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在通玄子的眼裏, 紀修遠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個人形的天材地寶。

他只要将其煉成丹藥吞入腹中, 就能平添五百年修行,法力壽數大增,與那絕豔的妖物旗鼓相當。

而妖物們大都心思單純, 哪裏有他在人間打滾了兩百多年的深謀遠慮、心機布局?

如果能得到與之相抗的力量,他完全有信心一步步将那妖物捕獲,進而納入囊中。

說起來,修行之路漫漫, 他獨自流離輾轉于世間,活了兩百多年,時不時會感到孤單……待他捕獲了那妖物之後, 再好生馴服教養一番,将那妖物做個爐鼎消遣寂寞,也是一樁美事。

通玄子一邊這樣想着,一邊走到床畔,朝熟睡的紀修遠伸出凝聚了法力的右手。

可他的手還沒有來得及接觸到對方,就被一道金光彈開。再看右手, 整個手掌皮膚都變得焦黑, 冒着絲絲青煙。

通玄子疼的“咝”了一聲,這才發現床的四周布置了一個護持法罩。

此罩水火不能破,有人誤觸就會被法罩彈開;而若是感應到有法力入侵,則會發起反擊。

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讓裏面的人自己走出來。

……看來那妖物對眼前這個男人, 倒是用情頗深,臨走前還不忘幫其做好安全措施。

已經将棠璃視作自己未來爐鼎的通玄子,心裏情不自禁就有些發酸。

不過這樣看來,直接帶走紀修遠的想法卻是行不通了,還是要用些計謀才行。

通玄子眼珠轉動,看見床頭櫃上幾本明顯時常翻閱的育兒書籍,以及不遠處的嬰兒床,覺得有些意外。

他暗暗思忖,沒料到紀修遠和那妖物倒是兩情相悅,否則紀修遠身為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也不會在知情以後,還一心想要生下對方的孩子。

于是通玄子很快有了主意。

……

“紀董,紀董,快醒醒。紀董,紀董……”

幻胧罩可隔絕一切傷害,卻無法隔絕聲音。

紀修遠在睡夢中聽到有人叫他,睜開了眼睛。

因為懷孕,紀修遠最近幾個月嬌氣了很多,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見窗外還黑着,就有點起床氣,順手拿起孕婦枕扔過去:“誰啊,叫什麽叫?!”

被皮皮蝦造型孕婦枕砸中臉的通玄子:“……”

紀修遠扔了枕頭後終于清醒,從床上坐起來,首先映入眼中的是牆對面漂亮的一行繁體書法——

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離開床,切記,切記!

共同生活的幾個月來,棠璃在紀修遠跟前自然是寫過字的,不過僅限于硬筆簡體,跟他擅長的毛筆繁體書法還是很有些差距,所以紀修遠壓根兒沒認出這是棠璃留下的字跡。

然後紀修遠轉過頭,借着柔和的地燈燈光,看到站在床畔,手裏拿着孕婦枕的通玄子:“……你怎麽在這裏?”

在那場商務聯誼晚會上,通玄子由于語出驚人,給紀修遠留下的印象很深刻,所以紀修遠記得他。

通玄子把孕婦枕丢到一旁,望向紀修遠:“看起來,紀董是打算替那妖物生下孩子?”

紀修遠見棠璃不在身邊,又于牆上留字提醒,心裏覺得很是疑惑,臉上卻習慣性的沒有洩露出分毫情緒:“這些,不關你的事吧。”

“倒是你,深更半夜私闖民宅,究竟想幹什麽?!”

“呵呵,紀董不要誤會,我是來幫你的。”通玄子挺胸,擺出一臉道貌岸然的模樣,“人妖相交而誕子,天理難容。為了紀董着想,我已經将那妖捉住,也請紀董早做打算,好好跟我談談。”

紀修遠這個人本來就疑心重,再加上對面的牆壁題字,使得他完全不信任半夜出現在自己床邊的通玄子,所以只是點點頭,施展“拖”字大法:“知道了,我有你的名片。這樣吧,你先離開,等天亮之後我再登門拜訪。”

而通玄子這邊,肯定不能讓紀修遠把時間拖到天亮。

滿打滿算只有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等棠璃破了舍利塔那邊的陣,或者等到羽雉血盡而亡無可挽救,就一定會趕回來。如果提前破陣,時間恐怕還要縮減。

所以通玄子聽紀修遠這樣說,當下哈哈的笑了兩聲,繼而垮下臉來威脅:“既然紀董這麽說,我這邊想必也無需顧忌什麽,把那妖處置了也沒關系。”

“你……”紀修遠對通玄子所說難辨真假,但他知道眼前的情形如同談判,是不能着急的,于是諷刺的朝通玄子勾唇一笑,語氣陰沉暗藏機鋒:“你去打聽打聽,我紀修遠什麽時候受過別人要挾?你做事之前最好掂量掂量,以及準備好承擔一切後果!”

通玄子回想了一下,紀修遠還真受過別人要挾。

之前紀修安被綁架,他不就是一個人單槍匹馬的跳了陷阱?

