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十一 納妾這事兒
第31章 三十一 納妾這事兒
世人都說一如侯門深似海,可機會到了眼前,又有幾個能理智選擇的?
小七自認自己不是什麽出污泥而不染的磊落人物,她也貪慕這世間的榮華,但是到底不是真正的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很多事看多了,自然會生出一絲理智來,對妻妾這事亦然。
在山中別居住着的這段日子,為了打發時間,她開始翻閱一些藏書典籍,往日在吳家時,吳老太太也有意識讓她接觸了一些,但主要目的是為了讓她認字,提供的書籍也都十分淺顯,像什麽百家姓啊,千字文這些。寫字也是跟着九姐兒少君學的,但礙于“初學”,不敢表現出多麽工整,特別有少君這個才學上佳的人在前頭耀眼奪目,若是越過她,豈不成了神童?所以在文字詩詞方面,她歷來不愛刻意表現。
如今不同了,一步跨越了好幾個階層,再用那麽蹩腳的字體就有些不像話了,所以只有自己在書房時,她試着認真寫了一些,寫字果然是個技術活,長期不練的後果就是筆鋒沒了,能保證工整就算不錯了。
至于讀書,她其實并沒有一個定向目标,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更好的融入當下。
從他書房裏挑選了幾本書,挑的時候他也在,看她選的書名,他眼神中有絲奇怪的笑意,到也不能說是嘲笑,就是那種——這書不适合你,你看不懂。
人是不能激将的,他越覺得她看不懂,她就越想證明些什麽,看下來的結果是——果然很艱澀難懂!想站在今人的角度去嘲笑古人的見識淺薄,這一點本身就是淺薄的表現。
但小七覺得事在人為,不管如何艱澀,能堅持下來便是勝利。
“娘子,菡萏院的幾位姑娘給将軍請安來了。”紅拂挑簾子進來,順手從椅背上拿來一條薄綢披肩半披在小七肩上,過堂風大,怕她吹出病來。
菡萏院?小七半閉合的長睫微微掙紮一下,張開,“她們怎麽來了?”菡萏院是一處離石院較近的空置院落,因他在服喪期,不能納妾,所以送來的女孩都先放在那邊。
“将軍人呢?”把書放到炕幾上,稍微活動一下僵硬的脖子。
“千葉峰那邊來人,像是有什麽事兒,一早就過去了。”說罷示意一下門外,“娘子可要見她們?”
“我如今又沒拜過祖宗,不是正室夫人,急赤白臉見她們做什麽?”捶捶僵硬的後腰,“你去跟她們說,就說将軍不在,她們要是願意等,就去西花廳吧,茶水、點心好好伺候着。”
“好,那我去了。”紅拂朝她腰後塞了個軟枕,又給她填了些熱茶,這便挑簾子去了。
約莫一個時辰後,小七正讀到“故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就見某人挑簾子進來。
“人怎麽到這兒了?”進來就問她道。
“大約在菡萏院待太久,沒名沒份的不好看,你又一句話不說,來要名分的吧?”放下書,沖他眨眨眼,“剛我一直忍着沒去偷看,聽說送來的可都是大美人。”
他愣一下,嘆道,“你倒是想得開。”
“碰上你,我反倒覺得是她們可憐。”人還沒到就想好怎麽打發了,他的便宜可不是那麽好占的,若非吳老太太棋高一着,此刻怕是連她都沒什麽好下場。
“大哥前日在山間獵了兩頭鹿,讓我帶了些過來,你不是念着去年在吳家的烤肉麽,今晚我們也試試?”摩拳擦掌的樣子,像是見着玩具的頑童。
“這個天吃鹿肉?”別再補出鼻血來。
“大夫不說你體寒麽?冬病夏補,正好大姐和心安也在。”近來她吃的實在太少,大夫開了藥,吃了幾副也不見起效,昨晚聊到古人鑽火炙肉,她就想到去冬在吳家吃的烤肉,難得有想吃的東西,正好今天大哥給了些鹿肉。
見他說着話便去拿家居服,趕緊上前阻止,“花廳裏還有人呢,總得去打發了才好做事。”
“你去見見就行了。”一堆女眷,他見個什麽勁兒,又不是真要納到房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我現在還沒拜祖宗呢。”名不正言不順的,去那擺什麽大奶奶的款兒?
