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學長!”一聲嬌喊讓剛走出研究室的兩人停下腳步。易澄滢回過頭,就見一名妝容精致、打扮時髦的女子急急地跑過來。
“有事?”言劭宸開口。
“能不能跟你談談?”瞥見他身邊的女子,許香伶眼裏染進一抹扭曲隐晦的情緒,裝作為難地觑了易澄滢一眼。
“你們談吧,我到那邊等你。”易澄滢識趣地笑笑,便到角落處的行人長椅上坐下。
“要談什麽?”語氣平淡,言劭宸顯然對來人沒有多大興趣。
許香伶咬住下唇,随即強迫自己擠出最迷人的微笑,她知道什麽最能夠吸引他的注意力。“霍普教授要我代他問候你,他說他很久沒見到學長你了,挺想念的。”
“是嗎?”聽聞指導教授的名字,言劭宸的表情有了一絲軟化,許香伶見狀,連忙乘勝追擊。
“是啊!其實他正打算來臺灣度假,順便見你一面。霍普教授說希望我們兩個能盡盡地主之誼,帶他到臺灣各地去看看。我已經答應了。學長,你當然不會辜負教授的期待吧?”問句中帶着一絲狡黠的勢在必得。
不枉她一路追着言劭宸到美國芝加哥,在他投入霍普教授門下後,自己也申請進芝加哥大學經濟所,用盡各種方法,就是要跟他同一個指導教授,這樣一來,他們的距離就更接近了。
言劭宸并未多做深思,考慮幾秒鐘就答應了。許香伶徑自興奮地拉住他說得興高采烈,不怎麽喜歡跟陌生人接觸的他看在她是同窗學妹的份上忍耐了一下,才抽掉自己的手。
易澄滢所在的角度只能看見言劭宸的背影,看不見他的臉,也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但許香伶的面部表情卻是一覽無遺,她眼神發亮、雙頰通紅,一看就知道是戀愛中女人才會有的表情。
他們是男女朋友?還是那女人單相思?
易澄滢一怔,覺得胸口悶悶的,令人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混着絲絲酸澀在胸口發酵,她揪緊胸前的衣裳輕輕蹙起柳眉。
奇怪,這是什麽感覺?
“澄滢,你不舒服嗎?”談完事的言劭宸回到她身邊,見她神色不豫,連忙問道。
“我沒事。”她甩甩頭,擠出一抹微笑,“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一點不是有課嗎?我今天工作比較多,要趕快回去處理。”
Advertisement
甩頭的動作卻甩不去心口怪異的感覺,易澄滢朝言劭宸點點頭,也沒等他回答便急忙離去。
如果想先離開,為什麽不在他與許香伶談話時跟他說一聲就好了?言劭宸有些納悶地望着她纖細的背影一會,才走進自己的研究室。
入秋了。
雖然臺灣的秋天有“秋老虎”的盛名,白日依然高溫得有如盛夏,不過,當下午太陽西沉後氣溫便會急速下降,呼呼冷風吹得路上行人拉緊衣衫。
“咳咳。”喉頭幹癢的不适讓易澄滢忍不住咳嗽出聲。
“怎麽了?你感冒了?”在她身邊的言劭宸見狀急忙問道,腳步也停了下來;本來正在開心散步的嘟嘟看到主人的動作,趕緊坐到易澄滢腳邊,睜着一雙晶亮狗眼看她。
“我沒事啦!”遮掩着唇瓣,易澄滢不在乎地擺擺手,“只是嗆到而已。”
這幾天在公司忙得昏天暗地。為了要準時和言劭宸一起帶嘟嘟散步,她抓緊時間把工作在下班前完成,還得應付邝瑜婕永無止境的要求,身體已經疲累到發出警訊,她知道自己快要生病了,卻不想去管它。
“真的嗎?”懷疑地瞅着她,言劭宸顯然不是很相信她的話。
她的臉好像比平時蒼白了些,精神也不太好,有些委靡,最近天氣變冷了,她還是穿得一樣單薄,總覺得她的身形更纖細了。
思及此,他微微皺起濃眉。
“真的。”綻出一抹柔和淺笑,易澄滢再三保證。
“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好嗎?”見她堅持,他也不再追問,只是脫下自己的外套罩上她單薄的肩頭,将那嬌小身軀緊緊裹住,防止寒風侵襲。
正要點頭的易澄滢被他這舉動小小吓了一跳,臉上一熱,随即出口推辭:“不用了……你不用這麽麻煩的……”
“披着。”有力的大掌不容拒絕地按着她的肩膀,言劭宸黝黑的眼眸裏寫着堅定。
“……謝謝。”無法說不的易澄滢望着他深邃的雙眸好一陣,才嗫嚅着道了聲謝。
感受着外套裏傳來的他剛剛微熱的體溫,她撫着,心裏滑過一道暖流,白晰頰上泛出一層玫瑰色澤。
言劭宸淡笑了下,替她拉好衣領,大手握緊她微冷的素手,再開始繞着公園散步。
啊……他怎麽又牽她的手了呢?
