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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伏羲的傳音,飛蓬神情平靜的放下糾正青年執劍姿勢的手,吩咐幾句便去了靜室,渾然未覺身後那些神族堅定眼神之下炙熱的敬仰和偶爾閃現的傾慕。跪坐在茶幾前,飛蓬平心靜氣的煮茶,周身氣息靜谧沉靜,無有一絲煙火之氣:“師父,何事?”
伏羲的表情溫和起來,适才的怒意散去不少,更多是無奈:“朕的帝宮全讓魔尊砸了,一個都不剩。”
飛蓬擡眼有些怔忪,伏羲又嘆一聲:“幸好,當年你下界後那一次激烈的神魔大戰,事先布局讓後土帶話給九天等人,請燭龍出手所出的全部積蓄雖被我拿回,但不在吾之帝宮,而在照膽神泉之內。你去那裏看看,再下界拿回照膽神劍,決戰總不能缺了最稱手的神器。”
飛蓬眼圈一熱,阖眸靜靜探知神界的一切,再睜眼怒意難掩:“重…魔尊!”為找救所心慕的女娲後人的辦法,你居然敢把我師父的宮殿都砸了,天帝帝宮本就代表天帝乃至于神族顏面,如此行為簡直欺人太甚!
“飛蓬…”心中暗叫不好,神農出聲打斷:“你也別太氣重樓,他實在是找不到救你的線索,才憤懑之下砸了伏羲的宮室出氣的。畢竟,在他甚至六界各族高層看來,都是伏羲親手把你這個第一神将打下界,方導致你再不複歸。”
冰藍色的眸光莫名波動,飛蓬整個神怔在原地,伏羲看在眼底眉頭微皺,而其呆愣半晌,才如夢初醒:“為了我?重樓不是心慕女娲後人,才翻山倒海找安全破解聖靈珠的辦法的嗎?”
“咳咳咳!”天道之內,正悠哉飲茶的女娲直接被茶水嗆得眼淚汪汪,心底莫名慶幸除了兩位同伴并無他人瞧見,其清清嗓子才道:“你不說我還忘記了呢,重樓打得好算盤,我創造的女娲後人還沒死,便被他提前撬走了……”
話音剛落,就被神農不滿的插了一句嘴:“喂喂,你講究點先來後到啊,那丫頭再是紫萱,骨子裏也是女醜。女娲後人的責任盡完,她隕落後只能回歸本族,依舊是獸族的第一女巫。”
“切!”在一起誕生之人面前,女娲毫無掩飾自己的本性:“拳頭大就是真理,當時若吾在,魔族想以救世一次為籌碼,與我的後人達成隕落後交出魂魄的交易,絕不可能。”
她淡淡一笑:“以魔尊的實力,救下人間不過是翻手之間,結果卻是魔界得回一位有元老級別資質的獸魂,這交易未免太不公平了。是故說到底,不過是重樓仗着實力和紫萱的弱點,對其威逼利誘。”
伏羲眨了眨眼睛沒有多話,飛蓬想起景天當年的誤會,不免呼吸凝滞:“所以,只是個交易,為了讓女醜歸來啊…”其喃喃自語,神色是不自知的輕松,言語更将曾經的情愫道明,甚至連己身象征忘情道的冰藍之眸稍稍變淺都未發覺。
但心念一轉又眉心凝起:“當年,女醜是喜歡重樓的,又兼人間一行,重樓比徐長卿可靠多了,只怕女醜好事将近吧?”
這一次輪到神農被嗆個半死,他随意的擦拭了一下眼角,幹咳一聲,又興致勃勃的笑道:“喲,飛蓬,你是不高興了?”
“前輩說笑,重樓和女醜都是吾之好友。若在一起,我自會真心真意祝福。”看不出喜怒的扯了一下嘴角,飛蓬低聲喃語:“師父不用擔心,或許這對我是好事…”
原本變淺的眸色又化為冰藍,伏羲松了口氣,同時又心中微緊。果不其然,神農壞笑了一聲:“看現今情況,的确好事将近…”飛蓬不自覺的握了握拳頭,又在下一刻怔住:“不過,真有喜事也是女醜和驕蟲,完全沒那根弦的重樓…大概得和瑤姬一樣永世孤身吧。”
飛蓬飲下涼透的茶水,起身站在了窗前,從這裏,他能清晰望見屋外自己麾下将士們揮灑着淋漓熱汗的樣子。沉默良久,其終究笑了出來:“所以,前輩是想告訴我,好馬要吃回頭草嗎?”
