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白墨做紅燒肉往裏頭放幹豆腐結,瞧着怪新鮮的。不過嘗起來是真香,幹豆腐結簡直比肉還好吃。岳方祇偷偷咬了一口,一面被燙得嘶嘶哈哈地吸氣,一面忍不住舔嘴唇。回頭瞧見白墨在那兒眨眼睛,他輕咳了一聲:“我嘗嘗好沒好。”
白墨沖他點頭,岳方祇知道這是好了的意思。正要下手端肉,樓下響起了老富的大嗓門:“大岳啊!你在不在?”
岳方祇應了一聲,匆匆往樓下走:“在在在,咋的了?”他開了門。
老富搓着手:“那啥,大蔥還有沒有了,給我拿兩捆兒。”
開春時節,街上賣的蔥是小蔥。筷子粗細,嫩生生的。這種蔥味道不重,還帶着明顯的甜,适合蘸醬生吃或者拌涼菜。真要是做大魚大肉之類的,還是得用老蔥。
岳方祇取了鑰匙,就要去給老富上房頂拿蔥。這時候老富鼻子動了動,饞道:“炖肉了?可夠香的啊。我還沒吃飯呢。”
岳方祇随口道:“那正好一塊兒吃點兒呗。上樓就行了,小墨兒在上頭呢。”
老富的神色變了。他把聲音壓低:“那事兒你跟沒跟他說呢?”
岳方祇喜滋滋道:“啊,那個啊。我們說開了。”
老富狐疑地看着他:“什麽玩意兒說開了?”
“他答應了啊。”岳方祇樂颠兒颠兒的:“人家這回樂意了。不說了,你上去坐吧,我給你拿蔥去。”
老富有點兒急:“敢情我說那麽多你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啊!”
岳方祇沒搭理他,拎着鑰匙跑了。
等他提溜着兩大捆蔥回來,上樓一瞅,嘿,老富和白墨正坐在廚房餐桌邊兒上大眼瞪小眼呢。
岳方祇洗了洗手:“愣什麽呢?吃飯啊,我再炒個毛菜。”說着翻出來一把青菜洗了,又咣咣把幾瓣兒蒜剁碎了,炒了個蒜蓉青菜。
老富看看肉,又看看低頭不吱聲的白墨,臉上明明白白寫着“想吃不敢吃”。
岳方祇盛了飯,把飯碗和大蒜放到他跟前兒,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吃吧,甭跟我客氣。”
“呸。”老富郁郁道:“誰跟你客氣?”
岳方祇給白墨夾肉:“你自己炖的,多吃點兒,長肉。”夾完了肉,又把涼菜裏的海蜇皮挑出來往他碗裏放:“嘗嘗這個,可脆了。”
白墨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老富,低頭很斯文地吃了起來。
岳方祇扒了幾瓣兒蒜扔進自己飯碗裏,回頭看見老富破釜沉舟般地沖砂鍋伸出了筷子。
白墨做菜分量一向不多。最開始不夠吃,後來也就是剛好夠他和岳方祇兩個人一頓吃的。他似乎不愛吃隔夜的飯菜。今天因為炖肉,做得多了些,岳方祇原本以為是夠吃的。
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老富吃着吃着就不管不顧了,簡直是下箸如飛。最後兩個人的筷子差點兒在鍋裏掐起來。
白墨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低下頭偷偷笑了。
岳方祇搶到了一大塊炖得軟爛的,放進白墨的碗裏,沖老富皺眉道:“你稍微矜持點兒行不行。”
“跟你我還客氣啥啊。”
“這肉是小墨兒炖的!”
老富沖白墨腆着臉道:“咋的,給大哥吃不行啊?大哥對你也好着呢,當年是誰把你從醫院接回來的,忘了?”
白墨趕緊搖頭。這是表示并沒有忘的意思。
岳方祇在凳子底下踢了老富一腳。
老富豪無所覺,繼續埋頭大吃。
白墨偷偷從鍋裏撈出來一塊肥瘦相間的,放到了岳方祇碗裏。
一頓飯吃得盆幹碗淨。老富心滿意足。岳方祇和他一人提着一捆兒大蔥往火鍋店走,路上頗為埋怨:“你少吃兩口能死啊,那點兒幹豆腐結全讓你給吃了,小墨兒就吃上了一塊兒!”
