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Chapter 62-

麗茲酒店大廳裝修奢華而不失優雅, 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映着高聳穹頂上懸垂的水晶燈, 朦胧光華灑落, 給穿梭在大廳中的人們鍍上一層柔光。

大廳一角的吧臺後面,寬大舒适的牛皮沙發,将空間分割成一個個私密天地。舒緩的爵士樂如同潺潺溪水流淌, 各個雅座中人們的交談聲混着音樂,變得模糊不清。

楚湉湉放下咖啡杯,拿起桌上的餐巾,不着痕跡地緊了緊拳頭, 抹掉手心的細汗。時隔大半年, 再次來到麗茲酒店, 她仍忍不住會害怕, 但她決意要直面蔣鹿鳴帶給她的夢魇。

她對在對面落座的楚淩蓮微微一笑, “姑姑比前幾天好像瘦了一點。”

楚淩蓮沒什麽好臉色, “不是正和你意?我好意去找你談談, 不過是想要解決問題,結果你是怎麽對待我的?今天又主動來約我, 你究竟打的什麽主意?”她冷笑一聲,“我以前可真是看錯你了!真不知道大哥是怎麽教的你。”

“爸爸教我要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但是如果有人欺負我,就要告訴他,他會幫我打回去。現在爸爸不在,幫不了我,我就自己打回去——請問姑姑, 這樣有什麽問題嗎?”

不待楚淩蓮回答,楚湉湉也不想再聽她把爸爸搬出來,直截了當直入主題,“我找姑姑,是想談一下表姐的事情。姑姑不是想要我放表姐一馬麽?我仔細考慮了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

楚淩蓮對她的高姿态滿心不爽,然而開庭在即,這還是楚湉湉第一次表現出和解的意願,她為了女兒,再不爽也只能憋着。

只是她幾十年的鹽也不是白吃的,即便意動,也生生壓制下急切,只冷聲道,“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小事化了的道理,你總算明白了。既然要和解,諒解書呢,準備好了嗎?”到底還是流露出幾分迫不及待。

“姑姑管了垣耀這麽幾年,還不懂什麽叫談判嗎?”楚湉湉反而愈發冷靜了下來,端起咖啡杯,銀勺輕攪,“難道姑姑每次都是一上來就讓對方準備好合同,你只管簽個字?”

“你……!”

這話太打臉,楚淩蓮不免動怒,一拍桌子,“你一個小輩,別太猖狂了!”

拍桌聲驚動了斜前方看報的男人,朝這邊投來一瞥,很快又收回視線。

楚湉湉冷下臉,“姑姑明目張膽違背與我爸爸的協議,豈不是更猖狂,根本毫無底線?”

“什麽協議?”楚淩蓮熟練地否認,“你好歹也是個大學生了,說話要講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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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對面的女孩兒唇角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一些,讓她心中湧起一股不安。那抹透着篤定的微笑,竟讓她想起了大哥每次談下一筆大單,那副運籌帷幄的自信模樣。

憑什麽?!

都是一母同胞,憑什麽要她放棄一切、奉獻一切,就為供養有出息的大哥?如果她能把書讀完,如果她有同樣的機會,她難道就會比大哥差到哪裏嗎?

她只是拿回本來就該屬于她的一切罷了!

楚湉湉直視着她的眼睛,“我當然知道說話要講證據,姑姑一定以為爸爸沒了,公司的所有資料公章都在你手裏,就萬無一失了吧?可惜你真的不夠了解爸爸。”

她從手袋裏掏出一本舊筆記本,珍而重之地撫過表皮,垂下眼眸。

“我一直無法面對爸爸的‘遺物’——如果承認那些是遺物,整理它們,就好像最後那點堅持也沒有了,是打從心底裏,真正的承認,爸爸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始終跨不過否認這一階段,其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害怕。害怕承認爸爸不在了,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像他一樣愛我,保護我。就像一直護着我的屏障消失了,我就縮在自己的殼子裏,假裝不聽不看不面對現實,一切就還跟以前一樣。但是怎麽可能一樣呢?”

