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她的答案
燭火幽幽,投在容蕪側臉上一片暈黃,忽明忽暗。
室內只聽到時不時書頁翻動的聲音,容蕪一邊認真看着,嘴裏一邊嘟囔着:“你這點寫的也太難了吧,什麽‘國複一統’、‘致學從仕’…看都看不懂的好嘛…”
容蕪現在翻看的是一本年舊的書冊,上面的字行如流水,并不是很容易辨認,再加上縫隙中還常常添加些後來的筆記修改,更是一團亂。可就是這麽一本小冊子,庾蘭前幾個月神秘兮兮地交給她時,就好像是什麽機密答案一樣寶貝。
“阿蕪,這可是我大哥當年學策論時的随筆,被我考女學前給翻出來了!你也就剩兩年了,喏,好好看一看,到時候拿到考題時可不要笑啊…”
庾蘭說的俏皮,容蕪接的鄭重,認真地點了點頭:“庾姐姐放心吧,我會好好保管的。”
“…哎呀也不用這麽緊張啦。”被她突如其來的嚴肅吓到,庾蘭趕緊擺擺手道,“大哥那人随意慣了,要讓他知道有人這樣對待他的冊子,還不得笑的醒過來!”
“要是…能這樣就好了…”容蕪垂眸,呓語喃喃道。
“哎?你說什麽?”
容蕪搖搖頭,轉身時露出了一絲苦笑。
***
“喂,起來給我講解一下啦…”熄滅燭火,容蕪輕輕撥了撥躺在身側那人額頭的散發,柔軟的觸感還是那麽鮮活,卻因為得不到回應而又假的讓人膽顫。
庾邵還躺在那裏,卻無聲無息地讓人幾乎感受不到存在。
沉睡的鬼魂?
容蕪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只道自從五年前那書生消失後,庾邵陷入沉睡的時間就一日比一日長。一開始以為他是在偷懶,可漸漸的意識到他竟越來越下不來床,于是每日下學的第一件事就是匆匆跑回來把庾邵給喚醒過來,只有當他睜開了眼睛,容蕪提了一整日的心才放了下來。
對于自己的身體狀況,庾邵只字不提,但卻又好幾次趁着容蕪去學堂的功夫悄悄離開,得賴于身體實在虛弱走不遠,每次都被容蕪在角落裏将昏迷的他給翻了出來。
容蕪心裏害怕,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得學着從前得方式,常常抱着庾邵,不知是不是心裏作用,有她在身邊時他的臉色好像稍稍好一些。在長時間的接觸下不知是否對身體産生了影響,容蕪有時睡醒一覺會出現眩暈的症狀,走着路也會忽然無緣無故地摔倒,為了加強自己的體力,她也不吭聲,開始默默地增加食量,試圖用更多的食物補充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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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近一年來,庾邵基本整日整日陷入昏睡,清醒的時候寥寥無幾,而且就算是存在着意識,身子往往還是無法動彈,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即便如此,容蕪卻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排斥,每當抱住他時,哪怕會讓他精神好一些,得到的回應也只是推拒。
沒有人能告訴她這樣做對不對。
庾邵雖看起來随意,實際卻是那般驕傲的人啊…
被自己以這種方式留下來,或許他早已受夠了,或許他會因此而厭憎自己,或許解脫才是他想要的…
但這些容蕪都做不到。這麽些年來早已習慣了身邊那個鬼魂的存在,哪怕自私,她也固執地下不了決心放手。
***
清晨的陽光灑進來,在床上映出斑駁。
杏春推門進來,輕輕在床邊喚道:“小姐,該起身啦,今日可是您的生辰!”
“嗯…”容蕪緩緩睜開眼來,手習慣性地往旁邊摸了摸,捉住庾邵的手時,卻突然感到手心被輕點了兩下!
他醒了!
容蕪也瞬間清醒過來,倏地坐起身來把杏春下了一大跳。
“小…小姐,發生了什麽事?”
“沒事,今日生辰心裏高興!”
“那是應該的!”杏春抿嘴笑了笑,替容蕪取來新衣,“小姐快起來打扮吧,過一會兒洳小姐和公子晏也就該到了。”
“…哎?”
“您不會又忘了吧?一個月前洳小姐就給您來了信道已經準備好如何慶生的了!”
