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青年對這尖叫聲恍若未聞,只慢條斯理地系好腰帶,穿上外衣,然後才撿起地上換下來的髒衣服走出房門,在小姑娘身前站定:“瞎叫什麽?停。”

誰料她叫是不叫了,人卻因他的接近下意識往後倒退了好幾步,一張小臉更是煞白煞白的,似有驚惶。

阿茶不是沒有看過男人身子。對于鄉下村人來說,填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很多時候并沒有那麽講究,炎炎夏日熱得受不住時,村裏的漢子們也常光着膀子在田裏幹活,小姑娘時常出門幹活,有時也會見到,不說多麽習慣,可也不會有過多尴尬。況淩珣只是在穿外褲,身子又是背對着她,真叫她瞧見的也不過就是一片後背罷了。

她會反應這麽大,是因為淩珣精瘦結實,肌理分明的腰背上,猙獰地盤踞着數道縱橫交錯,深淺不一的疤痕。

腦中又浮現那個血腥的夜晚,以及青年殺人時冷酷無情的模樣,阿茶心頭發顫,竟是不敢想象他從前到底做過什麽,又殺過多少人,才會在身上留下這樣可怕的痕跡……

淩珣這才發現小姑娘并非是害羞,而是在害怕。

昨夜殘留的蕩漾一瞬間如潮水般褪去,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一時竟覺得有些無法忍受——無法忍受她的畏懼與驚慌,無法忍受她的躲閃與逃離。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強硬地将她害怕自己的理由逼問出來,可想着昨晚自己說過的話,青年到底是抿了抿唇沒有開口。

縱然自己昨夜的反常大半是因為喝了酒,可從最後忍不住低頭吻了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眼前這個小丫頭對他來說已經不一樣了。雖說現在還無法确定這種不一樣到底是因何而生,又能維持多久,然她勾起了他從未有過的欲念,叫他嘗到了從未有過的歡喜,他半點不想抗拒,只想随心而動,放之任之。

這世上他在意的人大多都已經去了,如今好不容易又尋到了一個,他絕不會輕易放手。

想到這,淩珣眉眼微動,淡淡地問道:“被我背上的疤吓到了?”除了後背那幾條疤痕,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東西會把小丫頭吓成這樣。

阿茶心下一跳,下意識就搖頭否認道:“不不不,只是有些……有些驚訝……”

明明就是害怕。

小騙子。

不過他背上的都是些陳年舊傷,早已沒有剛受傷時那麽吓人了,乍然看到,縱然會詫異會害怕,也不該像她這樣反應這麽大才是。難道……她對自己異常的恐懼,與這些傷疤有關?

心中暗忖,面上卻并不顯露,淩珣淡淡道:“臉都吓白了還嘴硬。”

阿茶頓時渾身僵硬:“我……”想否認又沒膽,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小姑娘呆愣愣的樣子看起來又可憐又惹人心癢,淩珣眸子微深,到底舍不得再欺負她,便只不經意似的道:“若實在害怕,往後不叫你看見便是。”

阿茶覺得這話有點奇怪,然一早起來腦袋本就有些發暈,這會兒又受了驚吓,更沒精神思考了,便只憨憨地應道:“……好。”

又見他果然遵守了昨晚的諾言,沒有再追問自己害怕的理由,不由重重地舒出一口氣,心中恐懼也褪去了不少。

然後,小姑娘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一絲尴尬,小臉微微紅了起來。

竟,竟然看到了他換衣裳的場景……

雖知她是胡亂應下的,青年的心情還是一下子好了起來,又見她臉色發紅,終于有了點羞意,心情不知為何更暢快了幾分。

“家中可有針線?方才下山的時候衣裳被樹枝刮破了。”

“有,有的!”見他手中的衣裳褲子均被刮出了幾道長長的大口子,阿茶這才明白他為何要大中午的換衣裳,只是尋常打獵衣裳可不會破得那麽厲害,他這是……幹什麽去了?眼皮微微一抖,小姑娘不敢多想,忙垂着眸子說道,“一會兒吃完飯給淩大哥拿吧,那個,姥姥已經做好了飯菜,還,還有長壽面……昨晚說好的,我也做好了!咱們……這就走吧?”

說到長壽面的時候,小姑娘臉上飛快地閃過了一抹懊惱與尴尬,淩珣心頭閃過笑意,忍不住問道:“可給我加肉絲了?”

沒想到他竟會出言打趣自己,阿茶頓時臉色通紅,坑坑巴巴地擠出一句“加了”就轉頭跑了。

——————

晚餐很豐富,崔氏祖孫顯然把家裏的好東西都拿了出來,淩珣心中柔軟,雖面上依然冷淡,卻盡可能地将東西都吃掉了,并沒有叫她們的心意白費。

崔氏樂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兒,照他往日的飯量來看,她便知道這孩子雖寡言,心地卻比誰都好。

身子有些不适,阿茶沒什麽胃口,然不欲叫崔氏擔憂,便強撐着扒了幾口飯,直到實在吃不下才放下手中的碗筷,轉移話題似的同崔氏說起了淩珣要針線的事情。

崔氏聽完就對着淩珣一拍桌子道:“把褲子拿來,大娘給你縫!”

