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小孩子能鬧騰, 再加上又是生日,長輩有意縱容, 就越發肆無忌憚。

江臨川跟着多喝了點飲料, 中途出來上廁所,又走到露臺邊透氣。

過了會正想回去打個招呼,先回劇組,就見于碧婷竟也出來了。

于碧婷遞給他一瓶水:“喝點吧,飲料喝多了其實不解渴。”

江臨川道了聲謝, 不過不怎麽渴,便只握在手裏沒喝。

于碧婷靠着欄杆看看他,過了會笑了笑。

“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看到你想到了我大兒子。”

“你大兒子?”

“對,我大兒子,我今年四十四了,大兒子年齡和你差不多,在國外留學,已經有幾年沒回來了。”

“過年也不回嗎?”

“不回, ”于碧婷搖搖頭,苦笑, “他在國外一家醫院工作,要移民,說他很忙,每次都只有一個簡短的視頻電話,好幾次都是我們有空了, 去看他。”

江臨川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擰開瓶蓋喝口水。

于碧婷盯了眼他手裏的水瓶,好似有些緊張和不自在,移開目光又道:“其實我現在也看開了,他長大了,有自己的追求。他小的時候,我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從小看着別的小孩有家長陪在身邊,他要見我總是要苦苦哀求。現在我沒有任何資格苛求他,他能不怨我,還叫我一聲母親,我就心滿意足了,是我對不起他。”

“後來生了熙熙後,我就把重心放在了家庭,少接了不少戲。”

江臨川沒想到她會和自己聊這麽多,見她情緒低落,忍不住安慰她:“其實我媽當初為了我和我哥也……我相信他們會理解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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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碧婷笑道:“希望吧。對了,我記得你母親,是著名歌唱家柳秀雲?”

“對。”江臨川驟然聽到柳秀雲這個名字還有些恍惚,忍不住又喝了口水。

他其實覺得于碧婷和柳秀雲有點像,此時此刻,更突然覺得他們好像重合起來了。

明明柳秀雲已經從他的記憶中淡去,其實他已經記不太清柳秀雲的模樣,可那道模糊的影子就在這裏,好像又有了清晰的形象。

她依然秀麗溫婉,唱歌時又明豔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小時候江臨川發燒,柳秀雲陪在他身邊,會給他哼“外婆橋”,生病好像也沒那麽難受了。

但後來,江臨川卻再也不願意聽到柳秀雲的歌,每次一聽,都好像夢魇一樣,能讓他出一身冷汗。

可這時,沒有那首宛如驚悚片插曲般讓人聞而色變的歌,柳秀雲也依舊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挽了挽頭發,露出一個淡而失落的笑,往前走:“媽媽走了,小川你要保護好自己。”

她一步步往前,而前方是斷崖,四周是迷霧。

江臨川睜大了眼,眼睜睜看着她縱身從懸崖跌落。

“媽!”

曲向明等了好一會不見江臨川從廁所回來,沒忍住出門去找。

他在江臨川起身要出門的時候想跟上去,被江臨川拒絕了:“我上廁所你也要一起,小學生嗎?是不是還要手拉手?”

然後李珂也拉着他:“上個廁所而已,坐着接着吃。”

這會一直沒見江臨川人,李珂也跟着他出來。

“不會有事的,江哥都多大人了。又沒仇家,誰會害他。”

“嗨,你們做保镖的就是神經兮兮的,這在飯店裏,江哥要出事,除非他自己從樓上跳下去……”

李珂話音戛然而止,身旁曲向明已經沖了出去。

但是還有一個人比他更快,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竟連暗處跟随着的保镖都沒來得及出手,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經拉住了露臺邊自己突然往下跳的江臨川。

李珂張着嘴,心髒差點停擺:“怎,怎麽回事,江哥他怎麽會……”

李珂猛地拍了下自己的烏鴉嘴,也跟着沖了過去。

“嘭!”什麽東西墜地的聲響,驚得江臨川突然清醒了一些,眼前白霧散去,刺眼的光線照進來,他下意識眯眼,遲鈍兩秒後,手臂一陣劇痛傳來。

他迷糊中聽到混亂的尖叫聲。

“有人跳樓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才這麽做的,你們要理解我,我兒子還在他們手裏。”

“他們說這個藥不會有事的,只會讓他上瘾,産生幻覺,我沒想到他會跳樓。”

“大人,江導喝了一半,但應該是稀釋過的。”

