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父子倆相擁而泣, 長達數年的噩夢終于消散,他們撥開了層層雲霧, 看到了在耀眼光芒下溫柔笑着的摯愛。
楊芸是病逝, 在喬韶失蹤的那一年裏,她沒日沒夜地想辦法找孩子,熬了幾天幾夜後她暈倒了, 本以為是疲勞過度,體檢後卻查出了肝癌。
當時喬宗民差點瘋了,楊芸抱着他說:“大喬,我覺得小逸一定會回來的。”
喬宗民死死擁着她,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後的浮木。
楊芸溫聲道:“我這病是在為兒子擋災, 相信我,他一定會平安回來。”
喬宗民心如刀割, 可是他不能倒下, 這個家已經塌了一半,他必須撐起來。
現有的醫療條件,雖然無法治愈肝癌,但只要有足夠的金錢, 是可以不斷延長壽命的。醫學每時每刻都在進步,新的藥物和治療方式也在被研發, 以他們的條件, 可以給楊芸提供最好的治療。
只要拖一年,再拖一年,拖上五年, 可能就會有新的突破,治不了的病也會有新的進展……
可是楊芸的心理狀态太差了。
喬韶失蹤的一年,楊芸徹夜難眠,每天都在承受着鈍刀磨心的痛苦,她硬撐着一口氣,接受着痛苦的治療,只想着要找到兒子。
一年後喬韶回來了,楊芸緊繃的那根弦松了,只覺得死而無憾。
其實喬韶對她的排斥與恐懼沒有壓垮她,她只是慶幸孩子回來了,她日夜乞求的心願達成,她願意交付自己的生命,只求她的孩子後半生平安順遂。
楊芸直到死亡的前一刻,對喬宗民說的也是:“告訴小逸,我很滿足。”她至死怕得都是清醒的喬韶會自責。
她給喬韶留了一封信,這信喬宗民之前不敢拿給喬韶,現在卻可以了。
喬韶顫抖着手打開,一字一行看下去,看得淚眼模糊。
他的媽媽告訴他,她這一生都很滿足,遇到喬宗民很滿足,生下喬韶很滿足,這麽多年的生活她非常幸福,最後兒子回來了她真的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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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沒有長短,十年的幸福并不比百年的人生短暫,而她已經得到了最美好的一生。
喬韶是哭着睡過去的。
人的精神是有承受極限的,喬韶想起了所有的事也接受了所有事,這消耗了他大半的心神。
雖然疲倦,但他不再做噩夢了,他抱着媽媽給他的信,夢裏是溫暖與祥和。
他仿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回到了父母身邊,感受到了最純粹的愛與被愛。
直到他徹底睡熟,喬宗民才看向賀深:“過來。”扔下這兩個字他腳步放輕地出了門。
賀深又看了看喬韶,覺得他短時間內不會醒來後,跟着喬宗民走出去。
喬宗民回到三樓,打開一間上鎖的門,賀深腳步頓了下,喬宗民走進去,看都不用看便拿起一個遙控器,打開了投影儀。
蒼白的熒幕上出現了一段錄像。
賀深看了一眼,手已經攥成了拳頭。
喬宗民也眼睛不眨地盯着,他的聲音很低,有些空渺:“這個女人叫祁靜宜……”
熒幕上被高清處理過的錄像上呈現的正是喬韶口述的那一幕,他如何遇到了這個女人,如何幫助她,如何被拐走……
當時聽喬韶說時,賀深滿心疑慮。
深海大廈位于鬧市區,這裏的監控應該是很周密的,喬宗民丢了兒子,怎麽可能找不到這段錄像,怎麽可能會查不到這個女人?