“不敢勞煩大娘,我自己會……”淩珣下意識想拒絕,他生性喜潔,不喜歡旁人觸碰自己的東西,可剛說完便又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改了口,“只是……确實技藝不大好。”

“就是說嘛,你一個大男人,如何能做的了這種細致活兒?吃完飯叫阿茶跟你回家把破衣裳拿來,大娘保證明日還你一套嶄新的!”能做點什麽報答淩珣,崔氏心中十分高興。

阿茶也點了點頭,人情越欠越多總叫人覺得不安,能還一點是一點。

淩珣眸子微閃:“那便謝謝大娘了,只是不着急,待我洗幹淨了再送過來吧。”

崔氏本想讓他直接拿來一起洗,然想想也知道青年不會答應,就沒有提。又見淩珣吃完飯欲告辭,便忙讓阿茶送他出門,自己則端着碗筷去廚房收拾去了。

阿茶将淩珣送出院門便欲回屋,誰料青年卻突然停下腳步,轉頭問她:“我的褡裢呢?”

阿茶一愣,說了一句“稍等”便匆匆回屋将那早就做好的褡裢拿了過來。

“先,先前吃飯的時候就準備拿給淩大哥的,一時着急竟忘了,那個……做的不好,還望淩大哥莫要嫌棄。”小姑娘一邊喘着氣,一邊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淩珣接過一看,針腳确實普通,然繡樣大方別致,很合他的心意,不由目光微柔:“無妨,多練練就好了。”

只是看着這個褡裢,不免又想起了那個書袋,以及小白胖子邵朝陽。笑意頓時斂去,青年微微擰了下眉,竟有點後悔那日沒有真的将那書袋搶過來。

“嗯。”阿茶有些羞窘地點了點頭,并不見不高興,她的繡活确實不好,她自己知道的。

誰料青年卻緊接着說道:“那兩匹布便給你拿去練吧。”

阿茶一愣,有點懵:“啊?”什麽布?練什麽?

“昨日你與大娘送來的那兩匹,明日我與褲子一道送來,你……”淩珣面色無波,心頭卻因突然生出的念頭而癢了一下,“拿去好好練練。”

“那怎麽行!”阿茶只覺得莫名,忙搖頭道,送出去的禮物哪有要回來的道理,“我家中還有布,尋常都能練的!”

淩珣:“……”

沉默片刻,到底還是忍不住直言道,“不是要報恩嗎?我正需要兩套衣裳。”

阿茶這才明白他的意思,頓時有些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高興是因為又可以還人情了,不好意思是因為她的技術真的不怎麽好……

然救命恩人主動提出來了,自己若是拒絕未免太忘恩負義,阿茶想了想還是答應了,只是卻也機智地将醜話說在了前頭:“我手藝不好,尋常自己的衣裳也都是姥姥做的,若是淩大哥不嫌棄,我可以試試。只是……萬一做的不好,淩大哥可莫要生氣呀?”

小姑娘嬌嬌軟軟地說着話,眼神怯怯的,又帶了些狡黠,看得青年心頭越發癢意難忍,然到底怕太過急躁會吓到她,便神色淡淡地點頭離去了。

暮色四起,晚風微涼,阿茶摸了摸有些發癢的鼻子,也不再停留,飛快地關門進了屋。

——————

翌日一早,淩珣便将洗幹淨的破衣裳與那兩匹布送了過來,得知阿茶要給淩珣做衣裳,崔氏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反倒樂見其成,唯一只擔心阿茶手藝不好會白白糟蹋這兩匹好布。然轉念一想,就算阿茶真的做不好了,還有自己可以救場呢,便也就放心了。

“阿茶還沒起嗎?”視線轉了一圈也沒有看到小姑娘,淩珣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是呀,這丫頭也不知怎麽了,這兩日總也叫不起來。往常雖然愛睡覺,卻也沒這麽嚴重呀……”崔氏已經做好了早飯,這會兒正在擺放碗筷,說着便擦了擦手轉身道,“我再去瞧瞧,你還沒吃早飯吧?就在這吃點再上山!”

淩珣伸手攔住了她:“讓她睡吧,我順路替她摘些野菜回來便是。”

崔氏一愣,忙搖頭道:“這一日還行,哪能天天要你幫忙?你還有自己的事兒要做呢!不行不行……”

淩珣神色依然冷淡,然并不見冷意:“我不過是順路,并不費勁。倒是阿茶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整日這般勞累,于她身體不好。”

想着外孫女這兩日精神确實有些差,崔氏頓時再說不出推脫之辭了,猶豫片刻,到底還是點了點頭:“那今日還要勞煩你了,中午回來想吃什麽?大娘給你做!”

淩珣也不客氣:“大娘做什麽我便吃什麽,都好吃。”

崔氏頓時開心地笑了起來:“你這孩子,話不多,嘴巴倒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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