易澄滢傻楞楞地被他拉着走,擡起頭,視線對上他的,對這種情況難以啓齒發問。手心的觸感讓她不由得回憶起之前在他身邊時浮現的悸動,下意識地撫上胸口,心髒噗通噗通加速運轉,奇特的感覺又出現了。
“怎麽了?”心知她的問題,言劭宸卻老是不主動回答,很壞心地故意問着。
“那個……言先生……我——”她支支吾吾地欲開口,但總在成句前被他搶了話。
“上次說過了,叫我劭宸。”對她這般疏離的稱謂感到不悅,他提醒她。
想起上回在他研究室的情景,她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也順着他的意願改變了稱呼,“劭宸……”
言劭宸滿意地點點頭,把她的小手牽得更緊,一旁的嘟嘟似感受到主人的好心情,于是跟着歡快地搖尾巴。
按壓的熱度透過兩人接觸的肌膚源源不絕地傳來,麗顏更加紅潤,也害她更緊張了。
“那個,我是想說……你……你老是牽我的手,這樣……不太好吧……”鼓起勇氣說完,易澄滢感覺到臉上的溫度似要燃燒起來了。
“為什麽?”過了這麽多天,她終于說出口了啊!言劭宸暗暗贊許,卻裝傻地反問。
聽聞他的回應,易澄滢傻了。什麽為什麽?當然是因為這樣不合宜啊。
“因為……因為……這樣你的女朋友會誤會的。”說出理由後,一股酸澀悄悄在心頭蔓延開來,直沖喉頭,嗆得她難受。
他……他一定有女朋友的,不是嗎?像他這麽優秀的男人,怎麽可能還是單身?前幾天見過的豔裝女子閃進她的腦海,憶起那女子拉着他的臂膀親昵說話的模樣,那股酸澀窒悶感又回來了。
這個念頭篤定地深植腦海,澀意又染上了苦味,易澄滢別開水眸,再用力地抽出在他掌中的手。這次,他沒有握住她,任由她抽離。
“我沒有女朋友。”她會這麽說,是因為她在意他嗎?
心情不由得愉悅了起來,他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那低垂的腦袋,見她訝異地擡起頭來,言劭宸眸心漾柔,平時冷凝的臉部線條變得柔軟,增添了幾分溫和。
被這般如水溫柔的眼神一瞧,易澄滢不禁頰染豔色,瞬間羞紅了臉。承受不住他灼熱專注的注視,她急忙撇開臉,而他的回答也同時勾起了她原本低落的情緒。
他沒有女朋友?他說他沒有女朋友呢!
為什麽聽到這個消息會令她如此歡快?
為什麽之前以為他身邊已經有了別人,會讓她的心情像墜入深淵一樣?
為什麽他的碰觸總是惹得她手足無措、臉紅心跳?
難道她……難道她……真的喜歡上言劭宸了?
恍若被雷擊中般地頓悟自己的心意,氣血迅速湧上易澄滢早已通紅的面頰,整張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連脖子及耳根都暈紅不已。
這這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啊!
她明明只是喜歡他的狗而已啊!怎麽會連主人也一起喜歡下去了啦!
