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波瀾(一)

大年初一一早,餘魚便被餘爸餘媽拉着去了本地一個香火極盛的寺廟燒香。

人在大起大落後總會将際遇歸于命, 餘爸餘媽這些年也開始信命了, 初一十五的敬奉香火從來沒有間斷過, 更何況大年初一這種大日子。

餘魚本着讓他們開心的原則, 只能也頂着睡眼朦胧的狀态去了。

昨夜他跟周瀚海有的沒的說了一堆, 最後撐不住了倆人也還是迷迷糊糊的你一句笨蛋,我一句傻瓜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奇怪,第一次有這種黏糊糊得連電話都舍不得挂掉的感覺,虧得是周瀚海打回來的國際長途,要不然這一個晚上他的年終獎可就得砍掉好大一塊兒了——想必這就是有錢男朋友的好處了。

餘魚心虛地想。

“燒完香順便算一算,”餘秀梅笑嘻嘻道:“今兒剛好裏面的主持在,咱看看咱兒子的姻緣什麽時候到!”

餘魚哭笑不得:“大和尚說明天就有你就信了麽?別了, 咱們燒了香就回去吧。”

餘秀梅笑罵了一聲:“人家這裏算得準着呢,你瞧瞧, 上次我還沒說話, 人家就知道我求什麽。”

在他們說話期間,一個髒兮兮的老頭子突然走了過來,有些瘋瘋癫癫的:“三位,是要算命麽, 我也能算, 嘻嘻,還不貴,就十塊。”

餘秀梅知道他就是當地的一個流浪漢, 常年無處可去,基本都窩在大名寺這邊乞讨,這兒香客多,善心也多,他倒也沒餓着,這會兒大清早的,想必寺裏的和尚也還沒出來趕人。

餘秀梅面帶不悅:“去去去,別攪着人。”

那流浪漢倒也不惱,只睜着一雙渾濁的眼睛在那裏瞧着。

餘魚瞧着裏面香霧缭繞的,便不想進去:“你們進去罷,我在門口透透氣。”

“瞧你無精打采的,是不是昨晚上跟人聊天遲了?”

餘魚臉色一紅:“你們快去吧,早點弄完我想回去睡回籠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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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爸餘媽互相看了眼笑嘻嘻地拎着香燭紙錢進去了。

一陣香霧襲來,餘魚輕咳了一聲,往外走了幾步,卻瞧見那個流浪漢也跟着上來了,大冬天的,對方赤着腳,身上也就是一件髒兮兮的大衣,頭發蓬亂,看上去髒污極了。

餘魚眉間一蹙,左右口袋摸了摸,居然有早上買水找的幾個硬幣,他全部都遞給了流浪漢:“我不算命,這些給你,你去給其他人算吧。”

那流浪漢接了那幾個硬幣,摸了摸,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小哥心善,本是個有福的人,可惜啊,美中不足,無後。”

若是常人聽了這些話,免不得大為光火,然餘魚本就是個gay,早已經沒有生育後代的念頭了,但他還是要假裝不快的模樣:“你別亂說。”

流浪漢瞧了瞧餘魚的臉,只嘻嘻笑着。

餘魚心念一動:“那我的姻緣呢?”

那流浪漢嘿嘿一笑:“自古龍陽多舛,有幾人修得正果?”

餘魚心裏一驚,有些怔怔的:“那我能得正果麽?”

流浪漢搖搖頭:“天機不可洩露也。”

餘魚一滞,看着流浪漢煞有其事的模樣,只覺得自己太過可笑,他禮節性笑了笑:

“謝謝您了。”

流浪漢半文半白道:“不過老漢可解小哥心中那個更大的疑惑。”

餘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髒污的流浪漢。

不知為何,他竟有些膽怯,只直沖沖地向階梯下小跑了幾步,但很快他停下了,又慢慢走了回來,那流浪漢猶自氣定神閑摸着那幾個硬幣。

餘魚咽了咽口水:“那兩個人……是……是同一個麽?”

他覺得自己拿這個心底最大的問題去問一個陌生的瘋瘋癫癫的流浪漢着實是有些可笑,但尋找答案的迫切讓他失去了判斷能力。

——他已經很久沒有面對這個問題了,他無法得到真正的答案,甚至有時候他想起來星期八的那段時光,都恍惚覺得那好像是一個夢,是一個周天晚上總會做到的夢,但,沒有夢會是那樣真實,餘魚沒法說服自己。

那流浪漢嘿嘿一笑,走到寺廟邊上的一口水缸那裏,他手指在裏面攪了攪,平靜的波紋泛起了波瀾,很快便慢慢平息了。

他招了招手,讓餘魚過來,餘魚走了過去,水缸裏面倒影着二人的臉。

“鏡花水月原非真……”流浪漢又攪了一下水面,裏面的倒影開始亂了,流浪漢又笑吟吟道:“可誰敢說水裏面的影子不是原身呢?”

餘魚眼眶一熱:“那,那他為什麽不記得。”

“等。”

“什麽?”

流浪漢正要回答,突然裏面沖出來兩個大和尚,罵罵咧咧的:“初一一大早你又來這兒找不痛快!”

那流浪漢哎喲一聲,一溜煙連忙向山下階梯跑去。

餘魚追都追來不及,一個大和尚氣喘籲籲停下來,看見餘魚一臉失魂落魄,勸解道:

“施主可別被這厮給诓了,他都忽悠過好些人了,壞着呢!”