喬宗民道:“我和他母親從來不拘着他,他想出去玩也是縱着他,雖然也讓保镖跟着他,但那人大意了。他以為這就在深海大廈,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這多麽年都沒出過事,心理上松懈了。”然後就出事了。
喬宗民每想到這裏都會自責,他輕籲口氣繼續說:“韶韶失蹤後,我們很快就查到了這段監控,也找到了這個女人的所有信息,可始終查不到後續。”
他對賀深講了這個女人的事。
祁靜宜,一個因為失去兒子而徹底瘋了的女人。
她是個單親媽媽,因為有輕微精神病而被離婚,連帶着有些癡傻的兒子也留給了她,她艱難地撫養着兒子,過得狼狽不堪。可即便這樣努力生活了,兒子還是被她害死了——她出門忘了關火,十歲的兒子煤氣中毒而亡。
之後她瘋了。
喬宗民頓了下,艱澀道:“當初查到這些時,警察都覺得不樂觀。”如果是單純的綁架,別管多少錢,喬宗民都會把兒子贖回來,可這樣的精神病患者,誰都無法想象她會做出什麽事。
賀深明白了:“祁靜宜整整一年沒有出過地下室,也就沒有任何尋找的線索。”
喬宗民點頭道:“我們都以為她死了。”帶着喬韶一起死了。
監控拍到了祁靜宜拐走喬韶,卻沒拍到她将他帶去哪裏。
祁靜宜所在的那個地下停車場警察也找過,可始終沒發現那間隐蔽的房間。
之後警方排查了所有交通工具,更是把全城監控刷了一遍又一遍,可惜一無所獲。
這兩人如同人間蒸發般,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誰能想到祁靜宜是躲在了這樣一個密閉的空間裏?
她在兒子死後,過着異常正常的生活,足足用了兩年時間準備,囤積了大量方便食品和礦泉水,只想和“兒子”永遠待在這個安全的地方——這次她不會再讓他遇到任何危險,不會再讓他受任何人歧視,更不會再讓他離開她。
喬韶回來後,警方很快就查到了那個房間,也看到了祁靜宜的屍體。雖然喬韶一個字都說不出,也無法描述自己這一年經歷了什麽,但只看結果也隐約猜得出。
徹頭徹尾的悲劇,完全的無妄之災。
祁靜宜拐人并沒有針對性,她看到喬韶的時候,只是覺得這個孩子真好看,只有她的孩子才會這麽好看,于是帶走了他。
這是所有的前因後果了。
喬韶在這一年裏受到了嚴重的精神迫害,回家後畏懼成年女性,畏懼安靜,畏懼媽媽這兩個字。
如果楊芸沒有患病,喬韶會慢慢康複,會重新接受母親,可楊芸撐不住了。
稍有好轉的喬韶聽到了母親的死訊:自責、愧疚、恐懼、痛苦……無數情緒像一座座大山般壓在他神經上。在他無力承受之時,身體啓動了自我保護機制,他全忘記了。
關了投影儀,喬宗民看向賀深:“你覺得你适合他嗎?”
如此開門見山的一句話,讓賀深後背緊繃。
這是沒辦法的,喬宗民肯定看出來了——這沒日沒夜的守護,不是普通朋友會做的。
賀深垂眸道:“我喜歡他。”
砰地一聲,遙控器撞在後牆上,砸了個粉碎。
喬宗民聲音極冷:“我問的是,你覺得自己适合他嗎!”
賀深喉嚨裏像堵了塊鉛,又重又澀。
喬宗民道:“你們都是男人,你的家庭會接受你們?這個社會能接受你們?喬韶好不容易康複了,你還要拽着他走進另一個深淵嗎!”
賀深薄唇緊抿,沙啞道:“我會保護他。”
喬宗民一把拽住他衣領,逼視他:“別拿這種輕浮話來糊弄我。”
他聲音低冽,充斥着久居上位的人才有的氣勢與壓迫感。
賀深處于絕對的弱勢,一個只有十七歲的少年,如何比得過這位在世俗中叱咤風雲的男人?
普通人可能早被喬宗民給震得擡不起頭,但賀深擡頭了,他盯着喬宗民,用着近乎于倔強的語氣道:“我一定會保護他!”
喬宗民盯着他,賀深一點都沒躲閃。
昏暗的屋子裏,裝滿了沉重過去的空間,兩個強勢的男人劍拔弩張。
“滾。”喬宗民松開手,對賀深下了逐客令。
賀深記挂着喬韶。
喬宗民看向他,目光冷凝:“滾出去!”