搗住熱燙的面皮,她對這突如其來的領悟感到不知所措。
“澄滢,你的臉好紅,不舒服嗎?”發現她臉紅得不尋常,言劭宸的手很自然地貼上她的額頭,靠近她探問。
熱熱的……該不會是發燒了吧?
過于親近的接觸讓她的心髒負荷不了,尤其她才剛剛發覺自己的心意,對于這樣的親昵還不太習慣,她連忙退了一步。“我沒事啦!只是……只是覺得有點熱……”
熱?真的發燒了嗎?
凝瞅着她暈紅的臉蛋,言劭宸叫着她的名,想确認她的身體狀況,“澄沣……”
被他這樣一喚,聽頰更加酡紅,一對杏眼透露出慌亂。“我、我還有點事,今天就先走了!”話落,急急忙忙地離開公園,速度快得像是被人追殺一般,一溜煙便消失在轉角處。
她今天是怎麽了?表現得好奇怪,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她。
“嗚嗚……”腳邊傳來幾聲嗚咽,一低頭,發現嘟嘟正擡頭看着他,再望向易澄滢離去的方向,像是不了解為什麽她要這麽匆忙離去。
“你也覺得她今天很奇怪嗎?”輕撫嘟嘟的頭,言劭宸喃喃對着心愛的寵物說話。
用頭蹭了蹭主人的腿表示同意,嘟嘟搖了搖尾巴。
“不想了,我們繼續散步吧。”捏捏它柔軟的耳朵,帶着嘟嘟沿着散步路線完成平時的路程,易澄滢纖瘦的身影卻一直在心頭缭繞不去。
明天再問問吧!反正他們每天都會見面。
但是,隔天易澄滢卻沒有出現。
噢……她的頭好沉重,沉重得她都快要死掉了。不對,是痛得她快要死掉了才對。
沒出現在公園的易澄滢此刻正難受地躺在床上,額上敷着早已失去冷度的退熱貼,她将自己用棉被裹成蝦球狀,頭卻熱燙得可以煎蛋了。
是的,她被每到季節更疊就開始猖獗的流感病毒給襲擊了!平常不太生病的她,一病起來就非常痛苦,沒休息個幾天不會痊愈。今早起床時頭痛得快要裂成兩半,只好打電話向公司請了兩天病假,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哀號。
本想好好睡一覺看情況會不會好轉,沒想到一覺醒來頭疼得更厲害了,仿佛有無數細針戳刺着她的腦袋,這有如千針之刑般的病症讓她好想一頭撞死,看看會不會比較幹脆了事些。
好友朱毓玫本想趁午休時間過來一趟,但因為自己請病假,她的工作量就增多了,抽不出時間來探病。
這病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好啊……把棉被裹得更緊,承受着外熱裏冷的煎熬,易澄滢根本病得連去醫院挂號的力氣都沒有了。
輕快悅耳的鈴聲伴随機體震動的聲音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正歡快地唱着歌,意識迷蒙的易澄滢根本不想理會它,不過來人似乎相當有耐心,鈴響不停。
即使用被毯蓋住了耳朵,仍無法抵擋那高亢的音樂,她只好認命、艱難地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時又倒回床上。
“喂……”有氣無力地吐出一個字,她的頭真的快炸開了。
“澄滢?”手機另一頭傳來一道熟悉的清冷男嗓,稍稍滲入她渙散的意識中。
這聲音好耳熟啊……嗯……這好像是言先生的聲音呢……
“澄滢,你在聽嗎?”對方口氣焦急,亟欲聽見她的回答。
“有……”努力地回話,無奈高燒讓她的腦袋糊成了一團,很難集中注意力。
“澄滢,你生病了?去看醫生了沒有?”發現她病得連話都講不清,對方更加着急了。
“唔……”易澄滢無意識地呢喃着,完全沒辦法把字句拼湊成要表達的訊息。
“我現在立刻過去!”話落,通話随即切斷。
易澄滢的意識已經軟成一攤爛泥,她困難地坐起身,整個纖細身體縮成一團。
好……好難受啊……
不知過了多久,急促的門鈴聲傳來,催魂似地毫不間斷。易澄滢昏昏沉沉地去開門,只見一張布滿擔憂的俊臉迎面而來,而後便失去意識地倒在他懷抱中。
“澄滢!”
