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相見時難別亦難
“哦、哦,好的”少年宋揚語無倫次。
“有什麽事情嗎?”少年張寒問道。
“小哥哥?”少年張寒偏過頭來呼喚他。
聽到這三個字,少年宋揚的臉頓時紅到了耳朵根。
小、小哥哥,他叫自己小哥哥。
少年宋揚感覺自己心跳仿佛都要跳漏了一拍。
“沒、沒什麽”少年宋揚暗暗後悔,直接冒冒失失地上來問人家名字,連要跟人家說什麽都沒有想好。
“你、你剛才哭戲,演得可真好。”少年宋揚搜腸刮肚了半天,才從牙縫中硬擠出了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哦……”少年張寒被勾起了自己的童年經歷,心中一陣陣犯苦,他低下頭,眸子黯淡了下去。
宋揚見狀急了,連忙解釋道:“別、別誤會,我不是說、說你娘,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宋揚邊說着,還一邊做了個跟着電視上學來的發誓的手勢,可惜,他學得一點兒都不像,還硬生生地把少年張寒給逗笑了。
見張寒笑了,少年宋揚也摸了摸後腦勺,嘿嘿傻笑了起來。
“對了,你、你要不要我帶你玩?”見少年張寒好像仍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少年宋揚試着開解道。
“啊,去哪裏玩?”少年張寒聞聲擡頭,深棕色的雙眸重又煥發了光彩。
“去哪裏都行,大山就是我的家!”宋揚有些隐隐的激動,“我帶你去淌過小溪,去摸魚,去看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怎麽樣?”
“好啊好啊”少年張寒忍不住站了起來,他在藝校學習多年,還從來沒有做過這位小哥哥口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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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等你吃完午飯就走?”少年宋揚問。
“嗯嗯”少年張寒猛地點了點頭。
說話間,劇組的盒飯已經準備好了,少年張寒一踮一踮兒地跑了過去,兩只手,一手拿了一個發燙的盒飯,火急火燎地跑了回來。
少年張寒把一個盒飯遞到少年宋揚跟前:“給你。”
少年宋揚沒有伸手,他知道,他們這些群衆演員,劇組是不給安排盒飯的,既然這樣,那自己吃了,別人就吃不到了。
他沒有伸手接,而是舉了舉手中用塑料袋包着的一個硬邦邦的饅頭,“你吃吧,我吃這個。”
少年張寒不理他,直接就把他手中那個發黃的饅頭奪了過來,把自己手中的盒飯硬放進了少年宋揚的手裏。
“沒事的,他們說我長身體,讓我多吃,我拿多少都沒法關系的,劇組的盒飯,不缺的。”少年張寒似乎看出了少年宋揚心中的想法,安慰道。
“哦,謝、謝謝你。”少年宋揚艱難道。
少年張寒看着那個饅頭,有些心酸。
兩個少年吃了起來,少年宋揚見兩人盒飯裏的菜都像是鯉魚,他以前從沒吃過這樣紅紅的鯉魚,便問道:“你喜歡吃魚?”
“嗯,”少年張寒用筷子把刺挑了出來,“紅燒鯉魚。”
哦,原來這紅紅的鯉魚叫紅燒鯉魚,他喜歡的,少年宋揚暗暗地記在了心裏。
“以前我媽媽在的時候,就經常……”少年張寒說着說着就說道了這個話題上,他眼眶發酸,說不下去了。
少年宋揚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少年宋揚在家裏是個小頂梁柱,吃過苦,自然聽別人說話的能力就強,張寒剛一說“在的時候。”,少年宋揚心裏就略過了一個不好的念頭。
再看少年張寒的反應,少年宋揚知道自己猜的恐怕八九不離十了。
少年宋揚急得焦頭爛額,他特別想安慰一下眼前的這個小少年,可是,他的嘴巴卻又笨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半晌,少年宋揚把自己盒飯裏的紅燒鯉魚都夾到了少年張寒的盒飯中。
“你不吃嗎?”少年張寒擡頭問宋揚,少年張寒皮膚白嫩,剛一傷心,眼眶就隐隐發青,很是明顯。
“我、我不喜歡吃魚的,我嫌刺多。”少年宋揚口是心非。
怎麽可能呢,宋揚家的情況,即便是下河摸了魚大多也要賣給走街串巷收魚的,一年到頭也就過年那兩天能吃上幾口。
但這是張寒喜歡的呀。
“哦”少年張寒沒想那麽多,又開始低頭往嘴裏扒拉飯。
他這麽瘦,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是該多吃,少年宋揚想着。
“慢一點兒,別被魚刺卡住了。”少年宋揚提醒。
“嗯,唔……”
吃完了飯,少年張寒躲着導演悄悄地跟着少年宋揚一起跑了出去。
少年張寒在後面喘着氣問道:“去——去哪兒?”
