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阿茶渾身一震,啞了,挂着淚珠兒的眸子裏滿是不敢置信與茫然。

她,她仿佛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話!

小姑娘憋着氣兒,淚水盈盈的雙眼瞪得大大的,雙唇卻下意識抿得死緊,只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只受了驚吓的青蛙。

淩珣有些想笑但又說不出的失望,然到底舍不得叫她再受驚吓,便往後退了退,神色淡淡地說道:“還難不難受?”

這樣“正常”的他叫阿茶下意識地松了口氣,僵硬的思緒也慢慢回轉了過來。

“好,好多了……嗝!”有些慌亂地低下頭擦去腮邊的淚,只是話還未完,突然忍不住打了個哭嗝。

小姑娘頓時臉色爆紅,擡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瞧她那樣,慌得像是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淩珣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阿茶臉上更燙,一時窘迫得恨不能鑽到地下去。只是被這麽一打岔,心頭方才那窒息般的痛苦卻不由退散了許多,她咬了咬唇,混亂的思緒越發清晰起來,然随即便更尴尬了,因為……

她發現自己正整個人被淩珣抱在懷裏,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單衣。

雖說單衣外頭還披了一件略帶腥臭味的粗硬獸皮,可這獸皮只蓋住了自己半個身子,剩下的後背等地方卻是與同樣只穿了單衣的青年緊緊相貼,親密相觸。

熾熱的溫度伴随着沉沉的笑聲透過薄薄的衣料從他身上傳來,像是雷電一般擊中了阿茶的心,只是未等她反應,洞口突然刮進一陣大風,緊接着眼前的火堆便“啪嗒”一聲滅了,山洞一下子暗了下來,只剩下微弱的火星在驟然湧起的寒意中點點飄散。

小姑娘一驚,整個人緊繃了起來,原本欲掙脫青年懷抱的四肢也一下子縮了回來。

青年本已停了笑聲,見此卻又忍不住輕哂了一下,緊了緊雙臂道:“呆着別動,都抱一下午了,不差這會兒。”

說完便伸手摸了摸用樹枝撐在火堆上方烘烤的衣物,發現還不是很幹,又轉身去拿竈臺旁的火折子。

阿茶回神,小臉一下子燙得厲害,可陌生黑暗的環境叫她有些害怕,再加上身子又酸軟無力疲倦得厲害,她咬了咬唇,到底還是有些自暴自棄地接受了現實。

他說的對,橫豎已經麻煩了他這麽久,也不差這一會兒了。雖,雖說這樣的親密接觸實在叫人尴尬……但想着他自始至終都很規矩守禮,小姑娘便也漸漸放松了下來。

“淩大哥,那……這是哪兒?我們怎麽會在這裏?”

“後山山腰,你一直哭着說不要回家,我便帶你來這了。”

阿茶愣了愣,雖然不知為何自己會哭着不願回家,然還是低聲道:“淩大哥,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倒不懷疑他會騙自己,若真心懷不軌,他又何必救她?只是……三番兩次救她性命,這樣的恩情已不是一句“謝謝”,做幾件衣服能還得了的了,該怎麽報呢?阿茶心中有些發愁,但卻不知為何,再沒了從前受恩時那種無奈糾結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縱然他手段兇煞,可卻從未傷害過自己吧。阿茶咬咬唇,發現心裏對他那種近乎本能的恐懼竟也淡去了很多。

敏銳地察覺到了小姑娘的改變,淩珣動作一頓,将手中的火折子點燃丢進竈裏,這才帶了一絲笑意道:“嗯,想好怎麽還了嗎?”

火光又高高地躍了起來,随風跳動,忽明忽暗。

阿茶呆呆地看着他光影斑駁的俊臉,好半晌才紅着臉坑坑巴巴地回道:“我……那個……還,還沒……不過,淩大哥可,可有什麽想要的嗎?”

淩珣低頭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有。”

阿茶眼睛一亮:“什麽?”

你。

淩珣眸子微動,而後挑了一下眉:“你怕我的原因。”

阿茶一下子僵住。

“我答應過不再問,所以不會逼你。但你若真的想報恩……我如今只想知道這個。”

阿茶低着頭沒說話。

“……罷了,若還沒想好,便等想好了再說。”淩珣有些失望,同時心中越發想不透了——究竟是什麽的理由,會叫她這樣難以開口?

阿茶這才松了口氣,只心中卻糾結得不行。好半晌,她才艱難地說道:“只有這件事……我,我不能說。淩大哥……對不住。”

淩珣沒說話,半晌才似無奈道:“那便換一個話題,先前在水裏是怎麽回事?”