“她們還敢質問你不成?”腰帶一松,換衣服。
“淨讓我當壞人。”幫他拿腰帶時,輕輕捶一下他的胳膊。
“以後這種機會多了,不先練練,今後怎麽辦?”手上忙着換衣服,腦子裏卻想着該在哪裏架篝火,“院子東邊那個潭子邊上怎麽樣?”旁邊還有個小瀑布,又涼爽,景致又好。
“到是個好去處,讓青蓮她們提些水,先把地方洗刷一下,鎮鎮暑氣,再讓梅香取些冰塊鎮點瓜果,大姐和安心都愛吃。”從衣櫥裏找了件半舊的長衫幫他套上,明顯感受到他躍躍欲試的興奮,大約是因為李鴻若也在吧,難得姐弟能在一處相處這麽久,到讓他多了幾分孩子氣。
“我先過去看看在哪兒支架子,你跟她們說兩句就成了,啰嗦太多也沒意思。”把前襟往腰間一紮,興沖沖便出去了。
小七喊來紅拂幫她梳頭,又換了身衣裳,這才一路往花廳過來。
廊子上伺候的小丫頭見主仆二人過來,趕緊快走幾步,頭前為她們打好簾子,并對裏邊的人道:“娘子來了。”
屋裏人喝茶的喝茶,發呆的發呆,正百無聊賴之際,聽到這話均是一怔,一直在屋裏伺候的林媽媽最先醒過神,起身來到門外,見小七來到近前,趕緊上前攙扶,“娘子身上不便,将軍老早就交待讓多歇着,怎麽這會兒就起身了?”
“都是青蓮那丫頭不醒事,晌午多撥了兩半青桔子給娘子,沒躺多會兒就說胃裏不舒坦,剛喝了碗熱湯子才好。”紅拂與林媽媽一搭一唱道。
屋裏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門口——
但見一只削蔥素手輕輕搭在了林媽媽的手背上,腕子上綴着一圈纖巧的花絲嵌珠镯子,镯子微微晃動兩下後,一抹淡淡的蘭花香随風而來,伴着香味出現的是步踢若蓮的白紗裙角。
一身素淡的小七來在衆人眼前,眉梢微揚,笑意盈然——這笑容之前在京城對着鏡子練了許久才成,“身上不便,未能過來迎接幾位,我的不是。”雖然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但自己聽着都起雞皮疙瘩,真是造作的可以。
屋裏一共三個等待進入府的女孩–梅家小姐、趙家姑娘,以及王家表小姐,光看三個女孩的樣貌就知道各家懷着什麽心思,更別提她們身邊的美婢了,把李楚大卸八塊都不夠分的,小七暗道,當年他和嬷嬷看她應該也是這種想法吧?
小七打量衆人的功夫,衆人也在打量她。
從頭到腳看過一遍後,衆人心裏暗道這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竟看不出是榆州那樣地方出來的人物。
簡單讓了座之後,小七喝了半口茶,又停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将軍公事繁忙,能在家的日子一向很少,如今又在服喪的孝中,自然是更少在後院走動,不過頭前還是交代了要好生照顧遠客,幾位姑娘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林媽媽提,如今我們不在宅子裏,跟林媽媽說也是一樣的。”挨個看過去。
“娘子為人和善,我們聽了都甚是歡喜,只是既來了家裏,自不好再作客中,有什麽需要勞力的,還請娘子分派下來,我們領了也有些事做。”說話的是王家的女兒,年紀比其她兩個大些,閨名喚作王薔的。
小七是真沒想到會有人頭一回見面就薄她的面子,默默看她一會兒,眉梢微彎,笑道,“表妹到是個急性子,也罷,反正你與旁人不同,我若是見外了,回頭将軍也要怪我。”睫毛微微一低,“眼下我身子多有不便,菡萏院那邊難免照顧不周,表妹既在那兒住着,也該多替将軍擔待些才是,回頭我讓林媽媽把對牌交于你,姑娘們有喜歡吃,喜歡玩的,你就看着辦吧。”槍打出頭鳥,既出了頭,這一槍姑且就吃着吧。