宋揚拉住少年張寒的手腕,這樣少年張寒可以節省些力氣。
少年宋揚并沒有回答他,只是低聲說了一句:“跟着我。”
少年張寒被少年宋揚拽着左手,一路用力地上山爬坡,最後,少年宋揚放開了他的手,停了下來。
少年張寒拄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他太瘦了,體質跟宋揚這種整天幹農活的孩子們是壓根沒法比的。
宋揚停在他身邊,用手輕輕地幫他順了順背。
少年宋揚手觸到的地方,是張寒雖細弱卻堅硬剛強的脊梁。
少年張寒再擡起頭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不知不覺中,兩個人竟已經跑到了山頂。
腳下,是連綿不斷的萬壑千山;頭頂,是一碧如洗的百丈晴空。
視野所及之處,再也沒有比他倆更高的山了。
少年張寒突然想起了以前學過的一句話,“海到盡頭天做岸,山登絕頂人為峰。”
第一次,他這麽清晰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那些常年萦繞在他腦海中,苦苦糾纏着他,就像一座大山一樣擋住他全部視線的童年經歷,此刻,竟也像是被翻越了,變得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了起來。
這個世界那麽大,大到有數不清的連亘山岳,萬壑之間有着千萬條潺潺流動的河流,水邊,又是數不清的人家與炊煙。無數的人就這麽日複一日地生活着,存在着。自己的那點兒小小的悲傷,在這個世界面前,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少年張寒嘴角帶笑,“謝謝你,小哥哥。”
少年宋揚臉紅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得連連擺手,“別、別說了。”
兩個人沿着彎彎曲曲的羊腸小路慢慢下山,上山的時候不往下看,還覺得沒什麽,可這下山的時候,少年張寒看着無比陡峭的山坡,看着山兩側的深谷,一時間兩腿發軟,走不動路。
“別怕,有我呢,你拉着我的手,你踩空了,我也會緊緊抓住你。”少年宋揚在背後拉住了少年張寒的手,安慰道。
少年張寒緊緊地拉着少年宋揚的手,仿佛冥冥之中平添了幾分膽氣與倚仗,終于平安地下到了平緩的山腰,長舒了一口氣。
下午,少年宋揚帶着張寒去到小溪邊撇石子兒玩;
宋揚從地裏挖出了紅薯,生了一堆火,把烤得外焦裏嫩的紅薯給少年張寒吃;
山坡上有棵老樹,粗壯的樹枝上,挂着少年宋揚以前做好的秋千,少年宋揚讓小張寒坐在了秋千上,從背後推他,推得很高很高,一直吓得他大叫哥哥才罷休……
到了晚上,他們兩個人一起躺在平坦開闊的山谷之中,看着墨色天空中一閃一閃眨着眼睛的星星,相對無言。
起風了,峽谷中的蒲公英随風搖曳,漫天的蒲公英花絮随着夜風飄向天邊,在星光的照耀下,仿佛披上了翅膀。
少年宋揚不敢看少年張寒,他已經拿到了劇組給的報酬,這就意味着,他跟張寒相處的時間,其實也就這一天。
這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他好希望時間就從此定格在這一刻,好希望今晚永遠不會過去,明天永遠不會到來。
這樣,就能再多留張寒一會兒了,就能再晚一點兒道別了。
少年宋揚也不忍扭過頭去,他八歲被父親和繼母趕出家門,在少年藝校學習的這麽些年,看他年幼欺負他的多,願意跟他玩的少,像這樣帶着自己認識大千世界的人,這麽多年,也就這一個。
他怕自己扭頭去看小哥哥,自己會繃不住。
男孩子,到底是不能哭出來的。
遠處有手電筒的燈光照了過來,是劇組的導演帶着人找了過來。
少年宋揚一下子把小個子的張寒護在了自己身後,大着膽子對導演他們說道:“是我硬拉着他跑出來玩的,你們別罵他。”
“也別,打他……”
導演見狀又好氣又好笑,小張寒可是他們劇裏的男主角,雖說還很小,自己可以教訓,但怎麽也說不到打的程度呀。
導演他們把少年張寒拉走了,少年宋揚起身,有些麻木地往家裏走。
回家之後,做飯,給媽媽擦身子,給妹妹們縫擦破的衣服,這麽一件件的活兒幹下來,倒也麻木,沒有心思再去想少年張寒的事情了。
第二天上去,少年宋揚的爸爸又拉他去犁地,一直忙道大中午才放了他,他跑回家給家人做了午飯,自己都顧不上吃一口,就那麽跑了出去。
他在擔心。
他一口氣跑到了昨天劇組臨時影視棚的位置,卻發現,昨天的影視棚早已撤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了一兩個老太太,彎着腰撿着劇組不要了的廢品。
“陳奶奶,您知道昨天的劇組去哪兒了嗎?”少年宋揚緊張道。
盡管心裏基本上已經确定了那種可能,他卻始終還抱着一絲希望。
還不該到告別的時候呢。
“啊,你說他們呀。”陳奶奶錘着腰回答道,“他們上午拍完了,連人帶車就都走|光了。”
這就,走了?
少年宋揚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
張寒他,好像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以後,還會有再見的那一天嗎?
在那個沒有QQ微信乃至手機的時代。
少年宋揚看着四周巍峨陡峭,似乎要向他緊逼過來的高山,第一次感到無比的絕望。
張寒走了,去了這世界上的不知道哪個地方,而自己,卻連面前的大山,都出不去……
張寒是天上的孩子,自己是泥土中的孩子,昨天是他墜下了凡塵,自己三生有幸,方能沾染上一點兒他身上披散開來的光輝,想和他做朋友。少年宋揚自嘲地搖了搖頭。
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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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