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夜明珠的光澤很柔和,微綠的光芒映在對面那張無瑕的臉龐上,秀致溫潤,相得益彰,當真是珠玉在側了。

樓湛僵硬地将腦袋轉向洞口,隐約能看出外頭的天光已經漸漸暗去,夜幕降臨了。

幾個時辰不曾移動的雙腿已經麻軟了,樓湛伸手揉了揉小腿,忍不住又偷偷擡眼看了看蕭淮。

下午進了山洞後,蕭淮便安靜地靠在山壁上不言不語,一連幾個時辰都是這樣。

難道是睡着了?

暮色漸來時,山洞裏也變得陰涼,蕭淮身子本就孱弱,繼續這樣睡下去肯定會受風寒。夏日受風寒最是麻煩,難以恢複。

想了想,樓湛從身邊的包裹裏翻出一件外袍,扶着山壁站了起來。幾個小時一動不動的,小腿還是麻軟地厲害,樓湛皺緊眉頭,恢複了一點力氣,才慢慢走到蕭淮身邊,低低喊了聲:“世子?”

蕭淮沒有回應,湊近了,樓湛才才發現蕭淮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額間盡是冷汗,心中一顫,連忙又喚了一聲。

難道是發病了?

長睫微微顫動了一下,蕭淮緩緩睜開了眼,眸中不知是痛得過分了還是為何,蒙上了一層水霧,平日裏明亮溫和的眸子有些朦胧,臉色也有些茫然。

樓湛松了口氣,正想将外袍遞過去,小腿突然一軟,直直跌了下去。蕭淮下意識地張開手,将她抱了個滿懷。

樓湛:“……”

蕭淮:“……”

兩人無言相對了半晌,還是蕭淮最先反應過來,卻沒有放開樓湛,心安理得地抱着她,蒼白的臉上帶了淡淡的笑,眼神微灼:“阿湛想趁我不備時做什麽?”

樓湛心中窘得想挖個坑将自己埋進去,聞言更窘,窒了半晌,鎮定地舉了舉手裏的外袍:“……怕您着涼。”

山洞裏燒柴太明顯,沒有青枝在側,果然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了。

蕭淮虛弱地笑了笑,有些無力地靠到樓湛肩膀上,聲音微弱:“确實……有點冷。”

樓湛不敢推開似乎虛弱得只剩一口氣的蕭淮,僵着身子任由他姿态親密地摟着她,半晌,才輕聲道:“世子,請放手,下官給您披上外袍就不冷了。您身上可帶了藥?”

聞言,蕭淮卻抱得更緊了,下颔在她肩頭蹭了蹭,聲音放得更低,喃喃一般:“已經吃了。阿湛,我很難受,讓我抱會兒可以嗎?”

“……您以前發病時,也都是這樣抱着青枝的?”樓湛沉默半晌,挑了挑眉,只覺得自己仿佛發現了什麽。

蕭淮被一嗆,哭笑不得地擡起頭,放開了樓湛,卻沒放開她的手,含笑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先頭離我遠遠的,還以為你讨厭我了,坐在我身邊吧。”

樓湛被他穩穩地拉着手,看了看他蒼白無力的臉色,終究是狠不下心甩開手,無奈地坐到蕭淮身邊。

清淡溫潤的越鄰香與藥香浮在鼻端,被微風輕拂開去,當真似水中月,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洞中靜谧一片,隐約能聽到外頭不知名的野獸嚎叫和蛐蛐兒的鳴聲,身邊的人呼吸清淺,十指交握間,似乎輕笑了一聲。

樓湛不自在地拽了拽手,卻拽不回來,面無表情地扭頭看向蕭淮:“世子,手……”

蕭淮一本正經:“待會兒就還給你。”

樓湛望了望洞頂,心中期望青枝立刻回來。

靜靜坐了半晌,蕭淮低聲道:“阿湛,你害怕嗎?”

害怕未知的前路,害怕前路上的伏殺,還是害怕什麽?

樓湛認真地思考片刻,搖了搖頭。她不畏死,只畏走上同前世那樣的路,形單影只,遭萬人唾罵,親友故去,落得那般下場。

“阿湛,其實,回雲京的前幾日,我做了幾個夢。”

蕭淮微微一笑,卻轉了話題。樓湛轉眸定定地看着蕭淮,那日蕭淮的聲音似乎還萦繞在耳畔。

是什麽樣的夢?

“我夢見了一個女子坎坷的一生,世人辱她罵她憎她惡她,卻終究沒有一個理由。”蕭淮閉上眼睛,似乎在回憶夢境裏的一切,聲音悠悠,“你說,我應不應該相信我夢到的一切?”