她擡眸看向楚淩蓮,讀出她臉上的不耐與煩躁,釋然一笑,“有人讓我明白,執着于過去沒有意義。失去固然是沉痛的,也該使人成長,一個八歲的孩子能靠自己走出悲痛,十八歲的我沒有做到,但二十歲的我不會再逃避了。用姑姑能懂的話來說——我整理了爸爸的遺物,找到了一本筆記。”

楚淩蓮眉心一跳。她怎麽不知道,大哥還有寫日記的習慣?

“爸爸不寫日記,”楚湉湉搖搖頭,不待楚淩蓮提起的心放下半分,她接着道,“這筆記是寫給我的,從我出生到成長,每一件爸爸認為的大事——第一次學會走路,第一天上幼兒園,小學時鄰桌小男生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被他教訓了一頓……直到我快滿十八歲,所有一切我的‘大事’,他都一一記錄着。”

她問楚淩蓮:“姑姑以為,他為我做的安排,準備的退路,會不記錄下來,保存妥當嗎?為了撇清媽媽和我的風險,由你來代持股權,如果一切順利,自然是萬事大吉,他為此也額外補償了姑姑,而萬一發生不可控的風險,他會擔起一切責任,讓媽媽和我能全身而退。爸爸留給我的協議裏,大意如此。不是嗎,姑姑?”

楚淩蓮心跳得厲害,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砰地放下,矢口否認,“什麽跟什麽?哪來的協議,信口開河!”

她下意識不相信楚淩遠會保留下另一份協議,畢竟這件事他是要瞞着妻女,怎麽可能留一份給楚湉湉?

然而同時,她幾乎按捺不住驚慌,因為楚湉湉說的分毫不差!如果不是看到了協議,她怎麽會猜得到?這種安排并不常見,因為隐患太大,哪怕其中任何一環不可靠,都會導致事與願違的後果,就像當時她抓住了機會……

“姑姑不承認也沒關系,反正現在我手裏有了協議,這筆賬我們可以慢慢算,讓法官來幫我們算。”楚湉湉不疾不徐,甚至有模有樣地嘆了口氣,“虧我還好好反思了一下,那天姑姑說,我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麽事情關起門來解決,鬧到外面不好看。可是看來姑姑也沒有關起門來解決的意思嘛,那就怪不得我啦!”

她語氣輕快,接着撫掌道,“對了,今天約姑姑出來,明明是要談表姐的事情,怎麽一不小心跑題了?我們還是來說表姐吧!”

楚淩蓮完全被打亂了陣腳,此刻她更想知道,什麽叫“那就怪不得我了”?她真的有協議嗎?她又打算幹什麽?

“不瞞您說,表姐真的很惡劣,您和姑父有空的話,得好好管教她一下了——有機會要害我,沒有機會制造機會也要害我,她這麽執着于我,是不是心理出了什麽問題呀?”楚湉湉只管火上澆油,“姑姑也讀過書,知道扁鵲和蔡桓公的故事吧?我上回就說了,諱疾忌醫是要不得的!”

楚淩蓮注意力還在協議是否存在上,慢了大半拍才反應過來,勃然大怒,“你說誰有病?!”

“您這不就是教科書式的諱疾忌醫了麽?”楚湉湉繼續火上澆油,“其實換個思路,精神病殺人都不犯法,更何況只是造謠诽謗呢?姑姑要不要考慮給表姐出個精神鑒定書,到時候在法庭上,就辯護說她是精神病人,她就是控制不住黑我,其實她也不想的?”

楚淩蓮被她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她鼻尖的手直顫,“你……你好……好!”

氣怒上頭,話都說不出來,須臾端起杯子,就要兜頭潑過去。

這時,經過的服務生腳下忽然滑了一下,“哎呀”一聲驚呼,手中的托盤歪向一邊,托盤上的飲料不偏不倚,剛好倒向楚淩蓮,嘩啦——

“對不起對不起!”