被看破心思的神農讪讪一笑,躲開伏羲黑着臉踹來的一腳:“飛蓬,這還得你自己拿主意。其實,你現在忘情道的境界還沒最終确定,轉修入情道并不難。”
“入情道需要兩情相悅,方有望突破至三皇。”聽着另一邊的動靜,飛蓬啞然失笑的問道:“師父,您之前所說的,我的死劫系于重樓之身,現在呢?”
伏羲收回腳:“在你行忘情道領先其他先天生靈後,就算不到了…”他猶豫一下,終是嘆息一聲:“死劫不複,你到底想如何,我不會再管,忘情道、入情道都無妨,開心便好…”
話說至此,天帝語重心長說道:“飛蓬,別活得太累了。輪回以七情六欲歷練,可對你又何嘗不是一個…無有軍務的假期?就如重樓跑去人間守着你,大部分魔務都不是他自己處理的。”
“…噗!”飛蓬笑得眯起了冰藍色的眼眸,眼中泛着柔和的暖意:“我知道了,師父…”
聽到這裏,女娲忽然嘆了口氣:“你們父子倆簡直白瞎了現在這麽好的氣氛。” ???伏羲和飛蓬露出如出一轍的茫然,神農笑眯眯的慫恿道:“飛蓬,乖,改口喊父神。”
也對哦,身世已明,自己從未喚過一聲父神,但對方似乎也從未發現不對,飛蓬面色微紅:“我是習慣了,師…父神?”
“很好。”伏羲的臉上泛起一絲紅色,神農莫名的想起自己傾盡心血創造的蚩尤睜開眼睛時孺慕的眼神,女娲擡手拍拍其肩膀,天道內外的氣氛一派無言的靜谧,竟是分外溫馨。
良久,只聽神農又言:“飛蓬,我再告訴你一樁事,當年你轉世為瓊華派玄震,死于夢貘一族之手…嗷,伏羲,你還來!”他向外躲過直砸眼睛的一拳,嘴裏不依不饒:“酆都故意幫你隐瞞,你還真就瞞着飛蓬?呵,重樓那一次重創妖族元老,毫不在意會不會得罪帝俊,事後更将飛蓬帶入九幽禁地,敞開魂魄任其吸收魂力。我為長輩,總要為他說句公道話。”
“滾蛋!”掃了一眼飛蓬驚呆的樣子,伏羲氣笑了:“你個憊懶的家夥少把自己說得多好聽!你不就是怕飛蓬現在境界高于重樓,為了永絕神界後患下狠手殺了他,導致你這個魔族祖神出天道後,要面對魔界變成一團亂麻的局面會累死嗎!”
熟悉神農性情的飛蓬也清醒過來,有些好笑又難掩心中溫暖,不禁擡手輕輕捂住心口,并未在乎天道之內一如自己幼時的例行打鬧,只溫聲問道:“前輩,敢問有辦法讓我那段因重傷被魂魄吞沒的記憶恢複嗎?”
女娲的眼神轉到另一幅神界畫卷之上,重樓負手一步步走入神樹之頂,敲了敲那扇禁閉的門,于門外欲言又止:“夕瑤,你意識恢複了嗎?”
現場無人應答,唯一片風聲。
重樓嘆了口氣,将最精純的靈力從魔力中剝離出來,毫不猶豫輸入進去:“拂曉,這個名字很好聽,而且很像是…飛蓬的風格,你掌控神樹,能不能告訴我一個答案?”
在另一邊聽見這句話,飛蓬怔忪一下,将先前的問話暫時抛之腦後:“重樓現在在神樹?”