樓湛沉默地盯着蕭淮不語。

山洞裏死寂一片,蕭淮含笑回望着樓湛,眸中滿是憐惜。

“只是,夢而已。”

良久,樓湛淡淡開口,垂下眸子,掩蓋住眸中情緒。

蕭淮不止知道她是重生再來的,還知道她曾經所經歷過的事情。這種仿佛一切都被看光的感覺,讓人實在覺得不安。

“我也希望只是一個夢而已。”蕭淮握緊了樓湛的手,盯了樓湛片刻,伸手挑起她的下颔,逼她不得不直視他。

“阿湛,我說過之所以對你好,是為了彌補你,現在我想把話說全了。”

樓湛平靜地看着蕭淮,心中轉過無數個念頭。還有什麽?她能幫到他什麽?有利用價值?可憐她?

“阿湛,其實我……”

蕭淮眼神柔和,正要将心中的話說出,外頭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細碎的腳步聲,應該人數不少。蕭淮眼神一厲,立刻止了聲,放開樓湛,将夜明珠收入懷中,側耳靜聽。

樓湛不知道是應該松口氣,還是惱恨突如其來的人打斷了蕭淮的話,安靜地坐在蕭淮身旁,放輕了呼吸。

外頭隐約有火光晃動,聽那腳步聲,似乎離山洞不遠。半晌,低低的交談聲響起,有些模糊,卻能聽出個大概。

“……我們随着馬蹄印追上去了,沒看到人,應該是棄馬了……不可能用走的,屬下已經搜查了昀城各大小客棧,沒有找到人……那樣的話,應該躲在樹林裏。”

“那個護衛不在,要解決他們易如反掌。”

交談聲忽然清晰了不少,似乎離山洞又近了許多,能清晰聽出後頭說話的那個是個中年男子,聲音冷冷的,“派人将樹林搜遍,找到人就地格殺,屍體回頭再處理。”

“是!”

話罷,那聲音又漸漸走遠,腳步聲也快速離開。蕭淮側頭看向樓湛,同她對視一眼。

青枝現在都還沒有回來,貿然出去很危險。但是如果不出去,那些人仔細搜查一夜,終究會找到這個山洞,到時候就逃無可逃了。

蕭淮輕輕道:“接下來可能有點麻煩了。”

樓湛點了點頭。

将必備的東西收好,蕭淮堅持在前探路,率先走到洞口,看了看外頭。今夜月色正好,清輝流動,可惜落到地上,卻被樹木阻擋,一片昏暗。

先前來的人已經離開了,應當是分散開來去搜查了。夜已經深了,此時進城已經不可能,附近的村莊應該也被搜查過了,現在找一個村莊躲着,反而安全。

将擋住洞口的樹藤和樹葉全部扒開,樓湛先鑽出了山洞,回頭看了看蕭淮,對視一眼,蕭淮伸手牽住樓湛的手,接着樹木的遮擋,緩步往樹林外靠去。

這種時候牽着手反而讓人鎮定一點,樓湛抿了抿唇,不去在意兩人交握的手,小心地觀察着四下,放輕腳步。

走了小半會兒,蕭淮忽然拉着樓湛靠到一棵大樹後,順手将她圈在懷裏,輕輕噓了聲。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便越過大樹,隐約能聽到刀劍摩擦的咔咔聲。

樓湛額上不由冒出冷汗,幸好蕭淮發現及時,否則就會直面遇上敵人了。

小心翼翼地重新行進,兩人都能在發現敵人的一瞬間帶着對方隐藏好,極有默契,蕭淮回頭看了眼樓湛,眸中滿是笑意。

又走了會兒,蕭淮的腳步忽然一頓,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樹下。那兒正有一個落單的蒙面黑衣人,坐在樹下打着呵欠,似乎在偷懶。

環視四周一圈,确認附近無人,蕭淮臉色平靜地掀開了袖子,眯起雙眸,将手上的東西對準了黑衣人的脖子。

樓湛看清那是青枝給的袖箭,臉色一訝,不明白蕭淮為何還要多生一事,卻也沒說話,安靜地看着蕭淮的動作。

袖箭小巧玲珑,上面還喂了毒,這個距離剛好夠,蕭淮瞄準了,輕輕拉開機關,一道黑影嗖地飛出,下一刻,那個黑衣人就軟軟倒在了地上。

“留在這裏,我馬上回來。”

見一擊得手,蕭淮放下袖子,側頭低低說了聲,擡腳走到黑衣人身旁,似乎在測量什麽,随即便直直走向樹林深處,片刻又倒着走回來,手裏還拿着一根樹枝,一邊退向樓湛那邊,一邊小心地掃除了腳印。

樓湛心中一動,見蕭淮退回來了,眨了眨眼,“世子,你……”從哪兒學來的?

“青枝偶爾會教我一些掩飾的方法。”蕭淮眸子微微彎了彎,重新牽過樓湛的手,往樹林外走去。

沒走多遠,後方就響起一個清脆的哨聲,兩人躲在樹叢下,聽到不少腳步聲快速掠過。

過了一會兒,沒有再聽到任何聲響,兩人加快了腳步,走出樹林。昀城外有幾個小村落,白日離城時碰巧路過過,兩人合計了一下,跑向離樹林最近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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