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用寬大的校服衣袖擦了一把臉,擡手想敲門,卻躊躇着不知道該不該敲門。
“老師,你考個編制可不太容易。”
“小丫頭,我是拿國家津貼的特級教師,不要說離開臨水一中,就算離開臨水市,再找份糊口的工作也不難,”班主任的聲音竟帶了幾分笑意,這是他從來沒在我們面前展露的模樣,“前段時間,B市的學校挖我過去,給出了比現在多三倍的工資,你以為我是舍不得這份工作麽?我是舍不得臨水市和這群學生。”
這句話殺傷力大抵比較大,馬菲菲一時之間也像找不到什麽話語反駁。
“我們這些老師,都沒什麽錢,但骨氣是不缺的,如果護不住學生,那還叫什麽老師?”
我又抹了一把臉,門卻突然從內裏打開了,馬菲菲看到了我,眼神仿佛要殺人,但還是迅速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有一點尴尬,卻聽到班主任溫聲地說:“進來吧,把門帶上。”
他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詢問我過來什麽事,我輕聲地說了晚自習的事,他就點了點頭,說:“晚上都過來吧,不能再耽擱學習了。”
“好。”
說完了這件事,我又鼓足勇氣說:“謝謝老師。”
“有什麽好謝的,”班主任伸手狠狠地拍了下我的肩膀,“遲睿,你是我學生,要加油啊。”
我差點又要哭了,但勉強憋住了,匆匆跟班主任告了別,又逃似的離開了辦公室,我走了很遠,還能聽到他爽朗的大笑,像一縷陽光,驅走了籠罩在我心頭的陰暗,我突然就不那麽怕了。
下午放學後,晚上吃晚飯前,我還是騰出空來去了一趟門衛室,門衛大爺一看我過來,就主動問了句:“晚上給你們留門啊?”
我點了點頭,又說:“叔叔,我想打個電話。”
“打吧。”
我掏出了幾枚硬幣,放在了電話旁邊的紙盒子裏,撥通了我爸爸的手機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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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響了七八聲才被接通,我爸爸在電話的另一端問:“您好,您是?”
“是我,爸。”
“哎,兒子,最近還好麽,怎麽突然給我打電話?”
我握緊了話筒,話到了嘴邊卻轉了個彎:“想你和我媽了。”
“嗨——想我們幹嘛,都在給你賺上大學錢呢。”
“那也想。”我挺久沒有說這種近似撒嬌的話了,我爸特別壞,哈哈大笑不說,還把手機遞給了我媽,“你跟你媽媽說話。”
“好。”
“兒子想你了。”我聽到我爸揚聲說。
“這孩子……”我媽低嗔了一聲,接過了手機,“兒子啊,別想我們啊。”
“嗯。”
“最近學習怎麽樣啊?”
“很好。”
“好好學習,爸媽過段時間就回去啦。”
“好,你和我爸最近怎麽樣?”
“我們都很好,不用擔心,你管好自己啊。”
我和我媽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兒話,最後還是她說:“我和你爸爸該去忙啦,你也去吃個晚飯,然後好好學習吧。”
“好,爸爸媽媽再見。”
說完了這句話,我沒有聽到挂斷的聲音,過了大概半分鐘,我媽才說:“挂了吧。”
“嗯。”
我挂斷了電話,看了一眼電話上的時間,又從褲兜裏摸出了幾塊錢,放進了紙盒子裏。
門衛大叔依舊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我同他打了個招呼,就離開門衛室了。
我在門口吃了一大碗面條,又跑到門口的書店挑了兩本新的習題冊,結賬的時候,老板娘給我打了個八折,又抹了個零,我點了點頭,她又把我拽了回來,塞了我一把糖果。
糖果被我分給了晚自習的同學們,我們幾乎沒怎麽閑聊,利用每一點時間,多多做題。
第二天、第三天,沒有人同我再聊關于道歉的事,馬菲菲的處分也一直沒有消息,我一直提着心,但也照常學習,很快又到了月考的時候。
新的月考意味着激烈的排名戰拉開了帷幕,為了保住在一、二班學習的機會,每一個同學都開始拼盡全力,我也拉着張鵬開始給他講題,他一臉抓狂,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聽我講。
這一輪的考試,馬菲菲卻沒有參加,有的同學認為這是她決定轉學的征兆,但我并不認為她會輕易放過我。
兩天後,月考的名次出了,一班的所有成員均在理科榜前120名以內,二班情況也差不多,幾乎沒有班級成員的變動,這種情況和往屆并不相似,而我們這一屆唯一的變化,就是取消了強制性的晚自習。
一二班自發地過來自習,偶爾還有老師過來開小竈,在這種大前提下,幾乎壟斷了所有的高名次。
名次下來後,老師們也注意到了我們這一屆的特點,學年的老師們開了一下午的會,再各自回班級開班會。我不知道他們具體聊了什麽,但當天晚上走廊裏久違地熱鬧了起來,高二學年所有班級的燈重新亮了,整個學年學習的熱情空前高漲。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過去的時候,馬菲菲重新回到了一班,坐在了空閑許久的位置上,明晃晃地告訴我們,作弊事件對她幾乎沒有任何影響。
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絕大多數同學遠不如當初那麽憤怒,大家都忙着學習,加上上次的錄音筆,沒人去找馬菲菲的麻煩,卻也沒人試圖和她做朋友。
馬菲菲看起來也不在意,她總在放學鈴聲響起後,懶洋洋地看向門口,而宋東陽總會出現在我們班級的門口,像王子守護公主一般,等着馬菲菲一起走。
有幾個同學私下裏向我詢問宋東陽和馬菲菲的情況,我總是笑着說:“我不清楚。”
我的确不清楚,我一點也不了解馬菲菲,也一點也不了解宋東陽了。
北方的冬天冷得很早,室內的暖氣卻給得很足,馬菲菲終于放棄了她的裙裝,改為穿毛呢大衣,就算我對她有偏見,也不得不承認,她是個漂亮姑娘。
冬天天冷,但我仗着年紀輕火力旺,下課的時候還是會出教學樓在操場轉個圈。有一天,外面下了大雪,我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獨自一人出了教學樓,我繞着教學樓轉了大半圈,正打算回去的時候,卻在拐彎處看到了熟悉的衣角——紅色的呢子,馬菲菲今天穿的衣服。
我遲疑了一瞬,并未及時離開,就聽到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為什麽不能直接将他逼走?我才是你的主人!”
我屏住了呼吸,絲毫不懷疑馬菲菲想逼走的人是我。雖然不想承認,但她手裏的“證據”和能量,足夠讓她做出更過分的動作。她為什麽不“乘勝追擊”,這個答案似乎近在眼前了。
“限制……限制……如果遲睿不再是優等生的話……”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模糊不清,我聽到了靴子碾壓過雪地的咯吱聲,那聲音漸漸遠去,我也悄悄地探出了頭,想看清和馬菲菲說話的人。
但,我卻只看到了馬菲菲的背影,她的身邊空無一人。
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她又是在同誰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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