“唔……”身體的不适讓易澄滢呻吟出聲,意識逐漸回籠,眼睫輕顫,睜眼入眸的是潔白的天花板。
“醒了?”
還未來得及弄清自己身在何處,一道沉穩的嗓音先傳進耳裏,她有些迷蒙地看向聲音來源,一張冷凝俊顏映入眼簾。
“……言先生?”
眨了眨眼,疑惑的易澄滢對自己醒來看到的是言劭宸感到很不解,雖然頭疼症狀減輕不少,腦子還是一片渾沌。
她想起身,但四肢酸軟得使不出力;言劭宸一發現她的動作,連忙替她在背後墊起枕頭,扶着她的臂膀坐起。
“小心,你身體還很虛弱,不要勉強。”語調清清冷冷,卻掩不住關心。
“謝謝……咳!咳咳……”反射性開口道謝,卻突然咳了起來;言劭宸趕忙将水杯遞到她嘴邊,讓她喝下,手不住地拍着她的背順氣。
沒有餘力去注意兩人之間過于親昵的互動,她貪婪地就着他的手咽進清涼的水,一緩驟起的咳嗽。好不容易才順過氣來,她揚眸望着言劭宸。
“是你……送我來醫院的?”方才稍稍環顧四周,滿室雪白及手上的點滴證明她是在病房的床上沒錯。
略略颔首,言劭宸并未多言。
事實上,在他抵達她家之後,便被一開門就軟倒在他懷裏的她給吓壞了。
焦心不已的他火速把昏倒的易澄滢送到醫院,才知她病得嚴重,幸而經過治療之後情況已好轉。還好之前散步結束後他都會送她回家,否則她當時病成那樣,恐怕連自家地址都說不清。
二十八年的人生裏,他未曾嘗過擔心受怕的滋味,不料卻被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女人給吓得一顆心失速急跳。
是的,擔心!他擔心她,舍不得她受到一絲一毫的痛苦。就算是他摯愛的母親大人,也不曾讓他這樣害怕擔憂過。
對易澄滢,他确定自己陷得比想象中還深。
“謝謝你。”易澄滢真誠地向他道謝,随後才想到言劭宸怎麽會知道自己家的地址?
在她發燒得腦袋昏沉之際,她似乎接到了他的來電……是否因為如此他才焦急地趕過來呢?
聽聞她再次道謝,言劭裒的表情變得冷冽,眼神中也染上一抹嚴厲,“你是怎麽照顧自己的?這麽大一個人了連發高燒都不知道要看醫生?若不是我及時發現,你是想病死在家中等人來收屍?”
連珠炮的指責朝着床上的人兒轟去,震得易澄滢耳朵嗡嗡嗡地響,她有些暈頭轉向地接收那一大串字句,感受到他明顯的怒氣,吐出歉意:“對不起……”
其實她不是很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起,只知道這股怒火是針對她。
為什麽?因為她生病還麻煩到他嗎?