不過這也有可能是他早和那妖物通過氣,知道前去沒有危險,才會去做這件事。

人嘛,無論是多麽重要的親戚伴侶,事到臨頭總是自己重要一些。

通玄子暗自咬了咬牙。

可就算這樣,他也沒有了後退之路。

只要此計不成,等那妖物騰出身來,知道了他做的一切,他就再也沒有路走。

雖然妖物們因為天劫,基本上都不願平白無故的殺生,但對方是千年大妖,想來自有手段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通玄子捏捏衣袋深處暗藏的一顆玉珠,很有些肉疼。

這顆玉珠是他百餘年前,在深山中追蹤一妖時偶然所得,乃上古大妖名為“蜃浮”者遺留之物。

“蜃浮”的本事是憑空制造幻境,這顆玉珠凝聚了“蜃浮”生前的一些法力,能夠制造出施術者想要別人看到的任何幻境。

這東西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十分強大、珍貴無比,甚至可以為整個鳳城的居民們制造一場盛大的幻境,拿來對付紀修遠無異于殺雞用牛刀,但通玄子現在根本沒得選擇。

通玄子狠了狠心,兩指一搓就捏碎了玉珠。

頃刻之間,紀修遠的卧房就變了模樣,化作了一間燭火高照的陰森囚室。

只有他睡着的那張大床,因為周圍被棠璃施了“幻胧罩”護佑,還保持着原來的模樣。

紀修遠的眼睛适應了突如其來的刺眼燭光之後,瞳孔驟縮。

他看見一個身披華衣的高大男人被層層鐵鏈鎖在囚室中間,琵琶骨被穿透,腳踝處挂着沉重鐵枷,遍體鮮血浸染,長而直的烏發遮擋了他的面容,垂着頭生死不知。

“這、這是什麽?!”紀修遠眼見此情此景,心中頓時大亂,十指不由自主緊緊絞住了床單。

通玄子看見紀修遠的反應,心中稍安,走到那男人對面,伸手拈起男人垂落的一縷烏黑長發,在指間摩挲,笑着朝紀修遠開口:“紀董不認識這妖物嗎?”

“這是哪裏?快放開他!你、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你這是在犯罪!!”紀修遠情急之中,有些語無倫次。

“紀董,不要被情情愛愛沖昏了頭腦……你不要忘了,他不是人啊。”通玄子意定神閑的搖搖頭,伸手一掌拍向華衣男人胸口。

華衣男人抽搐了幾下,整個身形逐漸縮小,直至化作一尾傷痕累累、皮毛皆被血色浸染,看不出原本毛色的狐貍,被通玄子拎着尾巴,倒提在手中:“啧,之前反抗的太厲害,皮肉都爛了好幾處,看來剝不下來一副完整的皮草了。”

說完,通玄子順手把那尾狐貍在紀修遠面前晃了晃,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紀董,你覺得怎麽樣?”

紀修遠剎那間只覺得又怒又痛、肝膽欲裂。

他的冷靜理智自持,以及那些留在牆上的警告字句,霎時間都統統被抛到了九霄雲外。

他的眼裏心裏,都只有那尾近在咫尺,似乎一伸手就能觸及到的,在他眼前微微晃動的,血染的狐貍。

紀修遠翻身坐起大吼一聲,合身朝通玄子撲過去,打算把那尾傷痕累累的狐貍搶奪過來——

那是他孩子的父親,是他……深愛着的人。

是人是狐又有什麽關系?他早就知道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不需要誰來多管閑事!

通玄子看着紀修遠離開了那張床,雙眼微微彎起,笑意直達眼底。

魚兒總算咬鈎了。

通玄子手中倒拎的那尾狐貍,忽然化做一片白色的霧氣四散。

然後從那白色的霧氣中,湧出無數道手指粗細的玄鐵鏈,像是無數條靈活的黑蛇,纏上了紀修遠的手腳和身體。

與此同時,那間燭火高照的陰森囚室消失不見,他們二人仍然身處于紀修遠的卧房。

紀修遠霎時間就明白中了對方的詭計,內心憤怒難耐的同時,又隐隐有一些輕松——

還好,剛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通玄子制造的幻覺。

還好,那男人不是真的有事。

他剛想大聲呼救,卻見通玄子伸出食指朝他的喉嚨處點了一點,他就再也叫不出聲,只能豎起漆黑劍眉,用一對銳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通玄子看,仿若要在這個人身上盯出一個洞。

“紀董,終于捉到你了。”

通玄子走到紀修遠對面,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之後,仰頭看着這被鐵鏈牢牢束縛住的,高大健壯而又肚腹隆起的男人。

一雙手珍惜的撫摸過紀修遠的臉頰,滑過脖頸鎖骨胸膛,繼而隔着睡衣按了按紀修遠圓鼓鼓的肚子。

紀修遠的臉都黑了,但他不能說話不能動,只能默默的被動承受。

如果眼神能殺人,通玄子早已經被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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