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我自黑暗中醒來,入目的是白色的絲帳,我眨了眨眼睛,很勉強地恢複了神智,然後我意識到,我正躺在床上。

我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四肢酸軟得厲害,我又花費了一些時間,才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艱難地從仰躺的姿勢換成了靠着床頭的坐卧。

我伸手摸了摸床單,觸感極好,上面有複雜的圖案,在第九區,這樣的床單應該是貴族專用。

是誰給我下了藥?是誰把我送到這裏?

這兩個問題避無可避,而我想到的最可能的懷疑對象,是宋東陽。

他在給我下藥這件事上,早就有前科了。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要一起去執行一項九死一生的任務,他就把迷藥兌在了我的酒裏,試圖讓我睡熟了,錯過了這次任務。

但他不知道我的體質天生對迷藥有抗藥性,我雖然睡得沉,但最後還是将将趕上了出發的時間,并且在任務中救了他一條命。

事後,宋東陽不經意間問我酒的味道怎麽樣,我笑着回他酒的味道很好,只是喝了一口,手滑,酒瓶就碎了。

宋東陽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但我知道,他相信了我的話。

這次,他應該也下了足夠的迷藥,但我起得比他想象中應該要早。

他想做什麽呢?

我靠着床呆了一會兒,又恢複了一些體力,伸手拉開了手邊的絲帳,室內的裝潢和家具都格外熟悉,我花費了一點功夫,終于從記憶深處挖出這裏是哪裏——是溫斯特公寓,上一任第九區特首的住處。

我和宋東陽曾來到此處,“勸告”上一任特首引咎辭職,他那時就是躺在我剛剛躺着的床上,仇恨地盯着我們。

但數十支槍對準了他的頭顱和心髒,他不得不拿起了筆,在文件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但宋東陽的手依舊遮擋住了我的雙眼,像在甜品店前擋住我渴望的視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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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我聽到了槍響,和急促的哀嚎。

一條生命的逝去,拉開了新的争鬥的帷幕,宋東陽捂着我的眼睛,卻貼着我的耳朵說話,他說:“遲睿,我們會贏的。”

我們最終贏了,以我們未曾設想過的方式,贏得并不漂亮。

有時候我會想,宋東陽在得到我家族幫助的時候,未必快樂,更大的可能,是會覺得恥辱吧。

他走了九十九步,意識到他不過是貴族眼裏的墊腳石,最後的一步,要通過他最厭惡的方式跨過去。

我是了解那時候的他的,我理解他的驕傲,明白他隐秘的痛苦,但我只想讓他活着,而他贏,才能活着。

他的未來有無限的可能,我想幫他,即使那會傷害他。

我的大腦亂糟糟的,過往的記憶紛至沓來,讓我一時之間,竟分辨不出什麽是幻覺,什麽是真實。

我踉跄着扶着家具,向門口的方向走去,不出意外,房門是緊鎖着的。

但門外應該沒有人看守,倘若有人,他們早在我起身時,就該有所察覺。

我醒的比看守我的人預估的,要早得很多。

我感覺好一些了,可以不必扶着家具,維持直立行走的姿态,我走到了窗邊,窗戶上也焊上了鐵欄杆,透過欄杆的間隙,我能看到樓下有十多個侍衛,他們站得筆挺,卻不都是生面孔。

他們是宋東陽的親衛,能動用他的親衛的,除了宋東陽,只有宋東陽的未婚夫。

我最終還是将懷疑的對象定在了宋東陽的身上,倒不是認為他未婚夫是什麽善良的性子。

只是我本能地覺得,如果我落入了遲慧的手裏,我醒來的時候不會安穩躺在床上,至少也該是在地牢之類的地方。

囚禁我的人并不想傷害我,只是想束縛住我的自由。

我遠離了窗口,從窗外的景色,我判斷現在應該是臨近中午時分,但我不确定我睡了多久。

或許是半天?或許是一天半?或許是更長的時間?

