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蘇不語的視線掃過整間屋子, 然後, 慢悠悠地朝窗邊走去,淡定道:“兄長,你也聽到父親剛才的那番話了吧?”
派翠克狐疑地看着他,“嗯。”
他的硬底皮鞋踩在斑斓的色塊上,“你難道不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嗎?”
“你是說……”
蘇不語站在圓頂彩繪窗戶前,回過身,冷淡又矜貴地看着他, “這是一個可以贏得父親青睐的好機會。”
派翠克突然笑了, 他揚了揚下巴:“我親愛的弟弟,你怎麽變化這麽大?以前你可都不會在意這些污糟事情的。”
蘇不語:“應該說兄長你今天變得額外話多了。”
一旁的伊麗莎白垂着眼,默默地消減自己的存在感,偷聽着兩人的交談。
派翠克傲慢道:“我并不需要去幫助父親讨好那個女人,弟弟,我勸你也離那個女人遠一點, 雖然我承認, 她十分貌美,不過, 她是個不祥之人,她的美貌只會給咱們家帶來災難。”
“兄長,你真是奇怪。”
蘇不語稍稍側身,透過彩繪玻璃的彩光擦過他煙灰色的眼眸, 就像是一只穿過教堂棚頂鴿子, 尾羽流轉着一片斑斓。
在鴿子翅膀拍打的聲音中, 他的視線投向窗外。
透過白色的透明玻璃,展現在蘇不語面前的是一片奇異又瘋狂,卻透露着詭異魅力的小城房頂。
蔚藍色的河道将這座小城劈成兩半,左岸上,曲面過、裝飾繁複的巴洛克建築屋頂與哥特式建築的尖銳屋頂交相輝映;右岸上,工廠林立,蒸汽滾滾,高高架起的火車軌道穿梭在貧民的窗戶外、房頂上,蒸汽火車冒着灰白色的煙霧飛馳在“哐當哐當”作響的鐵軌上。
河道上有着無數蒸汽輪船,碼頭上來來往往的機械工人正在卸貨。
頭頂上,以蒸汽為動力的飛艇正載着貴族在天空上開着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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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羽毛帽子的貴族女人笑着将花瓣抛下飛艇,戴着禮帽的男人則用力地搖晃着手中的香槟,用香槟噴灑整個城市。
“在這個人定勝天的時代,哪裏來的不詳。”蘇不語慢慢說完後面的話,“若是兄長不願的話,那就我一個人去做吧。”
他擡起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文質彬彬道:“我不會讓霍華德家的財富落到外人的手上。”
派翠克聳肩一笑,“這你倒是跟我想到一處去了。”
而後,蘇不語告辭離開,伊麗莎白立刻跟在蘇不語的身後。
派翠克并沒有将那個漏洞百出的試煉者放在心上,他在懷疑,那個尼古拉斯到底是npc還是試煉者。若是npc那沒什麽說的,如果是試煉者的話,這個試煉者就不能等閑對待了。
因為機械梯是直接入戶的,蘇不語和伊麗莎白離開時,便不得不共處一個盒子裏。
機械梯裏有各種金屬按鈕,上面沒有标識名字或者房間號,只是雕刻了各種花卉植物。
伊麗莎白打量着他。
蘇不語神色自然,擡起手按下了跟自己袖口上圖案一致的“缬草”。
機械梯“咔嚓咔嚓”運轉起來了。
伊麗莎白垂眸,似乎默默思考着什麽。
蘇不語冷淡地看着那一枚枚按鈕,突然出聲道:“伊麗莎白,你有些奇怪。”
“啊?”伊麗莎白揚起小臉,按着裙擺,一臉不明所以。
她随即嘟嘴道:“在我看來,哥哥才奇怪呢,整天穿的奇奇怪怪的。”
她表現的就像是一個被嬌寵慣了,莽莽撞撞的女孩子。
可惜,他剛開始那番不适應小女孩身體的動作已然洩露了他自己的身份。
她眨眨眼睛問:“哥哥說需要我的幫助,我能幫助哥哥什麽呢?”
蘇不語瞥了她一眼,雖然什麽都沒說,眼神裏卻寫滿了“你真蠢”。
伊麗莎白:“……”
當npc居然還當得這麽嚣張!
是的,雖然他頭頂着“縱火犯”的牌子,可伊麗莎白已經認定了他就是一個npc,因為npc前後腳進入試煉場的時間不會相差太多,雖然有些厲害的試煉者也有可能提前弄到一些某個序號下試煉場的情報,但是,試煉場會改變,那些情報也做不得準,所以,即便給情報也只會給大面上的情報,而更加細致的,比如自己房間在幾樓,需要按哪個按鈕的情報是沒有的。
不過,也有可能有例外情況。
可是剛剛兩人的對話無疑證明這位尼古拉斯哥哥對這個家了解的更多,甚至對勢力分布都很清楚,還孜孜不倦地做着讨好父親的工作,這可不是只顧着完成任務和保護自己的試煉者才能做出來的事情。
伊麗莎白笑容甜美:“哥哥要為父親辦事的話,會帶我出去嗎?”
