。你看看,這麽長時間沒見,這才兩天不到呢,就跟姚志華熟上了,姚志華脾氣真好,有耐心。”
江滿心裏想說,大概是因為,小陸楊生活中缺失了父親的角色吧。她心裏想着,肖秀玲自己說了出來。
“整天就我帶着他,我都擔心,這孩子讓我帶的,長大會不會性格不好。小孩子,還是需要爸爸在身邊的。”她說着認真看着江滿,“江滿,你家也是,我看姚志華回來也沒作,你呀,現在性子咋這麽倔。你一個女人,也別太要強了,能挽留,這個家就不要散了,對孩子真不好。”
“秀玲姐,這也不是我自己決定的好不好。姚志華他現在,明明都是為了他的孩子,我承認他對自己的小孩很上心,別的能說明什麽”江滿頓了頓,問道:“秀玲姐,我多嘴一句,你跟楊楊的爸爸……到底怎麽個情形,你自己到底怎麽打算的”
“我跟他,大概一兩個月會通一封信,一封信在路上走就得走少說大半個月,互相也只說說家裏,說說孩子,別的也沒啥。”肖秀玲展顏一笑,“算了,不說這個了,我知道你替我擔心,可是他就算變了心,跟我斷了,楊楊這麽小,我眼下也還得這麽過日子。”
“他每次來信都安慰我,可是……”肖秀玲苦笑,“不瞞你說,我跟他,連個正經結婚證都沒有,他要變心娶別人,都不帶費事的。他來到村裏插隊,一直顯得老實巴交的,也從來沒提過他家裏的事情,我起初也只以為他跟別的知青一樣,只是普通人家,後來我倆好上了,他才慢慢跟我說他家裏的事情,我當時都吓壞了,他父親竟然是廣播裏、報紙上都聽到過的人,被打倒,被關起來了,他是被他父親的戰友悄悄安排,來我們村插隊躲避,那時候連他父親死活都沒人知道,甚至都不敢打聽,反正都以為不行了。後來我們準備結婚,可是他那個情況,知青結婚要先申請,有的還要審查材料,哪敢呀,怕出事,我們倆就先沒領證,只把喜事辦了。”
農村早婚,有的都不夠年齡,且老百姓更看重儀式,俗話說明媒正娶過了門的,至于結婚證,在很多農村老百姓眼裏根本沒那麽重要。所以肖秀玲和陸安平當時的做法,在當時看來也沒啥大不了。
然後76年底,陸安平的父親放出來了,還沒正式回到公衆視野,便先開始尋找兒子,陸安平七七年春節前,被京城來人接走了的。
他那個時候,其實也不清楚他父親的狀況,只知道父親還活着,放出來了,急着先回去看看,走時便跟肖秀玲說,頂多三月兩月,就會回來接他們娘倆,然後便一去不回了。
村裏人對陸安平的家庭出身,也只是後來猜到個大概,說他是被京城來的人接走了,家裏是大幹部。頭一次聽肖秀玲親口這麽說,江滿其實心裏還真有些驚訝唏噓。
她想了想問:“那小陸楊的戶口呢”
“別提了,到現在也沒報戶口。”肖秀玲說着囑咐道,“這事也只少數幾個人知道,老隊長是知道的,生産隊分糧食也把楊楊算一口人了,其實他還沒戶口,當時我們連結婚證都沒有,也沒去報戶口,反正農村裏晚幾年報戶口的小孩也多的是,想着過幾年看看形勢,沒啥風險了再去領個結婚證,給孩子把戶口報了。結果就這樣了。”
“一時半會倒也不急,走一步算一步吧。”江滿也只能這麽安慰她了。這個年代不像幾十年後,村裏上小學也不看戶口,孩子有一個算一個。
姚志華割了一捆艾草回來,還真給小陸楊捉了只蜻蜓,說是用大掃帚撲的。回來把艾草鋪開晾曬,擡頭指着院子裏的梧桐樹說:“楊楊你等着,叔把這樹上知了捉下來給你玩。”
小陸楊一臉興奮,兩只黑溜溜的大眼睛都放光了。這小家夥,這會兒對姚志華大概滿心崇拜。
肖秀玲忙說:“你忙你的,你有那閑工夫跟他嘚啵,那你可來事兒了。”
“這樹上有知了,叫得太吵了。”姚志華指指梧桐樹,“我試試,捉下來省得聒噪人。”
“我說咋想起來捉知了呢,合着是怕它吵你閨女睡覺呀。”肖秀玲笑着打趣了一句,沖江滿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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