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棠璃連忙走到落地窗前, 朝窗外望去。
只見外面大風驟起,街道兩旁剛剛綻出新芽兒的樹被搖的嘩嘩作響,仿若随時會折斷。層層疊疊的黃色沙塵挾着許多塑料袋, 以及各種報紙小廣告之類的紙片,在地面上翻滾不休。
原本晴朗的天空之上烏雲遍布,雲間有明亮的雷霆時隐時現, 不時傳來沉悶聲響,仿若天兵天将直指下界的銳利刀鋒。
這些烏雲翻湧滾動着,從四面八方朝棠璃所在酒店的上空聚集, 沉沉壓頂欲墜。
棠璃瞳孔驟縮——
九九天雷劫!
妖類兩百多年一次的雷劫, 竟然在這個時候突然降臨了!!
棠璃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不行,他不能在這裏渡劫。否則的話, 九九天雷劫這一落,搞不好小半座鳳城都會被夷為一片廢墟!!!
心思轉動間,棠璃施展縮地成寸之術,須臾便離開了酒店。
與此同時,只見平地湧起的大風,以及逐漸往方舟酒店上空彙聚的滾滾烏雲, 如同假的般頃刻間風流雲散, 再度露出一片明媚晴朗的湛藍色天空。
……
羽雉正在酒店的一樓餐廳吃飯, 山雞是雜食動物,他除了面對雞類有心理障礙之外,倒是什麽都能吃, 還特別喜歡五谷雜糧,并不忌口。
羽雉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點過筍丁火腿荷葉飯、紫米糕、涼糕、烤魚、奶油烤玉米、冬蔭功湯等幾樣他愛吃的飯菜,就忽然看見窗外狂風大作、烏雲驟起。
然後沒過一會兒,狂風和烏雲又平白無故消散,引得餐廳之內的客人們一片啧啧稱奇。
羽雉的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同為妖類,他當然知道這是狐王天劫降臨的前兆。
……還是最厲害的九九天雷劫。
這也不難理解,畢竟狐王之前動手殺了那個道士,還跳下了蝕體池,體內業孽未清,所以招來了上天最嚴厲的九九雷劫。
對于妖類來說,天劫的降臨時間并不能精确到哪一年哪一天,只有個長達三十年的大致區間,所以誰也沒有預料到會在今天,在此時此刻發動。
狐王道行已有千年,按說應付普通的天劫非常容易,就算是九九雷劫也未必不能與之相抗。
可幾個月前棠璃為了紀修遠能順利産子而剖丹,縱然之後有帝流漿滋補,怎麽也抵不得妖丹完好無缺的時候。
羽雉感到非常憂心,纖細修長的十指緊緊絞住了桌布。
怎麽辦、怎麽辦?!
他倒是想去幫狐王扛天劫,但像他們這種妖類,如果互相抱團幫忙的話只會令天劫的降下的懲罰力度加倍,根本是越幫越忙。
這種情況,恐怕只能找個有氣運功德的凡人……
對了,紀修遠!
羽雉想到了人選,精神頓時一振。
作為情敵,出于知己知彼的想法,他當然也是有深入觀察過對方的。
他因為好奇,曾經用因果鏡偷偷照過紀修遠,結果鏡子裏什麽都照不出,只照出一片閃瞎狗眼的功德金光。
紀修遠的前世理應是做了什麽為國為民、功在千秋的大事,所以這輩子才會出生在富貴人家,事業大成、遇難呈祥。
而上天有好生之德,紀修遠現在又懷有身孕,更加得天庇佑……想來想去,沒有比紀修遠更加适合的人選了。
如果是紀修遠的話,一定能夠護住狐王。
羽雉一念至此,當下再不猶豫,起身離開座位,隐了身形施展縮地成寸之術,朝着紀宅所在的位置而去。
這個時候,紀修遠正拿着個小噴壺,穿着防滑的包腳棉鞋,在卧房的陽臺上給垂盆草澆水。
棠璃雖然離開了,但還是有一些不方便帶走的東西留下來,比如這陽臺上養的垂盆草,現在就歸了紀修遠打理。
紀宅離方舟酒店有點遠,倒是沒感覺到太大的風,可不久前天空上聚攏又散開的滾滾烏雲,紀修遠也看到了。
他正想着往年也沒見這樣,今天天氣倒是有點出奇,就看見個臉戴彩繪山雞面具,身長大約一米七左右,身披迤逦的五彩羽衣,戴着紅翠相間頭飾的……怪人,忽然出現在他對面。
紀修遠的第一反應,就是把手裏的水壺朝對方的臉扔過去,然後孕夫不吃眼前虧,噔噔噔拔腿就跑。
羽雉伸手接住紀修遠扔過來的水壺,将它放在陽臺上,然後身形一晃又攔在紀修遠的面前。
“你是誰?來我這裏做什麽?!”
