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江南花家。
一大早起,花府上下便俱都是一派喜氣洋洋。
這非年非節的,府門前卻高高挂起了兩排大紅燈籠,阖府的下人也都忙忙碌碌,灑掃庭院,采辦食材,廚房裏四五口大鍋的,吊着各種滋補湯料,還另有口鍋準備着清清淡淡的湯汁,文火慢炖着,以備随時将廚娘早起趕制出的銀絲面下鍋烹制。
大管家花福親自侯在府門前,表面上看着冷靜沉穩,實則內心早已急切不堪——說好了正午之前便能到家的,怎的眼見午時都快到了,小少爺卻還沒回來?
莫不是路上出了什麽事?
就說不該讓花順兒那猴子去接人的!
這性子跳脫的,看來還得再磨。
老管家心裏暗暗下了決定,不足一裏地外,正笑呵呵駕車回往花府的花小順卻對自己即将迎來的悲慘命運一無所知,還邊趕着車,邊跟車廂裏的花滿樓說着話:
“七少爺,您準備好喽,馬上就要到府了!”
車廂裏,正與宋青書對坐飲茶的花滿樓聞言應了一聲,轉回頭來,卻有些苦笑地對宋青書道:
“青書,等會兒見了我爹我娘,若有失禮之處,還望你多多海涵。”
宋青書道:“七童言重了。”
這一路往江南行來,花滿樓的确林林總總對宋青書說了不少他家的事。
從花滿樓的描述中不難聽出,花家雖是家大業大,在外也有不少關于他家如何如何富庶的傳言,譬如花家人生活極是奢華,衣食住行皆都十分考究,便是連花家的馬夫,走到外面都如同富家少爺。
又譬如花家産業之大,即便騎上快馬奔馳一天,也跑不出他家産業的範圍。
——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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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花家人行事卻極有原則,家主花如令更是樂善好施,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大善人。
花滿樓的六位兄長,也俱都是人中龍鳳,無論接管了家中産業的,參與科舉考取了功名入朝為官的,行走江湖闖出了名號的,還是醉心書畫年紀輕輕便在文人墨客中博得了一片盛譽被奉為大師的,當真是各自有各自的才華,各自有各自的成就。
也常令花如令的友人感嘆,為何這花老爺竟如此會養兒子,膝下七子,竟是個個非凡卓絕,硬沒有一個是不成器的。
按說這樣的一家人,花滿樓根本無需擔心,即便宋青書不是他的好友,只是一個偶然來到花府做客的普通客人,以花家人的品性,想來也不會做出什麽失禮之舉。
但問題就出在花夫人身上。
“我娘她……”花滿樓表情有些掙紮,似是不知該用怎樣的說法,去形容他家娘親,“她人很好的,待人也親切溫和,尤其是對我們兄弟帶回來的朋友,更是細心周到。只是……”
只是,對長相出色,尤其是如青書這般出色的年輕人,花夫人的态度會變得十分……熱情。
花滿樓也并非覺得花夫人這樣的熱情不好。
因為她并不是想要和這類長相出衆的年輕人發展點什麽特別的關系——她和花老爺情比金堅,甚至到了讓七個兒子每每目睹夫妻倆之間的互動,都會覺得難為情的程度。
但是這樣的熱情,客人們往往卻都招架不住。
因為花夫人的熱情是體現在一個固定方面的。
對。
沒錯。
花夫人她熱衷于給這樣長相出色猶未成家的年輕人介紹她認識的好姑娘。
“連陸小鳳那樣風流成性的我娘都替他介紹過姑娘,說是他之所以流連花叢就是因為還沒定下性來。若是讓他找到了一個能讓他定下來的好姑娘,那江湖上其他那些也都很好的姑娘不就免遭了他的毒手,可以去找其他能一心一意待她們的如意郎君了嗎?”
想到娘親說完這番話以後,當時陸小鳳那無言以對的窘然之态,花滿樓不由輕笑起來——就連陸小鳳這樣油嘴滑舌,無理亦能辯三分的家夥,也被花夫人說了個啞口無言,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家娘親也算是前無古人。
但宋青書不一樣。
花滿樓越是與他相處,便越是能夠了解,他是與葉孤城、西門吹雪同樣的人。
他們都将劍、劍術視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但宋青書又與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不同。
他對劍與劍道的追尋,有着一種另外兩人所沒有的,花滿樓甚至找不出詞語來形容的,不帶一絲煙火氣、仿若随時能夠羽化登仙一般,飄渺又難以琢磨的決意。
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為了一個好姑娘而停住自己追尋劍道的腳步的。
花滿樓只擔心母親的熱情投放得多了,會惹得宋青書心中不虞,如此,豈不壞了他原本邀請友人來家中做客的好意?
但他又不能勸母親收斂。
據花家大哥講,花夫人這點小愛好并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
自從花家大哥成年,開始邀請友人回家中做客,花夫人便已經有了如此愛好。
更令人頭疼的是,她這些年雖也有折戟沉沙的時候,但卻也當真促成了不少姻緣。
如此自然更是興趣大漲,連花老爺偶爾念叨一句,也要被她駁斥許久,故而怎麽想,這次面對宋青書,她也不會破例。
花滿樓夾在中間也是左右為難。
然花夫人那邊他終究無能無力,故而只能提前多給宋青書打些鋪墊,想來青書雖性子有些冷,但素來進退有度行事得當,有了這事前準備,應是不會出什麽亂子。
如此又對宋青書囑托一番,馬車終是抵達了花府。
下了車,還沒登上門前石階,便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快步迎來出來,口中邊喚着“小少爺!”,邊眼眶微紅地上下打量着花滿樓,被他扶住手臂叫了聲“福管家”,也只哽咽地應着“哎、哎”,然後又不停說着,“小少爺瘦了,瘦了啊!”
