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續約(二)

餘魚一醒來便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了——他昨晚不是睡在地上的麽?

他心裏咯噔一聲,腦海裏頓時回想起了昨夜的那一番亂七八糟的事情來, 他立時翻身坐起, 起的狠了, 腦子一陣鈍痛, 心裏只覺得後悔不已, 緩了緩正準備下床。

房間裏的光線晃了晃,周瀚海從門外進了來,他已經沐浴過,穿着浴袍,頭發濕漉漉的,伴随着一股餘魚熟悉的須後水的清爽味道,與昨晚的狼狽仿佛不是同一個。

他的臉上居然有着一絲不自然,餘魚略有些驚奇, 定睛一瞧,對方又恢複了那副冷傲孤厲的模樣。

聲音一概冰冷的:“也不知什麽愛往地板上睡的臭習慣。”

餘魚哪裏不知道他這種随便埋汰別人的姿态, 當下拉開身上的被子, 直接下床了來。

正待道別,他身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拿出來一看,是老板, 餘魚接了起來。

老板的聲音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但焦急的意味很濃:“你這小子可算接電話了。你現在在哪兒?咱就差報警了!”

餘魚遲疑了片刻:“不好意思領導,我昨晚喝多了朋友将我接走了,現在借住在他家裏。”

老板頓了一下:“周總?”

“不是!”餘魚像是做賊心虛一樣, 立刻否決了,他看了看一旁的周瀚海:“是以前我在A城時同在漢城工作過的同事……”

老板小聲嘀咕着:“都沒聽你說過在漢城幹過……”

餘魚再次看了下周瀚海,眼神閃爍着:“只是勤雜工,不是什麽上得了臺面的職位。”

“這樣……”不知道老板信了還是不信,他像是了悟了一樣,便不再往這個話題上繞了,只是語氣帶着抱歉:“昨晚喝了那麽多,沒事吧?”

餘魚說:“沒事了。”

“這就好,唉,這事整的,原本改定了兩點的票,這下估計又趕不上了,我已經改簽到明早上八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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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電話挂掉之後,餘魚果然看見老板的幾個未接來電,許是昨晚酒精的緣故,他睡得太沉,連老板的電話都沒聽見。

“就這麽怕別人知道你做過什麽嗎?”耳邊一個冷冷的聲音譏诮道。

“……”

從昨晚到現在,餘魚滿腔的委屈跟憤怒還沒來得及發洩,出于那點類似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似的同情心,他幫了對方一把,沒想到對方完全不領情,對自己沒有絲毫半分好顏色,餘魚當真是後悔極了昨晚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态,他跳下了床,往外走去。

周瀚海一把抓住他的手,嘴角輕扯,嘲諷着:“怎麽,跟了我很丢人麽?外頭多的是巴巴扛着我名號混世的人,你以為你撇幹淨就清清白白了?”

餘魚渾身一震,心中再度被那種壓抑得讓人不能呼吸的羞恥感吞沒,他人生最大的污點就是他賣身給周瀚海這件事——雖然是他的自願抉擇。

但自此,他的人生不再是坦坦蕩蕩,不再是陽春白雪,像是突然有了污,每每午夜時分他從來不敢正視自己的靈魂,于是他學會了撒謊,學會了拿各種謊言去維持他作為一個清白的正常人的生活。

他深知一個謊言可能需要千千萬的另外的謊言來圓,但他毫無辦法。

他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自己好不容易讨來的正常生活會被這一段不堪回首的交易給随時擊垮。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人生只有一次,做過的事情時永遠不可能過去。

——黑歷史永遠是黑歷史,再怎麽刻意地遺忘,再怎麽努力地尋求新生活。但只要做過,這件事情永遠都銘刻在記憶裏面。

已經一年了,他原以為可以慢慢逃脫了,可昨晚的那一切包括目前站在眼前的周瀚海仿佛都在嘲笑他的這些卑微的掙紮。

他雙唇有些顫抖:“我從來沒有覺得我自己清白。”

他早已失去了那種為自己辯白的力量,他已經在李仁義那裏見識了一回這些上層人物作賤別人的本事,若要保全自己,便不能逞口舌之快,只強自屈辱隐忍着:

“周總,我知道您幫了我很大的忙,昨晚再怎麽樣,我也感謝您幫我解圍,這次是我的錯,我不該去接這個審計案子,更不應該出現在您面前,我向你保證,往後我決計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餘魚原以為自己說得這樣卑微,對方面子上過去了,自然就放過他了,但周瀚海好似更加憤怒起來:“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你算什麽東西值得我豁出臉面幫你?”