服務生穩住身形,驚魂不定地連聲道歉,趕緊拿餐巾擦拭楚淩蓮被潑濕的肩頭。楚淩蓮手中的水還沒潑出去,自己倒先成了落湯雞,氣得破口大罵,“你沒長眼睛啊?怎麽做事的,瞎了你的狗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服務生一聲聲不停道歉,邊道歉邊鞠躬,“真的對不起!”又指着胸牌,“這是我的工號,我願意賠償您的損失……”

低聲下氣的模樣,倒襯得豎着眉痛斥他的楚淩蓮太不依不饒,一旁的楚湉湉還在勸解,“算了吧姑姑,他也不是故意的,實在不行就讓他賠您幹洗費吧……”

“我缺那幾塊錢的幹洗費嗎!”麗茲酒店定位高端,出入的多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楚淩蓮總覺得周圍投來的目光帶着鄙夷,她最恨被人當做窮酸看扁,仿佛她還是二三十年前,那個在工廠流水線做工,領着可憐巴巴的薪水,回家還要盡數上交的廠妹。

她努力壓制住火氣,揮開服務生的手,“這次就算了,以後給我小心點!”

服務生如蒙大赦,深深鞠躬,再次道歉,“女士,真的太對不起了!”

楚淩蓮閉了閉眼,只覺得五髒六腑如有火燒,翻騰着就像瀕臨爆發的火山中的岩漿,燒得她哪兒哪兒都不爽。睜眼看見閑閑喝咖啡的楚湉湉,這份不爽翻滾得更劇烈了。

她對這個侄女的印象,一向是溫軟乖巧,害羞膽怯得像只小兔子一樣。卻不知她什麽時候黑了心肝,變得這樣六親不認起來!

“行了,你也別扯東扯西繞彎子了,”楚淩蓮到底一把年紀,也經歷過不少風浪,很快将怒火強壓下去,冷聲道,“直接說吧,要什麽條件,你才肯撤訴?”

心中有幾分篤定,楚湉湉八成要拿協議的事情做文章——不然她特意提到那個做什麽?

她再三提醒自己,小丫頭只是在虛張聲勢罷了。楚淩遠向來對信任之人不設防,不至于刻意再留一份協議給女兒,增加被妻子知曉,讓全盤計劃白費的可能性。

楚湉湉也足夠幹脆,“很簡單,我要表姐公開承認她對我的抹黑,并向我道歉。”

“不可能!”她沒有提協議,着實出乎楚淩蓮的意料,但這條她也不能答應——這跟輸了官司有什麽區別?公開道歉,鹿鳴的名聲就全毀了,一輩子都要背着戕害姐妹的罪名!

“為什麽不可能?做錯了事情就要承認,這是幼兒園裏都會教的,莫非表姐連幼兒園小朋友都不如?”楚湉湉寸步不讓。

“改天我請你和你媽媽吃飯,讓鹿鳴向你道歉,”楚淩蓮先退一步,“家務事私下解決就行了,何必宣揚到外面去?不是憑白讓外人看我們一家子的好戲嗎!”

“姑姑還是不明白啊!”楚湉湉嘆了口氣,“爸爸留給我的協議,我已經交給律師了,律師是極力鼓勵我起訴維權索賠的,只是我想着,萬一姑姑只是被楊伯伯蠱惑,才犯了錯誤呢?畢竟事到如今,姑姑在垣耀被擠到冷板凳上,楊伯伯在新總裁身邊還是風生水起,得益的分明只有他,不是嗎?”