“是啊。”神農擺脫伏羲的糾纏,坐在這道光幕之前:“一個名字就能判斷出來是你的風格,還真是難得…”
飛蓬抿抿嘴:“…父神…”
“哎…”伏羲起身離去:“女娲,我們去找吞噬意識藏哪裏,也不知道祂藏哪裏去了,神農你好好教飛蓬那個你閑着沒事自創的秘法吧。”
神農笑了笑未曾挽留,只認真詳細的說明了秘法運轉的方式。
飛蓬照做無誤,從魂魄邊緣将秘法一點點啓動,記憶一層層翻開。歡樂的、酸澀的、欣喜的、驕傲的、自謙的……然自己成長的軌跡裏布滿了另一個人的痕跡,年少的無憂無慮、成年的沙場硝煙、青年的邊域鎮守,重樓的身影明晰而透亮,正如那灼燒的赤色,永難忘懷。
良久,有一幕在心底滑過,正是飛蓬失落的記憶——煉魂之陣,定住玄震那一世死後本該遁入鬼界的神魂,将之煉化為最純粹的靈力,供陣內敵人吸收。那幾位二十萬年不得寸進的妖族元老凝視自己,眼神充盈狂熱的欣喜。劇痛之下,魂力被盡數提取。
反擊失敗後,不畏不懼的迎接魂飛魄散到來。意識逐漸模糊,卻聞一聲琉璃破碎般的巨響,熟悉的身影浮現,相對的紅眸不複往日的明亮笑意,自責之餘血光瞬間滿溢。刀光劍影之後,落入溫暖的懷抱,靈力如流波滋養幹涸的神魂,周圍隐隐是屬性相克的魔力。
當年記憶不清無法判斷,如今則知正是魔界。果不其然,耳畔傳來地皇神農意味不明的聲音:“神魂重創、即将逸散,便将魂力返還,也依然不夠…你是準備,用自己魂力彌補空洞?”
重樓沉穩的語氣未有絲毫猶豫:“自然,此番本就是我太過大意…”
“重樓,你可曾想過,你其實…不欠飛蓬什麽?若他注定做不回當初那個六界第一神将,你還要繼續在人間…這樣一世世護着?”輕嘆中滿含謹慎試探,又難掩內中的慨嘆。
依舊是堅定而沒有任何猶疑的音調:“這并非欠不欠,只是願不願意罷了,而我樂意如此!還請陛下護法,現在就開始吧,飛蓬的傷勢明顯刻不容緩。”
紫金色的魔魂脫離軀體,護魄紅光瞬間散去,明顯放下所有防禦的直接貼近。随着“茲茲”之音,金色的魂力從魔魂中一點點剝離,被明顯不清醒的自己快速吞沒。黯淡的神魂漸漸恢複,與之相反的,是重樓魔魂的色彩緩緩變暗。而後萬籁俱靜,直到神農出手阻止——
“夠了,魔魂之力消耗過半,你再繼續傳輸,控制力下降之下,難免會帶上些魔力,這對飛蓬神魂并非好事…畢竟,他現在可沒有辨別能力。不過,魂魄空洞已基本愈合,只是其此世的記憶修為在遭遇重創時被自我防護的神魂本能性吞沒以抵消部分傷害,幾乎是恢複不了的…其中也包括了你救他之事。”
“不過是一世記憶罷了,記不記得都無妨。”松了口氣的聲線在仔細檢查後又多了猶疑:“可飛蓬一直不醒…”
無奈之言響起:“靈魂空洞愈合不代表神魂重創這麽快就能完全彌補!你不是把春滋泉引入了空間嗎?把這些東西以五行法陣排列,再将飛蓬神魂放在陣法之上,差不多百年能傷勢痊愈。”重樓接過東西,此後周遭一派黑暗。
倏而從記憶中蘇醒,飛蓬大口喘息着坐倒于柔軟的床褥上,神農失笑道:“查看記憶很容易被原本的記憶淹沒,特別是頭一回使用秘法,習慣便是。”
飛蓬疲倦的點點頭,露出一雙迷離的水藍色眼睛:“重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忘情道有所波動,明顯走不下去了。”哪怕無愛,這份付出也令自己無法忘情,而飛蓬并不後悔:“前輩您放寬心吧。哪怕境界稍有超過,又兼有心算無心,我也不會痛下殺手的。說到底,重樓入侵神界最根本的原因是報獸族因果,可惜罪魁禍首已亡,不然大概我現在會更好操作。”
随手拉來被褥、蹬掉鞋襪,身為風雲之子本身就有不染塵埃的能力,飛蓬舒舒服服躺在床上道:“反正,借機讓我族中下層激起血性,順便再培養一批戰力好了。”話語一頓,他又坐起身:“對了,前輩,敢問夕瑤那邊,重樓聯系上了沒?”
