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四十

長清殿中, 身着玄金色衣袍的皇帝坐于龍案旁, 桃花眼輕掃殿中的紀世子, 衣着儒雅, 謙遜有禮。

皇帝身旁還靠着燕容皇後, 笑臉盈盈地對着他。

為了一張婚書,這兩人是在這殿中與他耗了半個時辰了。

“如今婉婉離了孟侯府,與宋氏孤苦伶仃的, 我可舍不得,好歹也是我半個閨女, 若以後嫁到紀王府也是好事,你便依了侄兒吧。”皇後攬着皇帝說着好話。

殿中的楚修眼眸望着龍案上那玉玺,就等着皇帝蓋章賜婚了。

他好說歹說兩日把皇後娘娘請出山, 只要是皇後出馬,一定成,皇帝雖然鐵面無私,但最吃皇後這一套。

皇帝默了片刻,說道:“其母宋氏可答應了?”

楚修勾着唇, 拱手道:“答應了,臣便是想着現在陛下您給侄兒做個證, 待三年後再大婚也不遲。”

皇帝沒好氣地一笑, 指着他晃了晃手,“朕瞧你是怕被別人搶了,提前先占個名份,恨不得讓全城的人知曉, 這是你未過門的世子妃吧。”

楚修薄唇抿出微笑,道:“還望陛下成全。”

皇帝挑了下眉稍,未再有話,提筆寫下這婚書,玉玺落下,楚修的世子妃便是鐵板釘釘的了。

楚修眼中躍上欣喜,掀開衣擺跪下行禮,“謝陛下。”

……

出了長清殿,楚修步伐輕快,手中握着一卷明黃色的婚旨,喜上眉梢。

若将這婚旨拿給婉婉瞧,她便會相信他是真心實意的吧。

楚修嘴角抑不住地往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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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宮裏出來的太子楚川整理着衣襟,昨日酒喝了有些多,腦子昏昏沉沉的。

昨夜裏,他借了些酒意,把那宋雲壓上了床,便是一夜春色撩人。

早晨醒來,趴在他胸膛上的那小琴娘還未醒,嬌嫩的身子上片片青紅,讓楚川些許愧疚,他竟把這小琴娘給辦了,說起來還有點小激動。

但思來想去,沒吵醒她,穿上衣物出來了,楚川輕揉額頭,想起昨夜的事,他下意識地勾唇。

擡眸間,不經意瞧見了遠處走道上的楚修,還挺愉悅的模樣。

楚川便疾步上前叫住了他,“阿修。”

楚修停住腳步,順着聲音側首瞧過去,只見滿面春風的楚川朝他走來,他挑起來眉梢。

楚川瞧了眼楚修手上的聖旨,道:“我父皇寫了什麽旨意讓你喜上眉梢的。”

楚修只是勾起唇不言語,聞到太子身上帶些許酒氣,輕蹙了下眉,“喝了酒?”

楚川笑道:“少許。”

頓了下後,楚川欲要拿楚修手上的聖旨,“寫了什麽。”

楚修将聖旨收起,按下太子的手,道:“這是我求的婚旨。”

“你還真去求了婚旨,婉婉同意嗎。”楚川驚異道。

“她會同意的。”楚修回道,便繼續朝前走去。

楚川随在他身旁,“真該讓人瞧瞧你這模樣,得意洋洋的。”

楚修睨楚川一眼,不予理他。

二人一路剛走到宮闕外,紀王府的李管家慌忙趕來,見此,楚修蹙緊了眉。

李管家神色焦急,顧不上行禮,道:“世子爺,岚月別院大火。”

聽言,楚修神色驟然大驚,抓過李管家,聲線陰冷着道:“孟小姐呢。”

“她…她……”李管家卻支支吾吾的。

楚修心頭一涼,甩下李管家,倉惶地上馬車而去。

楚川眉目焦急,不做停留,随後跟上。

快馬加鞭的馬車中,先前的歡喜愉悅一消而散,楚修将手中婚旨越發捏緊,微顫起來,怎麽會有大火,他的婉婉……

此時城外別院已燃起熊熊大火,猶如火舌吞噬着房屋,濃煙滾滾,衆人慌慌張張,紛紛撲火,卻不見火勢下來。

“走水了!”

“快來人啊!來人!”

慌亂的大喊聲參雜在猛烈的大火聲,一片混亂狼藉。

楚修趕到時,別院漫天大火,席卷着天空,火星四濺,尤為吓人。

他心急如焚,狠狠擒來一個救火的家丁,“孟小姐呢!”

那家丁被他眼裏的陰鸷吓到,結巴道:“還…還在裏面…孟小姐她在大火中……”

楚修沒等他說完,便将家丁甩開,捏緊拳,便要闖入那大火中去。

摔于地上的那家丁慌忙抱住他的腿,哭喊道:“世子不可啊,這火勢兇猛,保不齊要丢命啊。”

楚修雙眼猩紅着,狠厲地将那家丁踢開,他已顧不得什麽,心如同懸在半空中。

前世他讓婉婉獨自面對大火的吞噬,今生不會的,他不可以再失去她了,不可以!

楚修不顧火勢沖進庭院裏去,門口狼狽不堪的下人們,心急火燎,又不敢跟進去。

後面的楚川趕到,見此,在大火外在大發雷霆,楚修這個蠢貨,這不是添亂嗎!