“可惜楊伯伯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我和律師商讨了半天,也沒辦法追究到他頭上,要告,也只能告姑姑一個人,真是傷腦筋啊!雖然一邊告表姐侵犯名譽,一邊告姑姑侵占財産,同時打兩樁官司挺煩的,耗時又耗力,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她放下喝空了的咖啡杯,拿起餐巾點了點唇角,“表姐的案子庭審就是下周了,說不定開庭之前,姑姑就能收到傳票了呢。今天之後,姑姑還有什麽事情的話,還是通過律師傳話吧。我們一家子的好戲,接下來外人可要有眼福,能盡情看個夠了——別人倒還好,想到楊伯伯一家也能嗑着瓜子看我們的好戲……唉,我不知道姑姑是個什麽想法,反正我是覺得有點憋屈啊。”

口中說着憋屈,她的語氣倒是挺輕快,說完便拿起包,作勢就要起身。

“……等等!”

楚淩蓮面上陰晴不定,各種念頭在腦海中激烈地碰撞,撞得她心亂如麻。

她沒意識到自己今天自從踏入這裏,就一直被楚湉湉牽着鼻子,東一句西一句抛出大量信息,更不時激怒她,完全打亂了她的節奏。即便她強壓着怒火,盡量冷靜地應對,仍是免不了亂了陣腳。

更何況,楚湉湉最後一刻才抛出了楊萬忠,這個讓她諸多怨言的前盟友。想到楊萬忠坐收漁翁之利,不僅全身而退,以新總裁對他的器重,往後很可能爬得更高,而被他抛出去的自己卻什麽也得不到……

“你明知道都是楊萬忠在中間攪事,還要緊咬着我不放?”此刻楚淩蓮已經完全忘了再去糾結楚湉湉手中到底有沒有協議,一心只想着不能便宜了楊萬忠這棵牆頭草,“你也不想想,我是你親姑姑,是大哥的親妹妹!”

“可誰讓協議上只有姑姑的名字呢?”楚湉湉暗自握緊了拳頭,她知道對方已經亂了,越是這個關頭,她越要冷靜。她咬了咬舌尖,繼續再添上一把火,“到時候我說不定還要請楊伯伯來作證——好歹在垣耀被收購前的兩三年間,他一直是你的得力幫手,他的證言到了法庭上,應該還是很有分量的吧?”

“他當然會撇清自己,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楚淩蓮稍微設想那種情況,整顆心一下子沉浸到了慌亂之中。以她對楊萬忠這個人的了解,知道她大勢已去,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抛棄她,再在她身上踩幾腳,确保她不能再翻身反咬他!

憑什麽她是被告,他卻能站在證人席上?

“我只是被他騙了!你爸爸信任他,讓他知道了代持股權的事情,他就像伊甸園裏的那條蛇一樣,不時蠱惑我,想讓我犯錯……我不肯的,我一直都不肯答應的!垣耀是大哥一手創立的,我怎麽能搶過來……我怎麽搶得過來……”

楚淩蓮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裏,“可是大哥沒了……他讓我把代持協議收起來,他讓我趕緊拿走公章和企業章程,他說垣耀就是我的,合情合理合法……是他,都是他!”

仿佛一下子找到了開脫的出口,她一把抓住楚湉湉。随着她的突兀舉動,後座的男士動了動,複又坐好,繼續跟身邊的人交談。

“這一切都是楊萬忠的陰謀!他早就觊觎大哥的成就,想要據為己有,我被他騙了,我們都被他騙了……是他逼着我攬下所有的股份,這幾年垣耀的經營都是他在負責,”楚淩蓮的眼睛亮得吓人,“對啊!公司一下子虧空得那麽厲害,誰知道是不是他做了手腳?肯定是他,暗地裏把錢都轉到自己口袋裏了!”

楚湉湉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垣耀公私賬目不明的問題,她在研讀報表的時候就發現了,楚淩蓮一家的支出還不是一樣,以各種名目走公賬?這會兒倒是全賴到楊萬忠頭上了……

她一臉遲疑,“姑姑的意思是,爸爸讓你代持股權,可是楊伯伯心懷叵測,想鼓動姑姑奪下垣耀,但姑姑當然不願意。于是他就趁着爸爸過世,欺騙脅迫姑姑,隐瞞下代持協議,然後還大肆侵吞公司資産?”