容蕪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緊從床上爬了下來。
容蕪這五年來過的基本就是學堂和自己院落的兩點生活,任何外出活動一律拒絕,不清楚的還以為四姑娘又轉了性,重新變得跟小時候那樣孤僻。
對此容蕪倒不怎麽在意,能有更多時間在房間裏看看書,陪陪庾邵讓她感到更為輕松。也就只有姬洳、庾蘭等人會上門來看看她,多次勸她出門無果,只得無奈地由着她。
像這次這種慶生,本該是容蕪早早地給別人下帖子,如今卻變成了別人早早地來信求着來,也是容蕪獨一份得待遇了。
“有時候真覺得自己臉皮厚,上趕着來送禮,卻還被人一臉嫌棄!”對面,姬洳将裝着禮物的木盒往桌上一丢,沒好氣地哼道。如今的她已生的亭亭玉立,冰雪般模樣常常在容蕪面前破裂,嬌嫩的紅唇嘟起,竟是別具風情。
“怎麽會,你能來我心裏高興還來不及呢…”容蕪笑笑,當着她的面打開了木盒,贊嘆道,“好美的镯子!”
“那當然,這是大哥從渝南帶回來的玉料,我親自畫的樣圖讓人打的呢!你看,我們一人一只!”姬洳說着露出一截纖細的皓腕,晃了晃上面已經戴着的玉镯,催促道,“你也快戴上吧!”
“嗯。”容蕪取出來往腕上套去,手上肉乎乎的有些緊,使勁穿進去後,感覺也像是锢在了手腕上,遠沒有姬洳戴的好看。
“真好看!”
“阿蕪!…”姬洳見狀拉過她的手啪啪拍了兩下,還覺得不解氣,嘆口氣道,“咱可不能再吃那麽多了!”
容蕪沖她扮了個鬼臉,沒有接話。
“姐姐!”門外遠遠傳來男孩活潑的喊聲。
“是茂哥兒回來了。”姬洳說着,就見容蕪笑着起身過去,剛打開門,一個小小身影就撲了上來,将容蕪撞的禁不住連退好幾步。
“小心。”腰間輕輕被寬厚的手掌攔住,擡眼,姬晏傾身将她拉了回來。
“多謝姬哥哥…”容蕪抽身出來,小聲道謝。
“姐姐姐姐!晏大哥帶給我帶了木劍,我舞…哎呦呦!輕,輕點兒…”
姬晏不動聲色地将他提到了一邊,吩咐道:“若再像這樣沖撞你姐姐,以後就別再偷偷讓我給你帶東西。”
“哎哎!噓…晏大哥你怎麽都說出來了…”容茂一邊沖他擠眼睛,一邊小心翼翼地瞟着容蕪的臉色,見她果然冷下了面龐,吓的立馬縮到了姬晏身後。
“我說你房間裏那些刀刀棍棍都是哪兒來的,撿來的?你現在就給我出去撿個回來啊!”
雖然容蕪盯着的是容茂,但姬晏還是有些不自然地微微撇開頭,摸了摸鼻子不敢與她視線接觸。
“都…那都是從晏大哥府上撿,撿來的…”容茂想轉移怒火,結結巴巴地說到。
“你還敢說謊!”容蕪揮起手掌就要呼過去,容茂嗷地一聲跐溜鑽到姬晏背面,用手緊緊抱住他的腰左躲右閃,“我讓你騙人!還敢不敢騙人了?!”
“不敢了不敢了!姐…姐饒命!嗷嗷——”
容茂扯着姬晏的腰鑽來鑽入去,倒叫姬晏白挨了幾巴掌。
打錯人的次數多了,容蕪也不好意思再下手,喘着怒氣停了下來,指着容茂的鼻子顫巍巍道:“…你!”
“姐…”
“這次暫且放過你,下次再讓我發現…我就!”說着揚起手掌。
容茂脖子一縮,連連保證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啦!”
容蕪冷哼一聲,眼睛又轉向姬晏:“還有…你…”
姬晏站的端正了些,抿着嘴唇看着她,神色竟不經意透出一絲緊張。
“你…那個你…”容蕪鼓了鼓臉,最終一咬牙道,“你以後也不能太順着他!”