楚修倉惶尋入大火猛烈的卧房中,濃煙四起,直熏他來,混亂着他的視線,火勢已燒灼在他的長袖之上,他将火光甩去。

火焰蔓延的卧房中空無一人,火舌燙傷皮膚,楚修大汗浸透,此時他只想找到孟婉。

“婉婉!”

他在熊熊火焰中大喊着,卻聽不見回音。

“咳咳!”濃煙嗆得楚修猛咳着,霎時間,被燒斷的方木猛地砸下來,生生砸在他的左手上,瞬間紅腫起來,火焰順着手爬上來。

楚修卻不知疼,忙撲滅火焰,只顧着漫無目的的尋找,每一口呼吸都是濃煙,火辣辣地燒灼着他的喉嚨,很快全身無力起來。

他藏在衣襟裏的婚旨掉下,落入火焰之中,楚修一驚,倉惶地将手探入火中,把婚旨撿起來,慌張地撲去火焰,那旨卻被燒毀了一大半。

望着那殘破的婚旨上僅僅留下了那玉玺所蓋的印,唯唯留下的字跡也是一片黑灰,楚修慌忙道:“沒事沒事,到時再去求一張。”

忽然一人掠到他身前來,一把抓住楚修的手臂,這人正是楚川,他濕帕捂着口鼻,未有二話,将楚修拖着走。

楚修卻已神志不清,氣息薄弱,只顧着道:“婉婉還沒找到……”

聲線被濃煙熏得低啞不堪。

楚川蹙緊眉,他不知孟婉在哪,眼下還是将這個瘋子給帶出去。

他拽着楚修越過幾個火關,迅速地在火勢中尋道,猛然沖出了大火肆虐的院門,下一刻那火焰蔓延的門框砸落下來。

出了熊熊大火,楚川将楚修摔翻在地。

幾乎是同時,偌大一個別院瞬間坍塌下來,濺起火星百丈,聲勢之大,猶如巨雷轟鳴,驚得地面猛地一抖。

仿佛一瞬間時間靜止,再聽不進去什麽。

楚修猩紅的雙眼看着坍塌成一片廢墟的房屋,震谔不已,如同失了魂,喃喃自語:“孟婉……”

心似乎也随着這一聲崩塌巨響停下跳動。

岚月別院沒了,他的婉婉再次沒有了…

明明他都已經把婚書求來了,明明昨天她還靠在他懷裏,為什麽會這場大火……

欣喜不過半日,便又落入萬年冰窖,折磨着他的心神。

匆匆七載,還沒開始擁有,便又失去,如果是這樣,他還不如沒有今生。

往事種種掠過眼前,待他回過神來,猶如被一只手緊緊捏住心髒,擠壓着,滲出血來。

楚修緩緩站起來,悲痛欲絕也不過如此。

他陰冷着臉色,霎時間戾氣一湧而出,厲聲怒吼:“給本世子找!如果孟婉死了,你們這群沒用的奴才統統陪葬!”

此話一出,一衆家丁紛紛跪下磕頭求饒。

楚川凝視着楚修,喚了他一句,“…阿修。”

楚修被燒得渾濁不堪的左手中緊緊捏進那張婚旨,身形顫抖着,火光映在他的臉龐上,眸色深沉。

他不想再去面對那亘古長夜,以孤獨為食的日子,悔恨早已讓他痛心入骨。

若孟婉沒了,剩下的歲月便成深淵,煎熬度日。

此時,淅瀝的雨落下來,卻澆不滅那熊熊大火,漫天煙塵,灼熱至極。

楚修低沉着臉,頓默片刻,道:“我去尋她。”說罷,便又要往那大火走去。

楚川連忙上前去抓住楚修的衣襟,怒道:“你這個瘋子,你不要命了!”

楚修面無表情,冷道:“放手。”

楚川死死繃着臉,怒火攻心,擡手狠狠一拳捶楚修面容之上,他搖搖欲墜,嘴角滲出血跡。

“孤好不容易把你從裏面拖出來,你倒好又想回去送死。”

楚修輕抹那絲血跡,如同沒聽到他的話似的,繼續朝大火走去。

楚川一把抓住他,陰冷下臉來,氣不過又一拳揍在他臉上,“若你早放她回蘇州,豈會遭此大火,半死不活的,還非得把自己命也搭上,我要是孟婉我都嫌棄你。”

楚修身形不穩,摔落于地,污水髒了他的衣物。

“你就不想想或許孟婉不在別院裏,像那日一樣跑出去了,等大火熄滅再說。”楚川眉頭緊蹙,冷道。

楚修癡癡地望着他,最終頹然倒地,已在崩潰邊緣。

眼淚終于抑制不住掉落而下,他嗓音低啞地說道:“楚川,我已經失去過她一回了,我已經親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過一回了,你知道什麽叫做痛不欲生嗎。”

楚川側首看向倒在地上的楚修,或許他真是瘋了,冷道:“你在胡說什麽。”

楚修頹然地頓默着,眼眸中再無光彩,黯淡無光。

這場大火确實來得奇怪,或許……

楚修阖上雙眼,苦笑一聲,任由細雨落在他面容上,最終悲痛悔道:“如果她選擇這樣離開我,那麽她贏了……”

他差點就以為孟婉會原諒他了,最終不是空歡喜一場。

錯了便是錯了,他沒有權利解釋。

開始懂了,他永遠都不會獲得原諒。

該去死的明明是他…他願意一命換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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