“沒有。”神農笑意滿滿說道:“他早一臉失落的走了。不過,夕瑤那姑娘其實是醒的,而且她還發現了你的歸來,以及拂曉的存在。只是不想騙朋友,才裝自己沒醒。”
飛蓬不自覺的勾了勾唇角,又想起什麽似的失落下去:“夕瑤和葵羽…是我誤了她們,尤其是葵羽。天魔族本不該出現的,有家不能回…”他抿抿唇,低聲問道:“父神,我能恢複了我族剩餘的當年是中低級的族人,有關于天魔族的記憶嗎?”
當年因義女葵羽為飛蓬堕魔還帶走神族不少精銳之舉大傷神界顏面,伏羲一怒之下抹去神族中低級族人對葵羽等人的記憶,等同于否認了天魔族是神族的存在。
現在被提起來,倒是莫名有點尴尬,他不由幹咳一聲:“當然,随你的便吧。不過,恢複他們的記憶還是小事,莫忘記下界把照膽神劍找回來,順便……”
在神農戲谑的眼神下,伏羲默默的扭過頭:“去一趟幽都問問後土,長琴的魂魄收集的如何。其實,朕一直都知道此事,只是早已默認。”
想起自己當時因正在氣頭上不問青紅皂白把太子長琴打下界,那個倒黴孩子還一個不慎被人族奪去了半數魂魄煉器,伏羲簡直心累:“盡快把長琴恢複記憶帶回神界,人間一行他渡魂多年,經歷也挺多,應該大有進步,有元老資質。”
飛蓬憋笑點頭:“是,我知道了。”他腳步一挪走出門,擡眼只見神界上空煙霞絢爛,日光暖洋洋的打在身上,分外舒适。不由深深舒出一口氣,連步伐都不自覺輕快起來。
“參見主上。”耳畔傳來響亮的聲音,飛蓬擡眼就見拂曉的成員以靈樰為首對自己行禮,眼底滿滿都是感激和仰慕,不由神色祥和的擡手一揮:“免了,你們現在都是新入高級境界,但戰鬥力有待提升。”
話語一頓,見他們并未露出慌亂無措亦或不願不服,不由暗自颔首:“現在,我給你們一個任務。爾等在出去後分組行動,動手時盡量一兩個人配合救助族人,留至少兩人于暗中接應。”
說到這裏,飛蓬低低一笑:“莫要以為,魔族沒發現拂曉的存在。我敢肯定,你們此行必會遇上陷阱。對此,我只有一個要求,若不能活着回來,就送被俘虜的同伴一程,以免受辱,能做到否?”本就因魔族肆意妄為吃夠苦頭,衆位新入高級境界的神族狠狠點點頭。
見狀,飛蓬輕嘆一聲:“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們的人數,只會多不會少。”諸人沉默行禮,飛蓬拍拍靈樰的肩膀:“你随我來。”靈樰在衆神族羨慕的視線中尾随飛蓬而去,一直到禁地的一方角落。
作者有話要說:
當年,飛蓬轉世為瓊華派大師兄玄震,瓊華派網縛妖界所針對的夢貘,是妖族一種,獨居于一方妖界,實力在妖界裏算是一般化的。算計飛蓬神魂的,則是全妖族最頂尖最古老的九位元老之四。因為飛蓬這個後來者居上,突破了他們一直想達到的境界,因此想煉化飛蓬的魂魄求突破。結果,被他們調虎離山的重樓及時趕了回來,于是……【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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