花滿樓聽着老管家滿是心疼的絮語也有些情緒激蕩。
“福阿爺快別哭了,我過得很好,也能照顧自己的。”
他輕聲道。
“小少爺怎能叫我阿爺?這可使不得。”
老管家低咳一聲,也不理花滿樓“可小時候我就是這麽叫您的”嘀咕,轉頭又看向安安靜靜站在旁邊的宋青書:
“這就是小少爺信上說的宋青書宋少俠了吧?小老兒失禮了,少俠快請進府。”
邊說邊側身相請,順勢用衣袖拂了拂眼角溢出的淚水。
宋青書颔首一禮:“打擾了。”
便随着花滿樓一起,在老管家的引路下入了府。
花府是典型的江南園林建築,以水景見長,水石相映,與宋青書生活了十幾年的武當,和前段時間暫居的白雲城城主府,都是不同的風格。
加之花家底蘊深厚,這一家人根基所在的府邸祖宅,更是用心修建,其中處處透出的精致奢華自不必提,不少看似平常的景觀中透出的匠心獨運,才是每每不經意中被人察覺,最會為之驚嘆驚豔的。
宋青書一路走一路分心觀景,很快便來到了前院正廳。
“老爺!夫人!小少爺回來了!”
伴着老管家的高聲通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地響起,須臾之間,從正廳裏便奔出了一個外表看來不過四十上下,容貌十分明媚秀麗的婦人。
“七童!”
她口中輕喚着,一把便将花滿樓按在了懷裏!
花滿樓自是要比花夫人高上不少。
然而此刻,他卻甘願佝偻着身子,被花夫人按在懷裏,聽她帶着哭音說自己,“你這狠心的孩子!便是你當初說要離家獨自生活,我與你爹又可曾硬拉着不讓?怎麽就忍心連封書信也不寫了回來!我竟是白生了你!”
花家老爺晚了媳婦兒一步出來,見花夫人抱着小兒子哭得傷心,花滿樓雖一臉無奈,卻也并未出言争辯,只抱着花夫人的肩膀任她哭泣埋怨,而一旁那位應是小兒子信中所說,日前才剛剛結識的至交好友的白衣少年,則神色淡淡地看着,雖目光平靜,卻隐隐也有幾分笑意。
花如令當下便壓下了出言勸阻自家夫人的念頭。
好在花夫人不過哭了片刻,便自己止住了淚水,邊拿了帕子有些難為情地擦着眼淚,邊才分出心神轉眼望向宋青書:
“這就是七童近來新交的朋友了吧?果真是一表人才,氣度不凡。”
——決口不提自己剛剛的失禮。
如此應對倒是避免了可能出現的尴尬局面,不得不說這花夫人也不愧是花滿樓的母親,花家的女主人。
宋青書也自然不會去提令人尴尬的話題。
他彬彬有禮地與花夫人見了禮,又在花滿樓的引導下與花如令、花家六位兄長各自見禮。
一番寒暄,衆人攜手進了大廳。
大廳中央已經擺上了大大的圓桌,花如令道:
“宋少俠既是七童友人,我便托大稱你一聲賢侄。你與七童風塵仆仆回到家中,本該先放了你們去沐浴休息,然此時已近正午,家中也已備好了吃食,莫不如用過午飯再做休整?”
他話說得客氣,宋青書自然也是從善如流。
于是不多時,随着一隊又一隊侍女來了又走,桌上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精美菜肴。
衆人紛紛舉箸,不多一會兒,大廳裏的氣氛就變得熱切親近起來。
或許因為花如令本身也算半個江湖中人,花家倒是沒有所謂食不言的餐桌規矩。
飯菜用到六七分飽,大家便已經在飯桌上聊開了。
多數都是花滿樓在講,他離家這些日子獨自在小樓的生活,飛仙島上的見聞,他與宋青書的交往……
“……那時哪裏想得到,那樣一個聽聲音不過十七八歲,想來應是十分天真單純的小姑娘,竟會是有意上門算計?若不是青書及時出手,恐怕我已經被她給騙了。”
說到小樓中的那次遭遇,花滿樓倒并未心有戚戚,不過是有些慨嘆罷了。
花如令和花家六位公子也是感慨連連。
不過七人尚未來得及接話,便聽一旁的花夫人突然開口道:
“青書細心機敏,又有防人之心,可比你這別人說什麽都要先信上一信的軟和性子強。說起來,青書既已束發,那可曾有了婚約?”
——來了!
一瞬間,在座的九個男人心中,竟是響起了同樣一聲感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狀态好,更新早字數也肥~得瑟臉求親親~╭(╯3╰)╮
表示我卡文的罪魁禍首果然就是城主,離開他這文思泉湧啊!【認真說
不如以後都掐掉他的戲份好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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