賀深眼睫微垂,向他鞠了個躬道:“對不起。”
喬宗民冷冷看着他。
賀深繼續道:“無論如何我都想和他在一起。”
喬宗民随手抄起一個東西,向着賀深就砸了過去。
賀深躲都沒躲,他額間被飛來的煙灰缸擦破皮,滲出血。
喬宗民看都沒看他:“別讓我再看到你!”
賀深雙目黯淡,又道了聲歉後離開了。
他沒去看喬韶,而是出了喬家,站在門外。
陰霾了一天的雲朵終于架不住沉重,下起了滂沱大雨。
賀深一動不動地站着,腦子裏回蕩着喬宗民的話。
你适合他嗎?你适合他嗎!
賀深手指顫了顫,自嘲地笑着。
他配不上他,可他想把後半生所有的愛都給他。
雨下的很大,揚起的水霧把街道弄得霧蒙蒙,賀深筆直站在那兒,像迷霧中的燈塔,異常清晰也異常堅定。
喬宗民收回視線,撥通了電話:“老陳,把那孩子接進來。”
喬韶醒來時狀态不錯,喬宗民剛好進來,問他:“餓不餓?吳姨一會給你煲着粥。”
喬韶肚子立馬配合得響了幾聲:“很餓。”
喬宗民立刻道:“我去把粥端過來。”
“不用啊,”喬韶直接下床道,“我去餐廳吃。”
喬宗民見他精神狀态很好,心口的大石才落地:“我陪你一起。”
喬韶四下看了看,欲言又止。
喬宗民當沒看見。
喬韶想找手機,喬宗民催促他:“快來吃東西。”
喬韶找半天沒找到手機,只能先去餐廳。
坐下後他又四處看看……
喬宗民給他攪動着粥碗:“有點燙,你小心點喝。”
喬韶忍不住了:“爸,賀深呢?”
喬宗民:“……”
喬韶清了下嗓子道:“他回去了?”賀深跟着熬了兩天兩夜,會回去休息也正常。
喬宗民道:“吃飯。”
喬韶一邊喝粥,一邊打量着大喬的神态。
喬宗民哪會不懂他的心思,自家崽子就是這麽單純才讓他放心不下啊!
大喬放下碗筷道:“就這麽喜歡那小子?”
喬韶一口粥入喉,被吓得嗆了起來:“咳……咳咳……”他臉漲得通紅,“爸爸爸,您說什麽呢……”
他也就心虛時才會老實叫爸。
喬宗民嘆口氣道:“慌什麽,張博士早年就提醒過我,你以後的伴侶可能是男性。”
喬韶一聽,更是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
喬宗民心有不甘道:“爸不管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但怎麽能是謝深那小子……”
喬韶不痛快了,他擡頭看向父親,正色道:“他怎麽了?生在什麽樣的家庭是他能選擇的嗎?擁有什麽樣的血脈是他能夠決定的嗎?他在一片淤泥裏長得筆直青翠,我們不該加倍欣賞他嗎!”
喬宗民:“……”
反正事都說開了,喬韶也不慫了,他放下筷子道:“大喬同志,請你放下有色眼鏡,好好看看賀深,他到底哪裏不好?”
喬宗民餘光瞥了眼門口濕漉漉的少年,心裏老大不痛快。
喬韶道:“賀深次次考第一,學東西又快又準,還不怕吃苦,你知不知道謝家有多坑啊,讓他三年賺一千萬,他才多大啊,這要求放到尋常高中生身上就是笑話好嘛,可是他能做到,在沒有任何啓動資金,沒有人脈,沒有人幫助的情況下他能做到!”
喬韶還diss了一下老爸:“我敢打賭十七歲的你也做不到!”
喬宗民:“………………”
喬韶越說越來勁,振振有詞道:“你真的不知道他有多好,腦子好使肯吃苦,做事耐心有韌勁,哦……你還沒看過他打籃球,特別帥我跟你講……我投不進去的球他都能……”
他話沒說完,順着大喬的視線看到了門口的賀深。
喬韶韶眨眨眼:“诶……………………”
喬宗民後悔了,後悔把這臭小子叫進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預感大喬今天又會被噴。
設身處地想一想嘛,大喬這心态其實沒毛病的【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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