紀修遠眼見跑不掉,對方看着也沒有要攻擊自己的意思,這才捂着肚子站定了,沉聲問羽雉。
“我是狐王的人。”羽雉知道不能繼續拖延時間,簡短的回答,“狐王正在渡天劫,有生命危險,需要你助他避劫。”
棠璃以成人形态在紀修遠面前出現的時候,臉上總是戴着狐貍面具。而在通玄子的幻境中,他更是曾經在紀修遠面前化成過一尾狐貍,所以紀修遠很快反應過來,羽雉嘴裏的“狐王”是誰。
他這人向來疑心重,但聽到深愛之人性命攸關,也顧不得懷疑這個消息真假,于是着急的問羽雉:“需要我怎麽做?”
“也不需要你怎麽做,你只需要陪在狐王身邊就可以。”羽雉朝紀修遠伸出手,“我帶你去。”
紀修遠握住羽雉的手,然後就覺得眼前一花。
等到他的視覺再度恢複,就發現自己站在一片陡峭的懸崖之上,下方有巨大海浪在不停拍擊嶙峋怪石,看着實在是險峻萬端。
“這裏是太平洋上的一個無人廢棄島嶼,狐王真是心地善良,才會選擇了這個地方渡劫。”
羽雉一邊朝紀修遠解釋,一邊感嘆。
“他在哪裏?”紀修遠焦急詢問。
紀修遠眼下對羽雉所說已經信了八成,只因四周正狂風大作,天空中烏雲滾滾、宛若千軍萬馬壓頂摧城,看上去正是之前鳳城發生的異象,被轉移到了這裏。
這座無人島挺大,羽雉朝四周看了看後回答:“天劫會隔絕狐王大部分的氣息,我只能感應到他在這個島嶼上,不知道具體的位置……我們在這裏等一會兒,看劫雷往哪裏落下就知道了。”
羽雉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天上響起一個炸雷,然後一道杯口粗的淡紫色閃電破開烏雲,直直朝東南方向劈下。
“在那裏!”羽雉激動的叫着,然後就拖着紀修遠朝東南方向奔去。
天劫籠罩之下,棠璃又位于正中心,羽雉縮地成寸的術法也不能使用,只能憑着兩條腿跑過去。
這裏并沒有道路,腳下淨是大大小小的石塊兒,跑起來十分颠簸難受。紀修遠一手被羽雉牽着,一手托着肚子跑了幾十步,就開始覺得腹部隐隐作痛。
他懷孕已經有九個月,處于随時都可能生産的狀态,又看過許多孕期常識,就有些疑心是臨盆前的陣痛。
但孩子的父親就在前方遭受劫難,他又怎能停下腳步?
更何況一般來說,初次陣痛距離真正臨産,往往有一到三天的時間。孕婦們只有見紅後,到了每一次疼痛相距五分鐘左右這樣密集的程度,才會被推進産房。
所以紀修遠忍着腹部傳來的疼痛,咬牙硬撐着,不吭一聲,跟着羽雉奔跑。
他們跑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天雷都落下來了七道,才來到了正在受雷劫的棠璃面前。
棠璃此時并非人形,而是化成了他自己的狐貍原身。
那是一頭大約六米長的狐貍,四腳站立高約兩米。此狐毛色通體雪白剔透,只四個腳爪尖、耳朵尖和尾巴尖兒是緋紅色。
那緋紅從裏到外由淺到深,就像是浸染上去的,嬌嫩豔美如同海棠花瓣,“棠璃”之名正是由此而來。
“九九天雷劫”顧名思義,就是要降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才會結束,而且一道比一道兇猛,一道比一道要命。
棠璃這個時候已經承受了三十多道天雷,還遠遠沒到要命的時候,但是也頗顯狼狽,身上白毛有好幾處被雷劈得發黑卷曲,散發出焦糊的氣味。
他安安靜靜蜷成一團,窩在片焦黑的山石裏,四周被天雷劈至寸草不生。
看見羽雉和紀修遠手牽着手從遠處跑過來,棠璃先是震驚了瞬間,繼而從山石中站起來,望向對面的兩個人狺狺呲牙,自狐貍嘴中口吐人言:“這裏是你們來的地方嗎?還不快走!”
說完,目光如同刀子般剜了羽雉一眼,身上散發的威壓陡然大增:“彩鳳君,是誰讓你擅作主張,好大的膽子!還不趕快将他帶走!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吃了?!”
羽雉承受了狐王的怒火,頓時被吓破了膽子,當即化作山雞原形,咯咯呱呱一陣亂叫,拍着翅膀飛走了,很快不見蹤跡。
但是……他沒有帶走紀修遠。
棠璃四爪着地,與紀修遠兩兩相望,繼而垂下眼簾,很是喪氣:“抱歉,讓你看到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可怕?”
縱然紀修遠能接受妖類,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讓紀修遠看到他的原形。
他還記得白蛇傳裏,白素貞與許仙已經相愛成親,做了好幾年夫妻,許仙都能被她現出的原形吓死。
可承受雷劫,是化不成人形的。
說完之後,棠璃伸出右前爪指了指東方:“紀修遠,你往那邊走吧,彩鳳君就在那個方向。你找到彩鳳君,就跟他回去。”
紀修遠卻搖了搖頭,一步步走向棠璃,仰起頭看着這一尾巨大而華美的白色狐貍:“我要是走了,你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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