餘魚愣愣的,慢慢地回過神,向大和尚颔首致意了一下,緩緩地走回去了。

餘爸餘媽從廟裏面走出來,臉上美滋滋的,他們沒有意識到餘魚那患得患失的模樣,餘秀梅只挽過餘魚的手,

“小子,就說我們時來運轉了!那主持說你今年、最遲明年就可以解決終身大事了!嘿嘿!”

餘魚勉強笑了笑。

“看來,明年可能要四個人過春節了!”

餘爸念此不由得樂了。

餘魚突然打斷他爸媽的幻想:“爸媽,你們不是要去超市的麽,去吧,我等會兒再回去。”

餘爸餘媽滿臉困惑:“你不是說很困麽?”

“不困了,想去隔壁公園走走。”

“那……你早點回去啊,別弄得找不到人。”

“知道了。”

等餘爸餘媽走遠,餘魚緩了緩急速跳動的心髒,他摸了手機,給遠在瑞士的周瀚海打電話,

周瀚海帶着睡意的鼻音傳來,溫柔缱绻地:“小魚……”

餘魚才想起來,這時候的瑞士還在淩晨五點,周瀚海睡眠不好,最怕別人攪他睡眠,餘魚剛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就曾經見過他因被下屬打攪了睡眠足足拿着手機罵了對方半個小時的樣子。

可眼前這個疲倦的男人只溫柔地喚着他,讓餘魚甚至有些搞不清楚跟他對話的這個人究竟是什麽時候的周瀚海——愈是沉溺得愈深,愈是分不清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餘魚忍住了幾欲沖破喉嚨的熱流,他輕輕地說:“周瀚海……”

“怎麽了?”

餘魚又叫他:“周瀚海……”

對方笑了,“你到底怎麽了……”

餘魚鼓足了勇氣:“小海……”

電話那頭的人一下子靜默下來 ,半晌,他才緩緩道:“我不是小海。”

***************

餘爸餘媽從超市裏采購完出來,發現餘魚已經在那裏等着他們了,他似乎在想什麽,臉上一副夢游的神情。

“兒子,怎麽了?”

餘魚一個激靈,他扯了扯嘴角:“沒什麽。”

他接過了他媽手上的袋子,然後慢騰騰地往公交站走去了。

餘秀梅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怎麽了這是?”

餘爸笑道:“年輕人嘛哈哈。”

餘秀梅回味過來,跟餘爸對視了一眼,他們畢竟了解自己孩子,想起這些天兒子的狀态,兩人心神意會地笑了笑。

餘魚回家的時候也是一副夢游的狀态,餘爸餘媽有了共識後也不管他,吃飯了就叫他,其他的時間任随他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裏面。

餘魚盯着手機,對方又開始不接電話了。

微信也沒回。

他就這麽一直看着手機,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吃了晚飯,依舊沒有任何對方的信息,餘魚躺在被窩裏面,只覺得自己貪心又愚蠢。

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夢,夢見兩個一模一樣的周瀚海拉扯着他。

“小魚,你是我的。”

另一邊的也道:“小魚,你是我的。”

餘魚感覺自己快被撕裂了。

醒來的時候是淩晨六點多,他已經聽見他媽在廚房裏面忙活的聲音了。

餘魚走到廚房那裏,餘秀梅蓋上了鍋蓋,突然發現兒子站在門口那裏,欲言又止的。

“小魚,怎麽啦,大清早的不睡覺。”

餘魚有些愧疚地:“媽,我要回單位一趟,我……”

餘秀梅擺了擺手,阻止了他的話:“去吧去吧,還以為你昨天就會跟我說了,沒想到你居然忍到了今天。”

餘魚知道他媽誤會了什麽,他也只能任由他們誤會:

“你跟爸說一下,我就不進去打攪他睡眠了。”

“也別那麽急嘛,我飯快做好了,吃一口再走呗。”

“不了,我先走了,怕來不及。”

餘魚匆匆忙忙收拾好行李,便打車往機場趕去。

大年初二,機場已經漸漸恢複了各大航線,餘魚去了櫃臺買票,雖不是旺季,但直飛瑞士的機票還是要一萬多塊,餘魚只能咬了咬牙買了下來。

在機場焦躁地等了兩個多小時,終于可以登機了,餘魚最後看了眼手機,上面仍舊是沒有周瀚海的消息。

他黯了黯神,把它設為了飛行模式。

*************

飛了差不多十多個小時,落地後,他又打了出租車,歐洲的出租車奇貴無比,看着出租車那一直往上跳的費用,餘魚覺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再次看見那個美麗的小鎮,餘魚心裏有一股熟悉的感覺。

尤其那座房子,可能是因為周瀚海,餘魚也覺得它與衆不同。

好容易拖着行李進了家門,門沒關,但周瀚海人也不在裏面——這個小鎮上的人幾乎都不關門的,餘魚找了一圈,發現周瀚海确實不在。

外面的夜色漸漸暗了下來。

餘魚一直站在窗口那裏等着周瀚海回來。

等到他幾乎以為周瀚海已經回國的時候,棧道的盡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餘魚心裏砰砰砰地跳,他連忙下樓,然後朝着那個人影沖了過去。

周瀚海胡子拉碴,一手插在褲兜裏,一邊抽着煙往回慢騰騰地走着,遠遠的,他看見一個人影向他跑來。

周瀚海心裏一跳,以為自己眼花了,他掐滅了煙,往家的方向怔怔一瞧,整個人僵直在那裏了,直到對方一下子撲進自己的懷裏,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雙腿環着他的腰挂在他身上。

這家夥,這家夥!

周瀚海咬着牙想把他給扯下來,但最終只緊緊地托住他的臀部,然後往家裏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快樂,提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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