“你讓他再炖嘛。”老富走着走着,忽然神色複雜起來:“我看你這下是被他拿住了。”
“什麽拿住拿不住的。”岳方祇不愛聽這個話:“我對他好,他也對我好,就完事兒了。想那麽多,累不累得慌。”
老富在他臉上看了片刻,嘆了口氣:“你是個厚道人。看着精,其實心眼兒實。我老怕你吃虧上當。不過……好在他看着也愣了吧唧的。你倆也算是什麽鍋配什麽蓋兒吧。”
“他不愣。”岳方祇皺眉道:“不愛吱聲罷了。”
老富撇了撇嘴,不再說什麽了。
結果第二天出了個事兒,證明老富講話并不是信口胡謅的。
前一晚上炖肉,湯剩下了些。岳方祇早上起來收拾完了,打算燴點兒白菜土豆吃。結果麻袋裏剩的幾個土豆全都長芽了。
岳方祇彎腰往樓下瞅。小慧在賣饅頭,小鄭在流水線前。白墨呢,白墨正在包豆包。他喊住白墨:“小墨兒,幫我去早市買點兒土豆,家裏土豆不能吃了。哦對,再捎點兒蒜回來。錢從小慧那兒拿。”
白墨應了一聲,摘下圍裙出了門。
岳方祇在上頭又收拾了一會兒,然後把火關掉,下樓和夥計們一塊兒幹活兒去了。
結果左等右等,白墨一直沒回來。煮好的粥都快涼了。
岳方祇正覺得奇怪,小慧的手機響了。是理發店的燕燕,很着急地說你們店裏誰在,趕緊到早市這邊來一下吧,你家的小夥計惹麻煩了。
岳方祇一聽就急了,撒腿就往早市跑。到了那邊一路找過去,發現有好些人聚在一個賣菜的攤子跟前。
他撥開人群擠過去,見攤主模樣的男人被好幾個人拉着,正在發火:“我今天非得揍你,沒你這麽大早上找茬兒的!”
白墨有些發抖地站在那裏,不吭一聲。
岳方祇慌忙從中間把人隔開了,對紅着眼睛的白墨道:“怎麽了這是?”
旁邊的人解釋道:“嗨,買個菜吵起來了。”
白墨去買土豆,只買一個。攤主不肯賣他,他也不走,站在那裏非要買,把人家給惹毛了。
“五毛一斤的土豆,你買一個,我還得搭你一個塑料袋,大夥兒給評評理,這不是消遣人是什麽?”
“算了算了。”周圍的人都勸:“別跟傻子較勁……”
“你說誰傻呢?”岳方祇臉一沉。
那人見他人高馬大的模樣,只能暗暗嘀咕:“就是傻麽,還不讓說……”
岳方祇攬過白墨的肩,小聲道:“咱回去吧。”
白墨搖頭,喃喃道:“錢給了。”
岳方祇看向那攤主,那攤主愣了一下,大概是光顧着發火吵懵了,一時把錢的事忘掉了。旁邊的攤主提醒道:“是呢,你收了人家十塊錢呢。”
攤主臉上有點兒挂不住,從塑料袋裏翻出了十塊錢,塞進岳方祇手裏:“走走走,別在這兒耽誤我做生意。”
岳方祇攬住白墨轉身往回走,叫住了先前那個告訴他買菜吵起來了的大爺:“您瞧見了麽,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那大爺嘆了口氣:“你家小子要買人家一個土豆,五毛一斤,賣土豆的說沒法找錢,要給他湊夠二斤,他不幹,就吵起來了嘛。小夥子也是的,不買把錢要回來上別人家買不是一樣的嘛,何必非在那兒較真兒呢,這大清早的。”
岳方祇
明白了過來。市場上賣菜的小商販都有這個習慣:你買東西,他們非要想辦法給你湊個整,或者湊個大。比方說有人買二斤青菜,他們一抓就是二斤半,再湊個秤直接三斤。這樣就能多賣出去一斤菜,早賣完也好早點兒收攤兒。本地人買土豆蘿蔔這種都是幾斤幾斤的買,現在錢又毛,零錢誰也不稀罕要。東西買得太少,确實連找錢都不好找。
岳方祇自己賣幹糧時也愛給人家湊整,只是他會提前問上一句,人家答應了才去湊。所以這事兒也說不上誰對誰錯,總歸大家都只是為了生活。只是白墨遇上的這個脾氣不太好。
他揉了揉白墨的頭發,溫聲道:“多買點兒也沒事兒的,留着吃呗。好歹也是三個人吃飯呢。”店裏管早飯和中飯,小慧和他們倆一起吃。小鄭不願意吃店裏的飯,岳方祇每個月另給他開五百塊錢夥食費。
白墨搖頭,吸了一下鼻子:“會長芽。”
岳方祇拍了拍他:“不用等到長芽就吃完了。之前那些是冬天剩下的,放太久了。好啦,別不高興了,咱買包子去吧。”
吃早飯的時候,岳方祇想,老富講的其實也沒錯。白墨是挺一根筋的。普通人遇上這種事,根本就不是事兒——要麽買,要麽把錢要回來去別人家就是了。攤主滿嘴是理,白墨一聲不吭,不知道的還以為白墨幹了什麽壞事把人家惹毛了呢。
可是轉念一想,要不是這麽個鑽牛角尖認死理不知變通的性格,好好一個人哪能滿大街流浪呢。八成和這種處事方式也有關系。
白墨其實沒做錯什麽。添秤這種事,總要人家樂意。做生意也是,顧客哪怕只買一個饅頭,那也是顧客嘛。
好些事大概就是這樣。明明沒做錯,可是卻惹了麻煩,別人都說你錯了。難怪白墨那麽委屈。
想到這裏,岳方祇又開始心疼起來。
有些人因為性格或者別的什麽原因,生下來就活得比一般人費勁。白墨顯然就是這種人。
看不見的那些,和岳方祇沒有關系,他也管不着。可白墨不一樣。
岳方祇覺得自己以後在這上頭要多注意。委屈這種東西,少受一點是一點。白墨這麽好,日子也應該安安心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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