蘇不語板着臉:“不會。”
“啊——”伊麗莎白真心失望了。
原本他以為他會有機會出去調查這個試煉場環境的。
“不過,也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蘇不語纡尊降貴地瞧了她一眼。
又露馬腳了。
蘇不語簡直都不想細數她失誤了多少次了。
雖然他也聰明,可是新手在這種需要扮演的試煉場裏難免會犯錯誤……也不知道他那些隊友怎麽樣了?
伊麗莎白眼中頓時一亮。
等等!
不對,不對哇,這種所有情緒都被別人掌控的場景……是不是有些熟悉啊?
提起這個,伊麗莎白就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齒。
她曾經就這麽被人耍的團團轉,這個仇她是永遠也會忘的!
讓她想想那個人若是在這種場合會怎麽做……
伊麗莎白擡起手,揪住了蘇不語燕尾服的一角。
“哥哥……”她小聲嗫嚅着,用翠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就帶我出去吧,我好想出去玩啊。”
蘇不語眼皮都沒有多垂一下,他冷漠無情道:“伊麗莎白,不是每樣東西都是能靠着你漂亮的小臉就能得到的,你覺得你哥哥是個蠢貨嗎?”
曾經被漂亮的小臉騙了的“蠢貨”伊麗莎白:“……”
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抑制住自己動手的欲望。
“那哥哥要我做什麽呢?”她笑容僵硬地詢問。
這時,機械梯門打開了,門外是一間冷冰冰的房間,暗灰色的拓印羽毛的牆紙鋪滿所有的牆壁,銀灰色床幔遮蓋住床內的風景,連玻璃都是灰色的,落進來的陽光也仿佛被凍住,沒有一絲溫度。
伊麗莎白摸摸胳膊,只覺得皮膚上憑空生了很多雞皮疙瘩。
蘇不語先一步出了機械梯,面無表情道:“到時候自會告訴你。”
說罷,他就先伊麗莎白一步按住了按鈕,将她重新關在了裏面。
“伊麗莎白,早點休息吧。”
伊麗莎白想要阻攔機械梯的門,可她這回人小力氣小,連速度都慢的不像話了,根本搶不過蘇不語。
伊麗莎白對着緊閉的機械梯門,氣得直瞪眼。
蘇不語送走伊麗莎白,連忙嘗試打開自己的物品格子,無論點多少次,物品格子裏的東西就是無法拿出來。
剛剛在機械梯裏他突然發現了這個問題,這才把伊麗莎白送走了,要不然他怎麽會白白放過這個坑……呸,這個和其他試煉者交流的機會。
他在自己房間內轉了兩圈,越想越覺得這個試煉場的難度是在專門難為他。
他千辛萬苦,差點磨破了嘴皮子,才好不容易搜集到那些武器和物資給自己的隊友裝備上,結果,一轉頭的功夫,這個試煉場居然禁用物品格子裏的東西!
蘇不語在屋子裏來來回回地走,偶一擡眼,卻發現自己的窗外正對着一座鐘樓。
他來到窗前。
夕陽西下,血一樣的晚霞鋪展在天際,将鐘樓也塗成了紅色,就像是正在燃燒,接着,眼中的景象慢慢扭曲變形。
蘇不語一驚,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看去,一切都是正常的模樣。
剛才是他的錯覺嗎?