他竟真的對自己妥協了!阿茶有些感動地吸了吸鼻子,同時心底又忍不住閃過那個念頭:若當日沒有看到他殺人的那一幕……就好了。只是這念頭也不過一瞬間,小姑娘想到先前落水之事,情緒便又猛地低落了下來。

好在方才發洩過後,這會兒已經舒服了很多,不至于再失控,阿茶咬咬唇壓下鼻尖的酸澀,這才輕聲答道:“我也不知道,只知嗆了水又沒了力氣,整個人一直往下沉,然後也不知怎麽的便做噩夢般的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

“那些事情,和你娘有關?”見小姑娘一下子瞪圓了眼睛,很是驚詫的樣子,淩珣淡淡解釋了一句,“你方才一直在喊娘。”

原來是這樣。

阿茶緩緩吐出一口氣,半晌才茫然地說道:“是我與娘有關。可是今日之前……我對她并沒有印象,一點兒都沒有。姥姥說,她在我五歲的時候便去了,我想那時我還小,記不得了也正常,可今日我才發現,不是這樣的……我,我是記得娘親的,只是之前,我……把她忘了……”

說到這,小姑娘的嗓音微微一抖,神色也變得有些恍惚,淩珣微微擰眉,然還未說話,便見她又繼續說道,“我還想起了她上……上吊自盡後的樣子……可是!可是明明所有人都說她是因病去世的!”

淩珣訝異:“自盡?”

“嗯。我……我不知道姥姥他們為什麽要騙我,娘親又為什麽要自盡……”許是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有些疲累,小姑娘深吸了口氣,這才有些哽咽地說道,“但……我總覺得,她的死不簡單。”

看來她想起的不過是些片段,淩珣沉默片刻,才道:“回去問問你姥姥吧。”

阿茶卻一下子慌張搖頭道:“不!淩大哥千萬別在姥姥面前提起我娘的事情!”

淩珣一愣:“為什麽?”

“因為……”不知想起了什麽,阿茶臉上閃過一抹驚懼,然很快便掩飾似的轉過了頭,“因為這會讓她很難過,每次我提起娘親,姥姥都會哭。她年紀大了,我不願再叫她記起這些傷心往事……”

又說謊了。

淩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問,只又伸手摸了摸火堆上的衣物,見幹得差不多了,便擡起了雙臂欲抽身将她放下,誰料小姑娘卻下意識擡手摟住了他的肩膀,有些慌張道:“淩大哥,你,你去哪兒?”

青年猛地低頭,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阿茶心頭一顫,這才發現自己的行為有多不正常,剛欲收手,腦袋上突然多了只大手。

“衣服幹了,穿上,回家。乖,不然姥姥該擔心了。”他輕輕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沉沉的嗓音裏不見平日的冷漠,反倒帶着幾分那晚在屋頂上喝醉酒之後的溫和戲谑。

不知為何,看着這樣的他,阿茶突然心跳如雷。

——————

找了一下午也沒有找到人,眼看暮色已至,夜色将起,邵朝陽一下子跌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渾身徹骨的冷。

月牙也再繃不住抹着眼淚哭了起來:“阿茶,你到底在哪裏……”

她的聲音嘶啞幹澀,顯然是喊了一下午,用嗓過度了。

“少爺,小姐,要不……咱們先回去吧?附近的山林我們都已找了個遍,卻是半個人影都沒有瞧見,沒準,沒準阿茶姑娘已經回家了呢!”

“是啊是啊,小姐莫急,阿茶姑娘對周圍這些山是出了名的熟悉,她肯定不會有事的!”

邵家的長工們見此紛紛勸道,他們是上了山之後才知道自己要找的不是裴沁雅的手镯,而是崔家姥姥的外孫女阿茶的。雖不知到底出了什麽事,但家裏小主子發了話,衆人便也盡心地找了起來,只是這都一下午了卻也沒找到人,大夥兒不免有點喪氣也有些疲累。

天将黑,再不下山一會兒就看不清路了,再者晚上的山林也确實不安全,邵朝陽沉默許久,到底撐着疲累至極的身子站了起來,啞着嗓子道:“走吧,下山。”

“哥哥!可是阿茶……”月牙慌張地擡起了淚眼,“阿茶還沒找到呢!”

邵朝陽小胖臉一抖,深吸了口氣:“這麽幹找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去淩家看看,說不定能找到什麽線……”

話還未完,月牙突然尖叫了一聲,緊接着整個人瘋了似的朝不遠處的林子沖了過去:“阿茶——!”

風寒未好,又勞累了一路,阿茶的身體情況本就很是不好,再加上後來落水受到驚吓燒了一場,醒來又痛哭了一場,身體已是虛弱至極,剛出山洞便趴在淩珣的背上沉沉睡了過去。

被月牙這一聲尖叫驚醒的時候,小姑娘流着口水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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