梅、趙兩個女孩默默瞧王薔一眼,都悶頭沒吱聲。
林媽媽人老成精,趕緊笑着插話道,“娘子說的是,這幾日正好忙着收騰庫房的事,對幾位姑娘照顧不周,如此安排最好,回頭我就給表小姐取對牌去。”
紅拂瞅一眼外邊的天色,在一旁提醒小七:“娘子,藥也差不多該涼好了,多少去喝一口,省得将軍又念叨。”
小七颔首,本來還要多說兩句的,多虧這位王薔表妹,廢話都給她省了,由紅拂攙起身,與衆人簡單告了個別,又交代回去的路上小心點,便出門來到了廊上。
一出西花廳範圍,林媽媽便介紹起了屋裏那三個女孩。
“梅家那丫頭到是個會來事的,到菡萏院這麽多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極少說話,竟看不出究竟是什麽脾性。那趙家姑娘也算老實,就是對吃的、用的太挑剔,聽說她姨娘在家原是個得寵的,本來想聘到外頭做正房的,硬是讓嫡母給送了來,剛來那幾天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至于王家那個——”說罷眼睛瞄一圈周圍,見沒外人,才又繼續道,“王家這位到是個不好伺候的,她是老夫人堂弟家的,老夫人在時,與這位堂弟倒是有些來往,這丫頭雖是庶出,但因為生的好,到是十分得堂舅爺的歡喜。”
“這樣的身份也送來?”小七有些難以理解,即便是庶出,那也是王家小姐啊。
“娘子有所不知,這薔姑娘原先是定過一門婚事的,後頭那家子犯了點事,人被發配去了西南,堂舅爺舍不得女兒跟去受苦,就給了對方些錢,把婚書要了回來,本來悄無聲息的也沒人知道,哪知對方一個潑皮親戚,喝多了酒在外頭胡吣,就給傳了出去,王家平時行事孤高,點了一些人的眼,人家故意把這事宣揚開來,結果這薔姑娘的姻緣就壞了。娘子沒來之前,吳家夫人還在時,堂舅爺就想給她送過來,吳家夫人氣不過,拿這事羞臊了他們一頓,這才沒成。”林媽媽把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楚。
小七這才了悟,原來是吳成君得罪他們在先,這才想在她身上找補回去。
“将軍可認得她?”小七道。
林媽媽點頭,“往年将軍在秦川時,舅爺那邊每年都會來人,這薔姑娘年幼時也來過幾趟,後來将軍進內府任職,臨走前也去王家拜別過,應該是見過的。”
“原來是故人。”難怪他連來花廳看一眼都不願意,怕是也擔心惹上這個表妹,“回去菡萏院後,她們要什麽,你便給什麽,不可妄言,有事過來與我說。但只記住,不許她們踏進石院。”交代林媽媽道。
“梅、趙二人到好說,那表姑娘也如此?”林媽媽有些擔心自己攔不住。
“她要是個懂事的,就不會自己過去。”小七覺得她一個姑娘家應該不至于這麽厚的臉皮。
“娘子不知,堂舅爺如今就在秦川,他到底是将軍的母舅,他要領人進去怎麽辦?”也不是沒這種可能。
”真要這樣,你就讓周城拿話填堵他們,如今将軍還在孝中,孝中納妾,他們王家不顧臉皮,咱們李家還要考慮将軍的前程,只管讓人去攔。”反正是他授意的。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位堂舅還真的帶人來闖關了,而且直奔的山中別院。
想想這舅爺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他家薔兒堂堂王家女兒,給人做妾還被扔在外頭不聞不問,這人還是自己的外甥,簡直沒半分親戚味兒。
******
接到堂舅帶人闖別院的消息時,李楚正跟幾個昔日同窗在半山腰的亭子裏喝茶。
周城附耳過來說了幾句,他臉色漸沉,幾個同窗見狀也沒再言語。
李楚起身與衆人說了聲”去去就來”。
知道他身上事情多,衆人也沒多留。