不,不是。
這個霍華德府邸一定有什麽秘密。
蘇不語在窗戶旁邊翻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一封用蠟封口的信和一把銀制拆信刀。
他打開信封,裏面是一張泛黃的紙,紙上則用紅色的筆寫着——
【親愛的蘇不語,你對新世界的任務并不陌生吧?】
【你完美完成了那麽多挑撥離間、暗地裏捅刀、背地裏敲磚的任務,這個任務想必也難不住你吧?】
【你是屬于機械之神的信徒,你要将白帽女巫獻祭給它,并阻止女巫所計劃的恐怖之夜。】
【嘻嘻~我很期待你的表現喲,哦,對了,身為縱火犯的你這一回禁止使用火喲,因為你有火焰恐懼症。】
【好好享受你的聖瓦倫丁節吧,我很期待呢!】
信紙中的惡意簡直撲面而來。
蘇不語笑了一聲,像是對信紙說話:“啊,我要是不滿足你的期待的話,那還真有些對不住你呢。”
不過,火焰恐懼症……
蘇不語到處找可以打火的東西,最終他看到一個細細長長像是小手電的物品。
他轉動了一下那東西尾部的小齒輪,“蹭”的一聲,細小的金色火焰便從那裏冒了出來。
他盯着那點細小的火焰,又感覺到火焰在扭曲。
他飛快地将信紙和信封湊上去,看着昏黃的紙張在明火的烤炙下慢慢蜷縮成醜陋的花苞,最終薄脆地飄下,像是一只被肢解的蝴蝶。
他不看火焰的時候,不會有那種詭異的感覺,只要一看到火焰,就會覺得在火焰的烘烤下周圍的一切景物都在扭曲變形,最終大腦變成一片空白。
等到蘇不語重新恢複意識,他忍不住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火焰恐懼症,縱火犯,世界還真是孜孜不倦地給我找麻煩啊。”
“行,我看世界你還能耍什麽花招。”
有實力的人什麽也不怕。
他将剩下的灰燼處理幹淨,将銀制拆信刀藏在枕頭下,然後用從窗簾上拆下來的棉線吊起兩個彩色玻璃花瓶,又将棉線攬在機械梯門口,做了個簡易的絆鈴。
最後,他抖了抖袖子,“當”的一聲一把餐刀掉了下來。
“幸好我習慣使然,下意識拿了把餐刀,要不然還真就慘了。”
他将餐刀重新藏進袖子裏,合衣倒在了床上。
這種有劇情的試煉場通常都會比較龐大漫長,抓緊時間吃飯睡覺是很重要的。
蘇不語枕着拆信刀,抱着餐刀,就這麽飛快地進了夢香。
太陽落下,月亮升起。
幽暗的天空閃爍着點點星子。
工廠煙囪冒出濃濃的煙氣,在夜色的浸染下,煙氣竟像是變成了深紫色。
深紫色的煙氣溫柔地擁着夜與月。
半夜十二點。
“嘎嘎——”
“嘎嘎——”
烏鴉在唱歌。
“當——當——當……”
鐘樓的鐘聲突兀的響起。
緊接着,窗外似乎響起了朦胧歌聲,歌聲溫柔又詭異,歌詞是人類聽不懂的語言。
纏綿的聲音如同一把柳葉刀,輕柔地将你的皮剝下來。
讓你全身顫栗,讓你骨肉生寒,讓你血管裏流淌着冰碴,可偏偏沒有辦法動彈分毫。
下一刻,城市裏的各處都開始響起響應的歌聲。
萬千或高或低的女聲彙集在一處,聲音越來越大,歌詞也越來越清晰。
“你把我架在火上燃燒,又偷走了我的頭顱。”
“親愛的,你說愛我,卻将我抽筋剝骨。”
“你用野狗日夜啃食着我的殘軀,又向我忏悔。”
“親愛的,你說愛我,卻将我挫骨揚灰。”
“我再也不信了,我再也不信了,偉大的魔神會告訴你們什麽叫做女巫的報複。”
“在聖瓦倫丁節的那天,用所有的情侶獻祭,魔神啊,請來吧,這座城市是屬于你的祭品……”
聲音漸漸雜亂無章,就像每個唱歌的人都陷入了瘋狂,又像是她們在唱的是人類永遠無法理解的語言。
漸漸的,一個個銀白色像水母又像是泡泡的東西不斷上升。
這些東西來自這座城的大街小巷。
漸漸地,這些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聚集在一起,連成了一串兒,就像是福壽祿下在葉片上的卵,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
此時,蘇不語正靠在窗戶邊的牆壁上,被窗簾遮掩着身形。
他挑起窗簾一角,仔細觀察着那些詭異又美麗的泡泡。
其中一個泡泡從他的窗前飄過。
他探頭去看,卻看到泡泡內有一個身穿黑袍,戴着黑色尖帽的女巫,她蜷縮在地上,手腳被困,肚子甚至微微鼓起,然後,她被架在柴堆上,點着了火。
蘇不語立刻閉上了眼,過了會兒,等不再暈眩,他又看去。
泡泡裏的那個女巫已經被燃燒殆盡,成了黑乎乎的骨頭,而她原來肚子的地方則躺着一具小小的蜷縮着的嬰兒的骨頭。
他目送着那個泡泡向着天空飄去。
如果他所料不錯的話,每一個泡泡就是一個死掉的女巫,而泡泡裏面裝着的則是她們最後的死亡回憶。
天空上的泡泡越飄越多,越飄越高,漸漸地這些泡泡遮蔽了整片天空,然後,破裂了,裏面冒出了濃稠的黑污氣體。
泡泡消失了,黑污氣體卻遮蔽了整片天空,在這之上,月亮也像是影影乎乎染上了血色。
“啪嗒”
一滴雨砸在的窗戶上。
雨越下越多,越下越密,将玻璃蒙上了一層水汽。
蘇不語抱着胳膊,靠在牆壁上,低聲自言自語:“用情侶獻祭,合着這位魔神是個單身狗嗎?”
“啧,魔神也蠻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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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