“對!就是這樣!”楚淩蓮點頭。

楚湉湉為難道:“那就麻煩了。協議是姑姑和我爸爸簽下的,裏面只有姑姑的名字。就算我想追究楊伯伯,也沒有證據啊?他肯定不會承認吧?”她一撫掌,“對了!姑姑好好回憶一下,楊伯伯欺騙脅迫你,有沒有留下什麽證據?”

楚淩蓮凝眉苦思。

這段時間她的各種不如意,從總裁職位上跌落下來,被冷落,被下屬背地裏嬉笑嘲諷,讓她對跪舔着新總裁而平步青雲的昔日同盟楊萬忠積怨愈深。一朝發現自己四面楚歌,甚至被楊萬忠當成了活靶子,她的怨氣超越了一切,讓她只想把隔岸觀火的楊萬忠也拖下水,最好能踩着他上岸!

“有。”楚淩蓮看向楚湉湉,“我可以給你,但我有條件。”

楚湉湉眨眨眼,驀然笑了,“姑姑想什麽呢,還跟我提條件?大不了我就先跟姑姑死磕,至于楊伯伯麽,”她輕松地聳了聳肩,“來日方長,我才二十歲,還這麽年輕,不愁往後找不到機會,讓他付出代價。”

“你……”

楚淩蓮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能用的籌碼,其實少得可憐。侄女看似溫軟無害,其實根本是鐵石心腸,親情牌完全不奏效。至于協議……此刻她不得不相信,侄女手中确實握有一份協議,才會從始至終保持如此高姿态。

呵,大哥對她的信任,終究也還是有限吧?竟然冒險也要留一份給女兒……

“時間不早了,”楚湉湉施施然起身,“姑姑不妨再好好考慮考慮。過去的事情無法更改,但我們現下的決定,卻影響着未來的走向。姑姑想要什麽樣的未來呢?”

走出麗茲酒店,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華燈初上,路燈灑下朦胧的橘色光芒,門前的大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匆匆。

楚湉湉擺擺手,禮貌謝絕門童是否需要幫她打車的詢問,一眼望見停靠在一旁的黑色轎車。沉穩低調的顏色,幾乎要沒入越來越沉的夜色中,卻讓人莫名安心。

“……怎麽了?”顧顯接住一鑽進車門,就直直撲進自己懷裏的人,摸摸她的小腦袋,“她給你氣受了?”

楚湉湉搖搖頭,臉頰愛嬌地蹭着他堅實的胸膛,鼻息間滿是他的清冽氣息,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含糊嘟囔着,“你身上有家的味道……我好喜歡。”

顧顯心頭一動,仿佛蝴蝶翅膀從花瓣上扇過,又像是蜻蜓在池塘水面上輕點,層層漣漪擴散開來,絲絲甜意在胸間蔓延,就連舌尖好像也能嘗到那股獨特的甜味。

他低頭親吻她的發頂,下巴輕蹭她,“那我們回家?”

他懷裏太舒适,楚湉湉搖着頭輕聲哼哼,“去媽媽那邊吧,我準你留下來吃飯。”

“……”顧顯磨了磨牙,“那可真要謝謝老婆大人隆恩啊。”

敲敲隔板,吩咐司機調轉方向。

“本湉湉今天龍心甚悅,就不計較你的小動作了,”楚湉湉擡起頭來,斜睨着他,“我的兩點鐘方向,還有背後,都是你的人吧?還有那個服務生……”

到底是有多怕她吃虧啊?