眼眸黯淡了下,她強振作起精神扯出一抹虛弱的微笑。“給你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
“我才不在乎你會不會給我添麻煩!只要你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口氣不善的他皺着眉頭,被她言談間的生疏勾出一股不悅。
他氣的是她沒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明明已經這麽單薄瘦弱了,還把自己搞得這樣憔悴,教他看了真是又氣又憐,恨不得抓來打屁股,再将她綁在醫院裏直到完全康複。
“……你不生氣了?”遲疑地望着他,易澄滢的語氣盈滿不确定。
“我沒生氣。”言劭宸按捺下胸中郁氣,暗自默念“忍”字,不對病人發火。
算算時間,易澄滢該服藥了。他細心地為她打開藥包,把水杯及藥丸送到她手上,“你該吃藥了。”
順從地接過,身為病人的她乖乖吞藥喝水,同時間也用那漸漸清晰的小腦袋思忖着——
他到底為什麽不高興呢?盡管他說他沒有生氣,易澄滢卻認為好像不是那麽一回事,總覺得他在忍耐着什麽似的……
大病未愈,清醒不久便感覺有些倦了,疲憊地往後靠着松軟的枕頭,她的眼皮沉重了起來……
“睡吧。”察覺了她的倦意,言劭宸伸手助她躺下,拉好被子,最後還輕輕替她撥去頰邊紊亂的發絲。
“嗯……”易澄滢因為藥效而昏昏欲睡,沒多餘心力去想他親密如戀人的舉動所代表的意義,只是随着言劭宸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安心墜入黑甜鄉。
言劭宸輕撫她微微汗濕的額頭,像是在對待什麽珍寶般輕柔。待易澄滢阖上眼,傳出淺淺的呼吸聲,他輕柔又細密地在她的發上落下輕如羽毛的一吻,烏瞳中寫滿了溫柔,向來面無波瀾的斯文容顏漸顯柔和。
恬淡的寧靜彌漫,午後溫暖的秋陽沿着窗棂灑落,為略帶涼意的病房帶來一點暖意,酣眠的人兒正編織着美夢……
淡淡的香氣盈滿室內,廚房桌上一只陶鍋裏冒着袅袅白煙,香味随着熱氣飄散,誘得人口水泛濫。
好香喔!深吸一口氣,易澄滢往廚房瞧去,一道颀長背影正從鍋中盛出一碗香濃的海鮮粥,而她被告誡得乖乖待在沙發上,暖暖的被毯蓋在她的腿上,身上還裹着一條保暖的披肩。
嘟嘟就趴在沙發下,一雙晶亮狗眼望着她,“盡忠職守”地看管着病人,遵從主人吩咐,不讓她下床。
呃,是不讓她下沙發。
現在的情況讓易澄滢很困惑。
為什麽言劭宸會在她的廚房裏煮粥呢?
自從她病倒被他送到醫院後,他天天不辭辛苦到醫院來探望她,就算她說好友朱毓玫會來照顧她,言劭宸還是悶不吭聲地每日往醫院跑。
就連她昨天出院,也是他負責接送,他這個朋友實在是盡責得過頭了。
今天是星期六,早上十點,言劭宸帶着嘟嘟及一袋食材來按她家門鈴,就算她再三表明自己一個人沒有問題,他依舊不讓步地攻占她家廚房。
本來她還賴在床上睡大覺的,結果言劭宸一來,她怎麽好意思繼續窩在床上夢周公?只好盥洗一番到客廳,不料卻在他面前打了個大噴嚏,還附帶幾聲咳嗽證明病根未愈,惹得言劭宸馬上叫她回房。
要不是自己一再堅持,肯定會被他五花大綁在床上,再用冬被裹成木乃伊。拜托,現在才秋天好不好!她只是小感冒,呃,有點嚴重的小感冒而已。
經歷了一場病,易澄滢總算見識到言劭宸強勢的一面,有時她不禁要懷疑,那個斯文有禮的言劭宸到哪裏去了?
居然還指使嘟嘟看守她,她是病人,不是犯人!
有點賭氣地嘟着小嘴,易澄滢杏眼圓睜地瞪着“看守”她的嘟嘟,眼中卻沒有絲毫怒氣。
圓圓的眼睛無辜地看回去,嘟嘟趴在地上,尾巴掃啊掃的,她想發火也發不起來。
知道他是為她好,可是誰會喜歡像小孩子一樣被限制行動自由啊!再說她的病已經好了大半,不會動不動就昏倒了啦!
“吃飯了。”言劭宸端來熱氣騰騰的粥,小心翼翼地放在客廳的小茶幾上,在他要将湯匙遞給沙發上的易澄滢時,發現她正瞠着燦亮的眸子,粉嫩聽頰鼓起,兀自生着悶氣。
還在生氣啊。
勾着唇角,亮如星子的黑眸染上笑意,言劭宸心知她正為他今早的“入侵”感到不悅,因為他強迫她待在沙發上,哪兒都不準去。
“哼。”轉過頭理也不理他,易澄滢跟嘟嘟大眼瞪小眼,就是不看他。
“不要生氣了。”寵溺地揉揉她亮麗的青絲,言劭宸覺得她這充滿生氣的模樣真可愛。
易澄滢面頰酡紅,被他的親昵舉止惹得臉紅心跳,閃躲他的魔爪喊道:“做什麽弄亂人家的頭發啦!”