即便餘魚畏懼他的那些手段,他畢竟是個活生生的人,經不住他這樣三番四次作賤別人的尊嚴:“是!我出賣肉*體是我下賤!那買我的你就很高貴麽?你沒有那些錢,沒有你那些高高在上的權力,你又有什麽?你們掠奪了大部分資源養尊處優,反而去指責那些拼盡所有換取資源的人,你這混蛋又算什麽?!”

周瀚海已經見識了好些次他這種尖利的時候,原來那些溫順,那些乖巧都是騙人的,周瀚海氣得簡直想堵上他這張嘴,他也這麽做了。

餘魚瞪大了眼睛,等他意識過來,對方已經如同吃人一樣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唇,下巴被捏開,粗粝有力的舌擠了進來,毫不客氣地欺壓他的,教他無處可躲。

餘魚想狠狠地咬下去,但下巴已經被死死控住,分毫動彈不得,只能這樣任意遭人欺壓。

他真的後悔極了,他真是鬼迷心竅去可憐去同情這個魔鬼。

他花了所有的力氣,只不過想争取一個普普通通的生活,但對方卻這般一次次地逼近他,強迫他,直到沒有分毫退步的餘地。

到底怎麽樣?他才可以逃脫這樣的噩夢!

等周瀚海放過他的唇,發現餘魚已經徹底放棄掙紮了,他的眼睛閉得緊緊的,雖然看得出來他極力在控制,但眼角已經有淚水擠出來了。

周瀚海面目冷峻,一下子放開了鉗住他下巴的手,但箍住他腰的手持着霸占的意味。

餘魚緊緊抓着他的衣領,渾身不可控制地顫抖着:“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放過我……”

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自尊跟考量,他哭得歇斯底裏:“你這個混蛋!”

空氣中只有餘魚嚎啕大哭的聲音。

周瀚海閉了閉眼睛。

放開了他。

餘魚頹然跪在了地上,雙手覆面,哭得慘烈。

他窮盡所有,都無法抗衡對方,這種無望讓他絕望。

周瀚海就這麽站在他的面前,靜靜的看着他哭。

餘魚哭得慘烈,哭得一塌糊塗,他也不介意周瀚海怎麽想,怎麽看,或許嫌惡,或許鄙夷。

他哭得那樣狼狽,哭得是歇斯底裏,直到哭累了,哭乏了,卻聽得耳邊冷清清一聲“我可以放過你。”

他幾乎是以為聽錯了,含着眼淚怔怔地看着對方。

周瀚海喉結動了動:“續約。”

他直盯着餘魚的眼睛,“一年。”

想起了那個在他身下靈魂分裂的自己,餘魚幾乎是驚恐:“我死也不要再過那樣的日子了!”

“你!”周瀚海幾乎是一口牙齒咬碎。

他定了定心神,一把放開他:“別真的覺得自己是天仙了!”

他太陽穴上的青筋直冒,顯然今天被氣得不輕,過了許久,他好容易才恢複常态,冷聲道:“李仁義那家夥處處與我針鋒相對,昨晚我下了他面子,如果日後讓他尋了機會把你老板那個小破事務所給端了,那我周某人的面子往哪裏放!”

餘魚幾乎是可憐地問:“你說的是真的?”

他知道這樣問是有些自作多情,但這個問題太過重要,所以他再三确認:“你不會像以前那樣……對我?”

周瀚海惡聲惡氣:“都說了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餘魚閉上了嘴巴,覺得自己可憐極了。

明明是大鱷之間的明争暗鬥,但遭殃的永遠都是他們這些在生活裏掙紮的小人物。

餘魚厭惡極了當他們棋盤裏的棋子。

但他明白,目前的狀況,除了躲在周瀚海的羽翼下,他別無選擇。

他也明白,周瀚海的承諾只是他單方面的承諾,沒有法律效應,沒有任何擔保。

只能憑着他自己的心意。

但在餘魚能夠為他以及自己父母找到一條萬無一失的出路前,他別無選擇。

**************

餘魚跟着他的老板回到了Z城。

他老板似乎被這一次去A城出差的經歷給打擊到了,居然很是安分了一段時間,不再攬一堆蒼蠅肉的案子回來塞給他們做。

周瀚海那天說了那些話之後,便讓他走了。

餘魚哪裏敢問他具體,只要對方不繼續作踐自己就已經燒高香了。

餘魚原本是憂心忡忡的,但在Z城待了半個月,居然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也沒見李仁義有對付他們的苗頭。

想了想,那些A城的大人物都忙得很,誰會真的花心思對付他們這種名不經傳的小角色。

雖還在擔憂,但好歹可以喘了氣過來。

然一個星期一的午後,老板從外面回來,一臉的鄭重,他将餘魚叫了進去。

直接開門見山:“你跟漢城的老總究竟是什麽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沒有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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