顧顯“唔”了一聲,思索半秒,然後道:“既然湉湉不計較,那我幹脆從實招了吧——其實你的前後左右,一整圈都是我的人。”

楚淩蓮若是敢有什麽動作,馬上會有人第一時間摁住她,給她終身難忘的教訓。

楚湉湉無語:“……至于嗎?”旋即想起上回胳膊被姑姑抓青了一塊,讓顧顯心疼了好久,她湊過去親親他,“好啦,我承認,知道有你保護我,我的底氣格外足。”

她從包裏掏出一支錄音筆,跳着回放了一下,确定都錄上了,這才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姑姑到底比我多活了幾十年,我還真怕唬不住她……”

知道顧顯一定很關心剛才的狀況,她先大致跟他複述了一遍談話的內容。

“……就是這樣。我有七成——嗯,七點五成的把握,姑姑會把楊伯伯跟她勾結的證據送到我手上。在她看來,她現在沒有別的路可走,唯有把這個當作籌碼,跟我聯手弄垮楊伯伯。她知道自己并不無辜,但是把過錯都推到楊伯伯頭上,大概能讓她心裏好受一點吧?她說楊伯伯是伊甸園裏那條蛇,可如果她立身端正,蛇又怎麽引誘得了她呢?”

“你做得很好,”顧顯贊賞地揉揉她的發頂,“堪稱空手套白狼的典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完全把她忽悠住了。”

他比誰都清楚,楚淩遠的筆記是真的,小丫頭一邊翻,一邊哭得稀裏嘩啦;所謂交待代持的安排,還留下一份協議,卻是假的。最完美的謊言是九分真一分假,小丫頭一路煽風點火,擾亂了楚淩蓮的心境,又利用她和楊萬忠結盟破裂的囚徒困境,成功把那一分謊言賣了出去。

這份臨場表現,不得不說,另他刮目相看。

“誰讓我有個好老師呢?”楚湉湉拉下他的手,張口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憤憤道,“被某人忽悠了那麽多次,騙得團團轉,一會兒要好好演戲,一會兒騙不過顧伯伯也無所謂;一會兒借着月光看戒指,不小心掉下去了,一會兒又被烏鴉叼走了……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編故事不打草稿,誰相信誰就被坑了!”

顧顯一臉無辜,“竟有這種事情?”

楚湉湉伸指戳他的無辜臉,“想不到吧?世上竟有如此惡劣的人!不過還好這人現在已經被捉拿歸案,判了無妻徒刑——唉喲,好可憐的,我一點也不同情他,哼!”

顧顯偏過頭,薄唇覆上她纖細的指節,輕輕吻過,察覺她的顫動,他笑聲低沉,“他現在已經改過自新了,如果表現良好的話,可不可以改判有妻徒刑,嗯?”

細吻落在手指上,一根根親吻過,眼梢餘光中,他無名指上的戒指閃着銀芒。楚湉湉的心像是浸泡在陳釀的甜酒裏,微醺着,漲得滿滿的。

“那要聽聽陪審團的意見。”她斜嗔道,“陪審團可嚴格了,某人戴罪之身,要好好表現啊。”

顧顯在心中嘆息。丈母娘組成的一人陪審團,可能是天下第一嚴格了吧?

“賄賂法官可以嗎?”他抵着她的鼻尖,用他知道她最無法抵擋的聲線,喁喁私語,“什麽都給你,我的一切,全都給你,我的顧太太……”

瑩白小臉染上一抹誘人的紅暈,他心頭癢得不行,正想好好親吻她,忽然耳朵被攥住,一擰——

“什麽你的一切?你不是說你的都是我的嗎?既然都是我的,我的東西給我,還算賄賂嗎?”楚湉湉輕哼一聲,“沒誠意,罪加一等!”

顧顯:“……”

完了,連他都是她的,這賄賂怕是玩不起了!

……

樓道裏的燈壞了,一片黑乎乎的,顧顯拉着楚湉湉上樓,一邊提醒她注意腳下。這棟居民樓有些年份了,條件委實一般,他劍眉緊鎖着,實在不想她繼續住在這裏。

“委屈顧總啦,”楚湉湉晃晃他的手,“顧總大駕光臨,這棟樓貼了一層金,真是蓬荜生輝,我看房價要蹭蹭蹭瘋漲啦!”

黑暗中,她的聲音透着幾分懷念,“我還記得,特別小的時候,應該是還沒上幼兒園那會兒吧?爸爸的公司剛起步,那時候我們家就住在一棟很舊的小樓裏,樓道裏永遠沒有燈,因為就算裝了新燈泡,也很快就會被人偷走——你一定想不到,會有人連燈泡都偷吧?”