真是!她都還沒好好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就生了場大病,害她還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來面對眼前的男人。
她是喜歡他沒錯,但是言劭宸呢?他可和她有一樣的想法?她不敢确信。
他是對她很好,不過他們是朋友,他溫柔的舉動若是出于對朋友的關心,那就是她在自作多情了。
不過,言劭宸對她似乎太好了點……
真的只是友情而已嗎?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眼前出現一碗香氣誘人的海鮮粥,清冷的低沉男嗓略帶笑意:“快吃,涼了就不好了。”
好香……不對!她還在生氣!
原本打算伸手接過瓷碗的易澄滢突然止住動作,想起自己還在氣言劭宸限制她行動自由,随即撇過臉去。
才沒那麽容易原諒他呢!
見狀,言劭宸輕笑,但他自有辦法,“還是要我喂你?”
喂她?!霍地轉過頭,眼眸睜得大大的,易澄滢看到了他眼裏的堅決。
他真的會親手喂她!
“你……不用了,我自己來。”很沒骨氣地敗下陣來,她拿過粥,搶去他手上的湯匙,不甘心地乖巧進食。
他好像……不大一樣了?這幾天來,面對她的時候,他多了些許強勢霸道,不許她不接受,兩人間的互動卻也漸漸熟稔起來,仿佛認識多年般自然。
邊想邊吃進一口粥,易澄滢驚異地擡頭,訝然瞅着言劭宸。
好好吃!白粥浸入濃郁的海鮮湯頭裏熬煮,食材都被切成細末,融在米粒裏頭,跟湯頭的精華緊緊結合,簡直是大廚級的水準。
“你……很會作菜?”
“還可以。”在國外待久了就什麽都會了。
這樣叫還可以?那要怎樣才算厲害?她會的幾樣簡單家常菜不都成了上不了臺面的東西了?!
想起自己一手平凡的廚藝,易澄滢好郁悶。
言劭宸沒有讀心術,當然不會明白她在想什麽,只是好笑地凝視着她鼓着腮頰一口一口把粥解決,以為她還沒消氣。
坐在她身旁,給了嘟嘟幾條肉幹算是獎勵它的“盡責”,他也端起自己的那一碗午餐食用,視線依然膠着在易澄滢纖弱如柳的身影上。
她實在太瘦了,他得努力把她養胖才行。
用完午飯,易澄滢在言劭宸的“監督”下吃完藥,任務完成,頓時覺得無聊了。
她是病人,今天又是假日,她睡到十點才起床,實在不知道要做什麽來打發時間。
若是平常,她要不看看電視,要不讀讀小說,再不然就跟朱毓玫出去喝喝下午茶。
現在身旁多了個言劭宸,一舉一動都有人看着,怎麽做似乎都不太恰當。依照她的情況,她當然該卯起來跟他培養感情,但是……到底要怎麽做啊?
畢竟才剛發現自己的心意,她并不是很急着想跟言劭宸變成戀人,而且若是對方無意,就算她再喜歡他也沒辦法。最最重要的是,她現在還是搞不清楚他是怎麽想她的……
“澄滢,你要不要睡一下?”發現易澄滢魂游九重天,言劭痕有點不悅。
他近在咫尺,這女人卻恍若未覺,徑自神游太虛去了。
不過,他當她是因身體正在複原,于是很“寬宏大量”地原諒她的精神不集中,甚至建議她好好睡一覺,快快把病養好。
被突如其來的問話吓了一跳,易澄滢好一會兒才弄懂言劭宸的話。
“我不困。”搖搖頭,睡到日上三竿的她哪裏還睡得着。
不困?很好!那就來進行培養感情大計吧!
“你很喜歡狗,對嗎?”寵物話題最好切入了,特別是她對嘟嘟又有豐沛的愛心。
“嗯。”她用力點頭,“我最喜歡的動物就是狗了。小時候我也養過狗狗……”
“是球球嗎?”之前她喊嘟嘟這名字,莫非是移情作用?
