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這麽說,最近的傳言是真的了?”
宋青書并未伸手去接那條緞帶。
他微微蹙眉, 眼中有些意味難明的情緒,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決鬥的地點,改在了紫禁之巅?”
司空摘星點頭。
“很大膽的決定吧?”
他語氣中有三分唏噓七分驚嘆。
紫禁, 紫金, 不過一字之差,二者的意義卻截然不同。
後者只是一座有幾分雄奇壯麗的山峰而已, 前者卻是皇帝居所,皇宮大內,代表了皇權最高地位的所在。
“紫禁之巅, 太和殿屋脊。這地方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闖得進去的。”
司空摘星擺弄着手中閃閃發光的緞帶,語氣似乎有些玩味。
“然當世兩大絕頂劍客的對決, 卻已吸引了整個晉國武林,甚至是大陸其他國家江湖人士的注意。”
“若不是那些國家距離實在遙遠,在約定之期前根本趕之不及,現在京城中江湖客的數目,少說也要再翻三五倍。”
此言倒是不假。
如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這等程度的劍客, 出現一個已是百年難得一見, 更何況晉國如今卻是集齊了兩個, 而這兩人又要上演一場驚世對決?
哪怕只有一丁點的機會, 那些真正好武、愛武之人,也會拼了命地去争取一個親眼觀戰的機會。
可偏偏這兩人所選的決鬥地點,是在紫禁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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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人再如何行事自由無所顧忌,對皇室、對朝丨廷也總有幾分忌憚。
擅闖皇宮大內, 确如司空摘星所言,既不是什麽人都能辦到的,也不是什麽人都敢去做的。
而宋青書也不信晉國皇宮中被招攬的那些大內高手,會答應讓江湖人随意在決鬥之夜入宮圍觀。
但他們也不能拒絕所有人入宮觀戰的要求。
因為即便是成了大內高手,算是半個朝丨廷中人,這些人也始終不會忘記自己是江湖出身,任何時候,他們也都是以江湖中人自居,斷不可能真正與江湖脫開關系。
既如此,在這件事上便需做出一些妥協,既不能放全部人進宮觀戰,但卻也不能一個人也不放進宮來。
于是這些大內高手便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他們找來了波斯進貢、在月光下會變換顏色、只在大內珍藏,在市面上絕難仿造的珍貴緞子,以之制成六條緞帶,而後将其交至陸小鳳手中,由他來選出六個合适的人選,于八月十五月圓之夜,入宮一觀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驚世一戰。
如此一來,自然就是把麻煩直接轉嫁到了陸小鳳身上皇宮大內已對江湖人做了最大程度的妥協,給出了六個最珍貴的觀戰名額。
至于這六個人選最終會花落誰家,他們卻是不管的。
到時是只認信物緞帶不認人,想要入宮觀戰的資格?
好啊,莫要再來大內歪纏,且去找那陸小鳳吧!
這簡直就是将陸小鳳放在火上猛烤!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追查陸小鳳的下落,所有人都想從他手中得到一條甚至更多的緞帶不計任何手段。
而這當世僅有六條的緞帶,又是何等的珍貴?
如今司空摘星卻大咧咧将其中一條就這樣奉至了宋青書面前。
言稱是陸小鳳讓他轉交給宋青書的。
宋青書會信了他嗎?
自然是不信的。
他緩緩勾起唇角。
“你不是司空摘星。”
他輕道。
“你說……我知不知道你究竟是誰?”
八月十五,月圓之夜。
月明星稀,夜空舒朗。
太和殿頂成片的琉璃瓦,在皎瑕的月光下泛着些微的冷芒,雖不如何強烈,卻似寒氣刺目,晃得人睜不開雙眼。
陸小鳳上得了屋脊。
他本該在這屋脊上看到五個人的。
然而他卻看到了十五個,甚至更多的人。
原本只有六條的,代表了六個最珍貴的觀戰名額的緞帶,在這最關鍵的一晚,卻莫名多出了三倍還多,如今在這太和殿亦稱金銮殿,乃是晉國皇帝接受百官朝賀、日議朝政之所的屋頂,竟已有二十一人存在!
究竟是誰僞造出了多出來的緞帶,他/她将這些緞帶高價抛售給江湖中人,真的只是為財?
真相仿佛深藏在一團又一團的迷霧背後,饒是已經習慣在迷霧中摸索前路的陸小鳳,此時也不由有了幾分茫然。
所有人都在等。
等這一晚,最關鍵的兩個人出現。
月已中天。
殿脊前後已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手持緞帶的江湖中人,身穿禦前帶刀侍衛服飾的大內高手。
相幹的人。
不相幹的人。
月光下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白衣飄飄,宛若乘風。
也不見他如何使力,仿佛眨眼之間,卻已近在眼前,似乎是淩空便踏上了這如鈎的太和殿屋脊!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們本以為沒有人能一掠而上這如鈎般的屋脊。
便是連輕功最高的陸小鳳,也辦不到。
然而此人卻辦到了。
且他做得如此輕而易舉,好似這實在不是什麽難事。
他是
“葉孤城!”
“葉孤城?!”
“白雲城主!”
葉孤城在衆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靜立于屋脊之上。
四周站滿了人,可他的視線卻從未分給過他們半分。
他面白如紙,卻掩不去眉宇間的凜然劍氣。
雖已過而立之年,卻依然面如冠玉,品貌極佳,若他不冷着臉目似寒星,當真稱得上一聲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可惜……”
人群中間傳來一聲似有還無的輕嘆。
衆人驚醒過來,見葉孤城臉色在月光下隐約可見幾分蒼白,便知江湖盛傳他身受重傷一事恐是不假。
然而西門吹雪……
說曹操曹操就到!