從聚會的亭子到住處并不遠,騎馬不過一炷香時間,到家時,王家堂舅正在正堂坐着。
李楚沒有先去正堂,而是先回了後院。
後院正堂屋裏,李鴻若正陪着大夫在寫方子,見他進門,趕緊引他到一旁說話。
“這事怪不得吳娘子,你進去看看她,說幾句安慰話,今日倒是真把她吓到了,剛在前頭挨了一通訓斥,若非我在,這會兒說不準還在前頭呢,舅爺也是,這麽大年紀了,越老越孩子氣,為了點小事竟找到門上了。”連她說話都不管用,簡直豈有此理,延初都沒這麽下過她的面子。
李楚只聽着,沒說話,正好大夫剛寫完方子,他要來看了看,随即交給丫頭去配藥,自己則挑簾子進到內室。
內室紗窗半開,光線有些發暗,唯有的幾絲光亮照在床前的珠簾上,映的室內些許波紋潋滟。他伸手掀開一半珠簾,輕輕坐到榻上。
小七正側身面朝裏躺着,涼被只蓋了半截身子,有半只腳還露在外頭,正好是腳腕綁了宮鈴的那只,這宮鈴是嬷嬷讓人從京城帶回來的,說是寺院求來的,可以辟邪,昨晚上看着覺得好玩,就找了根紅絲線幫她系了上去。
“睡了?”靠在枕頭上問她。
等了好一會兒,小七才緩緩張開眼,輕輕翻個身,臉上略顯疲憊,眼底下隐隐能看到些青灰,瞧着是真累了。
“你個大騙子,說好人來了替我擋着,如今我在外頭被訓的頭臉都快沒了,你卻在外邊喝茶自在。”王家的事她事先跟他說過,就是怕對方仗着親戚關系過來胡鬧,本來說的好好的,他這幾天在家不出門,結果呢?還不是她去吃那一頓排頭!
“剛聽說你昏了過去?”聽到這話時,他還真有些急了,剛看到大夫的方子只是平常的安胎藥,這才放下心。
小七嘴角一彎,“我假裝的。”正巧中午吐了兩回,臉色不太好,“剛才瞧着那舅爺不太好說話,大姐來了都不成,怕再有什麽口角。”摸摸自己尚未顯形的肚子,“為了這個東西,萬事小心點也好。”三個月還沒過呢,自己又沒用,怎麽吃,怎麽吐,真怕坐不住胎。
李楚勾唇,他剛就猜到了,“裝的好。”不該逞強的時候一定要學會示弱。
“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事?”抓了他一根手指捏在指尖玩耍。
“你說呢?”按他的意思,直接回絕,誰讓他自己沉不住氣過來鬧!
“薔表妹雖然嚣張了點,堂舅也托大了些,總歸還是婆母的娘家人,你若是言辭頂回去,将來表妹的姻緣怕是更難了,依她的樣貌和家世,若能遠嫁些,怕也可以做個官紳的正室,将來富貴綿延時,自然不會再記你的仇。你不也說了,王家除了她,再沒什麽女孩能被送來府裏,何苦為了她一人害了兩家情誼?不如好好勸堂舅幾句,讓他把表妹帶回去,對外就說是來家裏看我和大姐的,也不會帶累她的名聲。再說堂舅還有一群兒女在堂,孫子孫女一大堆,不至于為了争一口氣,毀了全家的名聲吧?況且他到底不是婆母的親弟弟,我聽他幾句牢騷就算了,他還敢跟你撒潑耍賴?”小七絮叨道,剛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冤家宜解不宜結,到底是他母親的娘家,鬧得太僵,到顯得他們薄情寡義。
“怪不得臉色難看,躺那兒不好好睡覺,淨想這些東西了吧?”說出來一套一套的,“不願意直說就是了,想那麽多。”
“……”終于知道他天生反骨的名號怎麽來的了,沒有父母在旁,什麽事都不喜迂回,天長日久自然就給人刺兒頭的感覺,“你一個人自然不怕,可現在有她(他)了。”指指自己的肚子,“将來說親聯姻,人家總要打聽父母如何,你這個樣子,誰敢娶你家的閨女,嫁你家的兒孫?”
看了她肚子半天,眉頭由蹙到展,看得出來是妥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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