見容蕪只說了這個就放過了他,姬晏微微松了一口氣,正色保證道:“我以後都聽你的。”
“啧啧。”身後傳來姬洳的咂嘴聲,容蕪也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姬晏這麽認真看着下故作鎮定地轉開了臉。
“啧啧…晏大哥你變了,每次來不光花更多時間在姐姐這裏而不陪我玩兒,現在連最後一點兄弟情義都要葬送在姐姐的淫威下了…”容茂也跟着扁起小嘴不滿道。
“咳…”姬晏終于破功,捂住嘴咳嗽了一聲,耳側微微有些泛紅。
“好了好了,小鬼頭你先出去玩兒聽到沒?”看着自家哥哥的窘迫模樣,姬洳雖然面上快要忍不住笑出來,還是出聲替哥哥解了圍。
“哦…”容茂雖然不情願,但也怕真惹到姐姐生氣,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門,時不時地對着姬晏去眼色,卻都被他目不轉睛地無視掉了,最終只得苦着臉自己跑開。
容茂離開後,姬洳重重咳了一聲,忍笑道:“還都愣着做什麽,過來坐呀!”
“……”容蕪低着頭坐了過來,姬晏頓了頓,也跟着坐在了一邊,主動伸手為二人沏茶。
“阿蕪啊,你這兒真是的好地方。”
“嗯?”容蕪不明所以地擡頭看向姬洳。
“連從來只會指使人的公子晏都變得會給人倒茶了,你說神奇不神奇?”
姬晏手一抖,幾滴茶水灑了出來,眼神半眯地睨過來,帶着絲警告。
“…我去廚房給你們拿點馮媽媽自己做的點心。”容蕪說着起身就要逃,被姬洳一把拉住,努努嘴朝向姬晏。
“別着呀,咱們這兒有人跑腿。”
姬晏瞪了她一眼,還是站起了身,丢下句:“我去拿。”
“哎你不知道…在哪兒…”看着人已經出去的背影,容蕪漸漸咽下了後半句。
“不用管他,他對這裏的熟悉怕是不比自己院子差!”
容蕪不知道該怎麽答話,便低頭喝了口茶。
這五年來,因為姬洳的關系,姬晏也一直是昌毅侯府的常客,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在許多地方也不太避諱。
如今他已是十八歲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越發成熟而穩重,無論走到哪裏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容慕和容芥常常拿他開玩笑道,總來府上串門,可是看上了自家哪位姑娘?姬晏卻總是笑笑,不承認也不否定。
容瑩今年即将年滿十六,無論學識還是容貌都是闵京城中拔得頭籌的,提親的媒人早已踏破門檻,而她卻至今未放出任何訊息,也是急壞了一衆公子哥。
而容蕪…這些年來一直游離于貴女圈外,什麽茶會、花會、生日會啊向來跟她沒有關系,也不輕易邀請別人過府玩賞,于是漸漸的被人們所淡忘,就連昌毅侯府還有個四小姐也全憑着姬洳、庾蘭等人對外的誇贊。
昌毅侯府四小姐就像是個存在于話本裏的人,全靠通過她人言語間的描述去想象,究竟是何模樣卻不得而知。
外人都當姬晏常入昌毅侯府是為了容瑩,有貴女好奇曾悄悄問過容瑩是不是真的,容瑩總是低頭笑笑不肯多談,但那微紅的臉龐卻忍不住叫人浮想聯翩。然而當姬晏進了昌毅侯府的大門,真的去向就只有侯府內的人知曉了。
姬洳支着下巴端詳着容蕪的側顏,肌膚白嫩的好像快要滴出水來,天庭飽滿,兩頰肉肉的微微嘟起,長長的睫毛垂下,時而顫顫地讓人心裏癢癢。
她一直覺得容蕪是美的,于是每當聚會時別人談及容蕪,她總會極力将她描述成絕代佳人的模樣,生怕別人不信一般,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的詞語都用在她身上。
“阿蕪,你想的怎麽樣了?”看着看着,心中藏了很久的疑問自然而然地流出口中。
“想什麽?”
輕嘆一口氣,換了一只手支起下巴,看着她喃喃道:“我哥哥可是到了議親的年紀了啊…”
屋外,親手端着點心盤的姬晏輕輕放下準備推門的手,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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