我倒不覺得很餓,也不覺得渴,麻藥的副作用讓我的感官變得遲鈍。

我想了一會兒,決定放棄思考時間這個問題,轉而尋求離開的途徑。

倘若幕後的人将我關在其他的房間裏,我倒是要費一番功夫,但偏偏是這個房間,就很容易了。

我曾經的摯友曾經告知過我,在溫斯特公寓的主卧室中,隐藏着一條密道,而這個秘密,甚至連他曾經的主人——上一任的特首都不清楚。

我的摯友曾建議我通過密道潛入特首的卧室将其暗殺,但暗殺的提議尚未詳細講述,就被宋東陽一口否決,他彼時用鋼筆簽了一封公文,雙手交疊,溫柔地看着我。

他說:“我再也不想讓你陷入危險之中了,這次,我們換個方式。”

換個方式又能怎麽樣?還不是要殺人。

我抓了把蓬松的頭發,按照記憶中摯友的描述,尋找到了室內最大的衣櫃,我将櫃子裏所有的衣服推到最左邊,屈起手四處敲擊着衣櫃內裏的木板。

“嘭、嘭、嘭、嘭、咚!”

當我敲擊到一處木板時,敲擊聲發生了改變,聲音不再厚實,反而有些清脆——裏面是真空的。

我用拳頭砸向了這處,輕易地将看似厚實的木板砸出個洞來,內裏露出了一個精致的門把手。

我伸出手,握住了門把手,逆時針向上掰,我聽到了轟隆的聲響,衣櫃門在我身後合攏,眼前驟然黑暗,又驟然明亮。

幽深的地道近在眼前,燭火昏黃暗淡,空氣有些渾濁,我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并沒有頭痛。

我拿起手邊的火把,借助燭火點燃,沿着臺階向下走,我知道這條地道的出口,是行政大樓的地下雜物室。

那是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走了很久、很久,幾乎筋疲力盡,終于走到了出口處,入目的依舊是一個門把手。

我伸出手,向下壓,推開了門,門外是一堵用雜物箱堆成的“牆”,我關上了門,小心翼翼地從“牆”的縫隙間鑽了出去。

我到行政大樓了,下一步,我該去哪裏?

宋東陽肯定是不能找了,找他大概率是自投羅網。

我應該去找我的大伯和我的父親,他們的身份足夠保障我順利地離開第九區,至于宋東陽的婚禮,很抱歉,我應該是不會參加了。

雜物室裏有多餘的制服,我将身上的衣服脫下,換上了制服,并用現有的條件簡單做了僞裝。

我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雜物室,敲暈了一個保安,獲取了他的證件,又通過吸煙角薄弱的環節,順利地離開了行政大樓。

我一路快走,謹慎地規避着可能出現的所有風險,但我怎麽也想不到,當我抵達之前下榻的酒店前時,看到的是一片火災過後的殘骸。

四周有守衛警戒,他們随時都可能發現我,我快步退出了他們的視線範圍內,進了附近的一家商店。

我慢吞吞地挑選着商品,而商店的店主正在和熟客交流着昨日的災難。

“……我那時還在睡着,還是我家先生把我推醒的……”

“……聽說,第三區的貴族也在裏面……”

“……這火真是蹊跷,第九區有幾十年,沒有這麽大的火災了……”

我捏緊了手中的帽子,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沒有發出丁點聲響。

過了片刻,我将帽子重新整理好,挂在貨架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那家商店。

我熟門熟路地穿梭在各個小巷裏,最後停在一個不起眼的雜貨鋪前,我走上前,敲了三下門。

門并沒有開,只聽人沙啞地問:“是誰?”

“我帶了最好的葡萄酒,來見最美的人。”

“喲,遲大小姐,你還活着呢?”門內的聲音瞬間變得清亮,帶着我熟悉的調侃,讓我幾欲落淚。

緊閉的房門開了一條縫隙,剛好夠我側身進入,我關上了門,轉身就看見了一個金發碧眼的美男子。

他正是我的摯友,曾經第九區最英俊的貴族——丹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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