小臉黯淡了下,垂眸對上嘟嘟那雙亮晶晶的圓眸,忍不住想起她逝去的狗兒……
“嗯,小時候我爸媽都忙,只有球球陪我。”見她看着它,嘟嘟開心地坐起身,一顆毛茸茸的大頭就靠在她膝上蹭啊蹭。
易澄滢摸摸嘟嘟,眸中揉上一抹懷念。“球球也是黃金獵犬,長得跟嘟嘟有點像呢。”尤其是臉上略為泛白的心形毛發,特別像。
明了她話語未盡,言劭宸只是靜靜地聽。
“國中時,我跟爸媽吵了一架。”她本就白晰的臉兒變得有些蒼白,“那時我好生氣,球球卻一直鬧着要我陪它玩,我一氣之下就很大聲地罵它,然後它就跑掉了。”眼眶有點紅紅的,易澄滢眨眨眼。
“那不是你的錯。”她沮喪的模樣扯痛了他的心,大掌輕柔覆上她握得死緊的小拳頭,輕聲安慰。
她笑了下,語調卻變得更加傷悲,“我找它找了好久,找了一整天都找不到,等我終于找到球球的時候,它看到我,興奮地要沖過馬路……”喉頭一緊,哽咽地把最後的字句說完,“結果就被車撞死了。”
水霧沖上眼底,她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在那時就流幹了,只是每當想起,還是很傷心難過啊!
“那不是你的錯,你當時只是個孩子。”言劭宸溫柔地說,烏瞳凝瞅着她,擡手拭去她溢出眼眶的淚珠。
原來是這樣!他先前還奇怪她這麽喜歡狗的人居然沒有養寵物,原來是因為親眼看見心愛寵物死于眼前的記憶沖擊太大了,所以,那天在車禍現場她的模樣才會那麽奇怪。
心疼、不舍的情緒占據他的胸腔,責怪自己為何要提起這個話題,不假思索地,他将那哭泣顫抖的嬌小身軀攬入懷抱中,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撫小孩似,讓她靠着自己的胸膛盡情流淚。
“難過就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一點。”
從來,從來沒有人這樣跟她說過。易澄滢僵了下,随着他安撫的動作,她慢慢、慢慢地放松,随後安心地趴在他的胸膛上哭泣。
爸媽說都是她沒好好照顧好球球,球球才會死掉。當她為了失去愛犬悲痛欲絕時,他們仍是一樣在外奔波,她每天回家必須面對滿室的空虛寂寥,想念那再也不會蘇醒的溫暖身軀。
她也的确認為,球球是她害死的。
自有記憶以來,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就算有了球球,仍然還是孤單的。
爸媽根本不管她,一心只想賺更多的錢,女兒對他們來說有好像沒有一樣。
因為如此,他們過世時她還不比球球死掉時傷心難過。可想而知,覺得自己害死她唯一同伴的小女孩,會有多難釋懷。
但現在,他告訴她那不是她的錯,她只是個孩子,不是她害的。
是不是,她一直等着有人這樣告訴她呢?
宛若苦盡甘來,背負多年的沉重包袱緩緩從背上落下,她,自由了!從長久以來她為自己拴上的罪惡感伽鎖裏掙脫了。
她狠狠地哭了一場,哭得言劭宸胸前的衣衫濕了一大片,他卻絲毫不介意地任由她用他潔白的襯衫當手帕,明了她的心結已解,只是需要時間來平複。
當泣聲逐漸變成抽噎,最後懷中的人兒哭累了,安靜地在他胸膛上睡着,他才專注又溫柔地凝視她猶帶淚痕的臉龐,替她擦去眼淚。
怎麽辦?他好像又更喜歡她了一點呢。那樣毫無防備的信任,才會讓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盡情地流淚,甚至哭累睡去吧?
她是這樣的單純、這樣的美好啊。
戀戀不舍地吻了她的額頭,言劭宸抱着睡夢中的易澄滢回卧室,确定她安穩地在床上繼續酣眠,才帶着嘟嘟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