顧顯确實想不到。

“爸爸每次都抱着我上樓,邊上邊教我數臺階、數樓層。他說以後一定給我換大房子,專門布置一間公主屋,我想要什麽娃娃都會有,我想要的一切都會有。”

顧顯牽着她的手緊了緊,指腹安撫地輕輕摩挲她的手背。他擔心她會像以前那樣,提起楚淩遠相關的事情,又會忍不住落淚。

所幸她的嗓音中沒有絲毫哭腔,反而帶着一抹笑意,“爸爸對我的承諾,從來沒有落空過。後來他真的給我布置了一間公主屋,偷偷布置的,想要給我一個驚喜。房間像童話書的插圖一樣,有秋千,有樹樁形狀的凳子,床是一架巨大的南瓜車,甚至還有個兔子洞,通往小書房。我開心得差點暈過去了……呀!”

忽然身體一輕,楚湉湉驚呼一聲,忙勾住他的脖子,“你幹嘛啊?”

顧顯抱着她,輕松地繼續拾級而上,“小公主,當然要有公主抱啊。”

一瞬間,楚湉湉有點擔心,她的心跳聲是不是大得整棟樓都能聽見?

很快到了門口,顧顯放下她,又将她攬入懷中,緊緊抱住,薄唇蹭着她的耳垂,“你想要的一切都會有,我保證。”

楚湉湉輕笑:“那我想吃全家桶當宵夜,配奶茶……也會有嗎?”

“……”顧顯:“準你每個月吃一次。”

“暴君!!”

這時,門猝然“吱呀”一聲打開,方舒窈站在門裏,看着抱在一起的兩人,沒好氣道,“杵在門口做什麽,當門神啊?還不快進來!”

楚湉湉吐吐舌頭,趕緊拉着顧顯進門。

進了屋,才發現沙發上還坐在一位不速之客。她下意識看了媽媽一眼,旋即笑着打招呼,“顧伯伯!您頭上的傷怎麽樣了,完全恢複了嗎?”

“你在這兒幹什麽?”顧顯仗着站姿居高臨下。他充分懷疑,丈母娘的壞心情,就是拜他所賜,連帶着自己也被臺風尾掃到。

顧雲霆不輸氣勢:“你又在這兒幹什麽?”轉向楚湉湉時,立馬換上最慈祥的面孔,“都好了,湉湉放心吧。”

“你顧伯伯今天來的時候,正好撞上楊逸辛,”方舒窈狠狠剜了顧雲霆一眼,“他可能是嫌我們母女倆日子過得太輕松,專門來給我們找點麻煩吧。”

楚湉湉驚訝,“楊逸辛來過?他來幹什麽啊?”

顧顯臉色沉了沉。他知道徐文受了場無妄之災,遷怒地把楊逸辛套麻袋揍了一頓,不過他才不會那麽好心轉告給湉湉——想裝病弱博同情?門都沒有!

那之後他又做了些安排,讓楊逸辛及時養好傷,也狀況不斷,應接不暇,完全沒有時間精力再來煩湉湉。當然這些也不必讓她知道。

沒想到那小子還有點小聰明,居然讓他查到了母女倆的住所,還跑上門來了?

“他認出父親了嗎?”顧顯無視顧雲霆投過來的瞪視,對方舒窈道,“如果您是擔心楊逸辛出去亂說話……”

“你這是在質疑我的演技嗎?”顧雲霆不滿了,“演一個對舒窈的甜點驚為天人,找上門來求定制的甜品狂熱分子,對我來說有什麽難度?那小子深信不疑,放心吧!”

顧顯呵呵一笑。

“楊逸辛是擔心你,”方舒窈無視這對父子,拉過楚湉湉,給她理了理鬓邊的碎頭發,“他之前不知道蔣鹿鳴竟然是那樣的人,怕她再對你使什麽不入流的招數,特意來提醒我多注意你,免得你不知人心險惡,被哄騙誤入歧途。”

“……多注意我?”楚湉湉總覺得,這似乎是話外有話?