衆人尚不及多想,另一道白色身影,已然飄然躍上了屋脊。
正是西門吹雪!
他面色冷然,不茍言笑,周身仿似透着股無形的劍意,近距離感受之下,更讓衆人有種仿佛被無數劍鋒所指,不寒而栗之感。
原來關于他的那則江湖傳言竟也是真的!
西門吹雪竟于劍道一途又有突破!
一個重傷未愈,一個有所進境。
雖原說葉孤城境界要略高于西門吹雪。
可是如今……
衆人眼中眸光閃爍,一時對這場決戰的結果,竟是愈發無法預測。
然而屋脊上對立遙遙相視,眼中除了彼此已再看不進他人的兩位白衣劍客,對衆人心中的想法卻是半點也不在意。
他們旁若無人地目光交纏,每次對視間,都仿佛有沖霄劍氣自身後而起,在空中進行着無聲的交彙……
葉孤城忽然道:“你曾與他論劍?”
西門吹雪聞言怔了怔,眼中猛地爆發出一陣奇異的光彩:
“是。你亦曾與他論劍?”
葉孤城點點頭,又搖搖頭,“曾,也不曾。”
衆人本就被他兩這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的對話繞得頭暈,此時聽聞葉孤城模棱兩可的答案,就更是摸不着頭腦。
然西門吹雪卻好像聽懂了。
他點了點頭。
“如此,便更該有此一戰。”
他道。
言罷,不及葉孤城開口,他又揚起手中長劍:
“此劍乃天下利器,劍鋒三尺七寸,淨重七斤十三兩。”
葉孤城聞言眼中微光一閃!
他亦揚起了手中之劍
“此劍乃海外寒劍精英,吹毛斷發,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
西門吹雪聽得此言,竟似笑了一笑!
他道:“好劍!”
葉孤城同樣微揚嘴角:“你之劍亦然。”
話音未落,兩人身上已是同時升起了兩道澎湃的劍氣!
本要開口說些什麽的潇湘劍客魏子雲為這劍氣所懾,一時竟嘴唇開合數次,皆都無法出聲!
他本也不必再出聲。
因為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決戰已然開始了。
這其中,本也再沒有讓他開口說話的餘地。
而魏子雲也不是唯一一個想說話,卻無法開口的人。
整片殿頂此時已是一片死寂。
沒有人注意殿頂曾經多出過什麽人。
自然也就沒有人注意到此時殿頂又少了個什麽人。
更加不會有人注意到,殿頂已然定身無法動彈,只能用眼神來傳遞彼此心中茫然驚恐的某些人。
除了某人以外。
***
夜色已深,月圓如鏡。
深宮之中,在太和殿屋脊的驚世一戰正将上演的同時,在這個國家最高統丨治者的寝殿當中。
年輕的皇帝怒視着眼前一臉笑容的老太監,和他身後穿着皇帝朝服、容貌身形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南王世子,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将兩人灼燒殆盡。
然而無論是老太監皇帝曾經的心腹親信王安,還是妄圖取他而代之,将他當作自己的替身于黎明即刻處決的南王世子,都并未将他的怒意放在心上。
是啊。
他們怎麽會将他此時的一點怒火放在眼裏呢?
畢竟在他們看來,他已是将死之人。
而對将死之人,即便是個皇帝,又還需要有什麽顧忌?
年輕的帝王嘴角不由帶上了一絲冷笑。
他知道今晚是當世兩大劍客,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相約于紫禁之巅決戰的日子。
也知道自己手下的大內侍衛,一來無法不為這場決鬥心動,二來有江湖中人會入宮觀戰,他們也是為了以防萬一,盡數去了太和殿守衛,如今自己身邊,已是無人可用。
故而王安和他這位堂弟,才敢堂而皇之出現在他的寝宮,意圖李代桃僵,偷梁換柱。
然而,他身邊真的無人可用麽?
寝宮中四面立柱裏忽而發出“咔”的一聲輕響,嵌于其中的暗門猛然滑開,從中躍出了四道身影來!
這四人身高皆不足三尺,且身材、容貌、服飾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樣。
其正是雲門山,七星塘,飛魚堡的魚家四兄弟!
傳聞這四兄弟乃一母同胞,心意相通,若四人聯手,使出魚家家傳飛魚七星劍,便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也難破此陣!
年輕的皇帝臉上早已沒有了絲毫怒意。
他平平淡淡道了一聲:“斬。”
魚家四兄弟有三人使雙劍,一人使單劍,皇帝話音尚未落下,七柄劍光已是光華流轉,劍影攢動,幾乎鋪天蓋地地籠罩了王安和南王世子!
然而王安的臉色竟然是半點不變!
南王世子也恰在此時揮手一聲低喝:“破!”
然而喝聲出口,卻是什麽也沒有發生。
交錯的劍光裏,他與王安同時倒了下去。
身下有溫熱而腥甜的液體汩汩流淌,他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反應過來那竟然是他的血。
從他的喉嚨裏流出的血!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寝宮門口的方向望去
葉孤城!
葉孤城呢?!
為何不救朕?!
你竟然敢不救朕?!
他眼中的的确确映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然而這個身穿飄飄白衣的人,卻并不是計劃中說好的葉孤城。
他眉目如畫,身姿挺拔,清逸出塵,飄然若仙……
是個一眼難忘,極出色的人!
可他不是葉孤城。
葉孤城在哪兒?
而他……
又是誰?
南王世子腦中混混沌沌地想着,但是很快,他便連如此混沌思索的力氣也沒有了。
不甘心地聚集起最後一點力量看向那面色舒朗的白衣來人,然而他眼中所見的最後一個畫面,卻是皇帝滿面含笑,神色極度溫和地走向對方……
無邊的黑暗猛然籠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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