……

江臨川終于能看清面前的人。

這人力氣奇大,勾住他腰,将他猛地抱了上去。

男人面色冷得吓人,眸光深邃如同黑洞,好像要把一切都吸入進去。

江臨川被動勾着他脖子,望了他一眼,突兀地淺笑了下,張了張嘴,像是叫了聲柯羅的名字。

他意識仍然昏沉,短暫的清醒過後,又陷入新的幻覺中。

柯羅抱着人,一路下樓,發覺人不對,是在電梯內。

好在阿德裏安已經派人把各樓層電梯口守住。

柯羅微一閉眼,頂上的監控器也倏地斷了信號。

江臨川窩在他懷裏,發出一聲低喘,呼吸灼熱,面頰染上一縷緋紅。

他最後看了一眼的人是柯羅,此刻産生了什麽幻覺顯而易見。

柯羅把人抱得越發緊,沒有像往常一樣心猿意馬,心底反而湧起滔天怒意。

他嚴防死守,竟然還是讓江臨川接連受到傷害。

回到車上,柯羅陪了江臨川一會,等他安靜下來,才起身出門。

阿德裏安已經派人撿回了江臨川墜落的手機和掉在地上的水瓶。

水瓶裏還有一小半水。

柯羅面沉如水。

阿德裏安看他一眼:“人都控制住了,相關監控也做了手腳,您可以随時審問。”

柯羅看向他:“為什麽藥物上瘾這一項都查不出來?”

阿德裏安一頓:“應該并不會上瘾,對方只是誤導于碧婷,讓她以為這是新型毒品。”

柯羅沉默不語,阿德裏安忙又道:“我會讓他們加緊研究這款致幻劑。”

這次柯羅嗯了聲:“等他情況穩定,我需要去一趟德國。”

“去找那家制藥公司?”

“去找凱爾。”

他很少露出屬于蛇類兇殘的本性,多數時候不過是冷淡了些,此刻卻像要逮着罪魁禍首剝皮抽骨。

阿德裏安為凱爾默哀了兩分鐘,問道:“您有他們行蹤了?”

柯羅正要回答,休息室裏傳來乒乒乓乓的動靜。

柯羅連忙起身過去,眨眼消失在待客處。

房間裏,床頭櫃上的香薰掉到了地上,水杯也倒了,杯子沒碎,水灑了一地。

柯羅走到床邊把人扶起來。

江臨川嗅到熟悉的氣息,安分了點,眼睫微顫,片刻後微微睜開了眼。

“柯羅?”

“在。”

“是于碧婷的水有問題?”江臨川回憶了兩秒,才輕聲問。

“嗯。”

“于碧婷為什麽……”

“她被脅迫了。”

江臨川四肢無力,笑了下,頭不由自主往他懷裏靠近了些:“那是你當選杜邦家家主了?”

柯羅皺眉:“什麽?”

江臨川眯眼看:“杜邦家的仇人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他面帶揶揄,不見生氣,不見惱怒,只是平靜地追問一個答案。

柯羅微怔後,明白過來:“跟杜邦家沒有關系,我選沒選上家主,杜邦家的仇人都找不到我頭上,也牽連不到你。”

江臨川哼笑一聲,拍了下他:“放我躺着。”

柯羅連忙松手。

“水。”

一步一個指令,柯羅沒有任何怨言地又去倒了水來。

江臨川想自己撐起來,卻因為手臂抽痛,又躺回去,柯羅過來扶起來:“手有拉傷,晚點給你上藥。”

江臨川喝完,又脫力般躺回床上,歇了口氣:“那是誰脅迫于碧婷給我下藥,是毒品?”

他在提到毒品兩個字的時候,語氣裏終于有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柯羅心口一緊,解釋道:“不是,只是致幻劑,過兩天,我們去一趟國外,做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

“好。”

“那是誰?”江臨川卻沒被他繞過去,“為什麽要對我動手?”

“是我沒保護好你。”柯羅沉默兩秒後卻依然沒有正面作答。

江臨川閉了閉眼:“不如我猜一下吧。”

“和你一樣,是蛇,是不是你們蛇妖也分兩派,正派和反派,互相争鬥,牽連到我這個無辜群衆了。”

柯羅沉默片刻:“你從什麽時候發覺我是蛇,是諾斯?”

江臨川看向他:“很早。”

“很早的時候我就有所懷疑,你和普通的眼鏡王蛇有很多不同之處,蛇類多是依賴本能的動物,但諾斯卻出奇地聰明,會開門,會給自己取名字,有情緒,有脾氣,有獨特的喜好。但這時候只是覺得不太對而已,沒有多想。直到你正式出現在我面前。你和諾斯出現的時間都太巧了。金川開會,諾斯失蹤那天,我在監控視頻裏看到過一輛加長林肯,在我家附近停了一會,晚上回來又看到了同一輛車,第一次見,諾斯不見了,下午再見,諾斯回來了。不過當時我并沒有上心,也沒有去深究。當然最重要的線索,還是你自己留給我的。”

“諾斯體型性格上的變化,也許別人看不太出來,我這個朝夕相處的主人卻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不知道你找了多少個替身。另外,諾斯咬我,輕則讓我入睡,重則會有中藥的跡象,還會做春夢,改劇本那天,你咬我一下,包括我後來故意咬回你,有被諾斯咬一樣的效果。這也太明顯了,如果不是你刻意為之,那只能證明你這個蛇妖沒什麽腦子。”

柯羅唇角揚了下:“還發現了什麽?”