“小人之心,”顧顯直接捅破楊逸辛的心思,“他是在暗示岳母,你可能在外面不檢點。他大概是看多了關于女大學生的負面社會新聞,把你也想成那種人了吧——在他看來,你怎麽可能有那個本事,憑自己揪出蔣鹿鳴來?他懷疑你跟誰做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交易。”

楚湉湉怒了:“關他什麽事?真是夠了!虧我從小到大,一直把他當作哥哥一樣看待,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楊伯伯背信棄義不是好人,連帶他的心也是歪的!”

顧顯挑撥成功,心下滿意。

他倒沒把楊逸辛這種人放在眼裏,可楊逸辛畢竟從小就認識湉湉,如果不是楚淩遠早逝,楊萬忠選擇了背叛,青梅竹馬的兩個人繼續相處下去,未來如何,還真的很難說。

單止是想到這種可能,他的心裏都忍不住直冒酸水。

見鬼的竹馬!再敢打湉湉的主意,他定要把他變成一匹死馬!

方舒窈本來沒覺出什麽,被顧顯這麽一說,她的臉色也不好看了起來,不過這份不好看是沖着顧顯的,“就算他是小人之心,提醒我多注意湉湉總是沒錯的。外面人心險惡,騙子太多,我這個做母親的大意不得!”

顧顯:“……”騙子是說他嗎?

兒子射向情敵的子彈炸了膛,顧雲霆不厚道地偷笑。

哪知下一秒,方舒窈便調轉槍口,直指向他,“時間不早了,正好有人來接你,我就不留客了。”

顧雲霆笑意凝固:“诶?不是,這小子哪是來接我的……”

眼看領了逐客令的父子倆就要被掃地出門,楚湉湉抱着方舒窈的手臂搖了搖,“媽媽~我剛才見了姑姑,你不想聽聽我都跟她聊了些什麽嗎?”

方舒窈立刻緊張詢問,生怕她吃了楚淩蓮的虧——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那個楚淩蓮可不是什麽講理的人!

得知顧顯安排了足夠的人手在周圍,安插的服務生還适時解了圍,他本人也一直在外面等候着,她的臉色才略有緩和,埋怨地輕戳女兒的額頭,“你啊!下回不要再單獨見她了。”

“現在該姑姑着急了,”楚湉湉拿出錄音筆,交給方舒窈,認真道,“媽媽,爸爸所做的布置,其實都是為了我們。不要再怪他了,好嗎?”

顧雲霆聽了前因後果,心中唏噓不已。先前他也以為楚淩遠是為了妹妹不顧妻女,甚是為方舒窈抱不平,對楚淩遠鄙夷極了。楚淩遠的做法,他不知道該如何評判,但他為方舒窈高興——她的丈夫全心全意地愛他,她值得這樣的愛。

“他是傻子嗎?”

方舒窈緊攥着錄音筆,泛紅的眼眶中,晶瑩的淚花閃爍。她努力抑制着哽咽,“太傻了……說好了同甘共苦,我怎麽可能抛下他?這個傻子,真是多事……”

楚湉湉抱住她,輕拍着她的後背,就像小時候她拍哄着自己入睡一樣,“是啊,爸爸就是個大傻瓜……他知道你一定會跟他共苦,他就怕你會跟他共苦啊……”

家裏還杵着顧家父子,方舒窈很快收拾好情緒,起碼維持住表面的平靜。

這時,楚湉湉的手機“叮咚”一響。她打開,垂眸掃了眼,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姑姑果然很着急,”她擡起眼,杏眸閃閃發光,“我們有證據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時間藥比飯吃得多,日漸消瘦,瘦到醫生不放心,要求我去檢查甲狀腺_(:з」∠)_

還好甲狀腺一切正常,現在的目标是保住不掉下八十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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