“你不是杜邦家的人,只是借杜邦家杜撰了一個身份而已,所謂的家族性遺傳缺陷,這個我倒不是很确定,畢竟杜邦家沒有,不代表你家沒有。心髒病患者按理說不是靠忍就能忍住的,身體表面上也會有一些患病特征,但是你并不是普通人。”

“就這些了,”江臨川問他,“你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沒有,”柯羅聲音低沉,“你猜的很對。”

“那關于給我下藥的事有什麽說法嗎?”

“我會處理好。”

柯羅簡單一句話就應付完了,江臨川忍不住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火氣:“阿德裏安說,我們一年前見過?”

察覺到他不滿,柯羅心底也湧起些無奈:“見過,一年前在法國,發生暴、亂,你為了救一個小女孩,差點被身後的恐怖分子襲擊。”

江臨川完全沒有印象,他記得那次暴、亂,也記得自己救了一個小女孩,但是卻不記得這期間還有柯羅。

“你不記得我很正常,”柯羅道,“我在路邊,只是看了你一眼。”

暴、亂中衆人驚慌逃竄,只有一輛車,氣定神閑地停在路邊,因為柯羅只是随意往外一瞥,就察覺到什麽,降下車窗。

當時江臨川抱着小孩跑進了附近一家超市。宿命的雷達啓動,柯羅在茫茫人海中尋覓了許久的人,終于出現在了法國街頭一角,只是江臨川屬于被動的一方,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其實不止是這一面,後來大概過了一周,柯羅又遇見了江臨川。

這次是在日本一家私人溫泉。

柯羅去見族裏一位隐居已久的長輩,碰巧看到江臨川泡在湯池裏,一個人,毫無戒心地睡得昏天黑地。

柯羅有時不愛用緩解藥劑,純粹靠自己撐過心髒受到的沖擊。

可這天,他在江臨川身邊待了一會,痛苦便輕易緩解了大半。

要不是有事要忙,他可能會停留得更久。

他來得悄無聲息,走得也毫無痕跡。

後來族裏更朝換代,事情更多,柯羅才拖了半年,追到中國。

一開始,他只是想着,作為蛇族人不能像人類那樣任意戀愛結婚,他是族中新王,更是要遵規守例,否則族中那些老妖怪不會放過他。找到命定伴侶,帶回去,更像完成一個任務。這個任務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壞處,僅此而已。

可有些事情是不可控的。

他可以做到絞殺上任蛇王面不改色,可以無視心髒劇痛帶來的重大負擔。

可他竟沒辦法看到江臨川受一丁點傷害。

即使知道江臨川身邊有的是人保護他,可他還是不假思索沖出去救他,頭一次體會到,什麽是心跳如雷。

緊張、酸澀、心疼、憤怒……所有的情緒都像被壓在地底的火山熔岩,一切不過是表面平靜。

江臨川察覺到柯羅情緒好像有點不對,瞥了瞥他,又揚唇笑了下,問道:“總不能是一年前你對我一見鐘情,所以追到中國來?”

“不是,”柯羅和他對視,黑色的瞳仁染上赤紅光澤,“沒有什麽一見鐘情,只是……”

“只是什麽?”江臨川有點不依不饒,遵循內心就是想問出一個答案,“既然沒有一見鐘情,半年後又特地跑來中國,特地把房子買在我家旁邊,又變成蛇,每天撒嬌賣萌,好意思嗎?你手下看到你都不好意思吧?”

江臨川又哼了聲:“我看你還是挺好意思的。”

被他打岔兩句,柯羅的情緒又平複了些,有些無可奈何。

江臨川擡手揪住他衣袖:“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麽?”

他執意要答案,因為總不能被牽連得稀裏糊塗。

柯羅無奈地捉住他微涼的手:“因為你是我逃不掉的宿命。”

不認,現在卻不得不認的宿命。

江臨川面無表情道:“你在演偶像劇嗎?”

柯羅啼笑皆非,想說什麽,又被打斷。

屋外,阿德裏安敲了敲門:“先生,江導的助理和保镖過來找人了。”

柯羅心情不佳道:“讓他們等着。”

江臨川想起來,問道:“我手機呢?”

“摔壞了,我會讓人送一個新的過來。”

柯羅想了想,問道:“餓嗎?”

他目光認真中帶着點不加掩飾的深情,看得江臨川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偏了下頭:“餓了。”

用餐的時候,江臨川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清醒了下。

那個致幻劑讓他有種身體被掏空的虛弱感,好在柯羅及時給他供應了吃的,補充能量。

他出來後,發現待客室裏只有一個小孩。

白人少年正趴在單人沙發上,用平板看電影。

江臨川瞥了眼,發現竟然是白蛇傳動畫片。

少年聽到動靜,一看是他,連忙坐端正了些,好像有些無措。

江臨川正要說什麽,少年卻突然從沙發上竄下去,一溜煙跑不見了。

江臨川詫異地順着他消失的方向看去,沒一會,浴室那,一只呆兮兮蛇頭探了出來。

等柯羅和阿德裏安回來,就見江臨川一邊吃,一邊給懷裏的吉恩喂蝦仁,倆人一起盯着平板目不轉睛。

江臨川還教育道:“小孩子看這個不要太當真,當童話故事看就好,知道嗎?”

吉恩在他懷裏,懵懂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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