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六點過點, 老宅開飯了, 一群人圍着紅木圓桌坐下，唐家的所有人都來了，除了唐默的媽媽。喬樂仔細回想了一下, 她看的半截小說裏真沒提起過唐默的媽媽, 所以也不知道他媽媽是已經不在了, 還是只是沒過來吃飯。

餐桌上, 大家各有聊的, 但主要是聽老爺子回憶他的峥嵘歲月, 趕在國慶團圓，老爺子的愛國情懷很濃，對當兵生涯念念不忘。

老爺子正說到1967年跟喬樂外公一起上戰場的事, 說到激動處手舞足蹈, 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激情歲月，老人家興奮地臉冒紅光，聲音也提高了幾分，整個人年輕了十歲似的。

大家推了所有工作回來吃這頓飯，都是為了哄老爺子開心，見他老人家情緒高漲，所有人都安靜聽着。老爺子自己說還不夠, 還要跟人搭話。

“蠻蠻，你知道爺爺當年在哪個部隊嗎？”

“空軍高炮一師師部下轄的高炮六師十六團。”這個故事顯然他聽過很多次，他幾乎不用想，張嘴就答出來了。

可能因為他完全沒過腦, 話一說完，接着就張嘴打了個哈欠。

唐衛國臉色明顯不太好了，唐铮更是狠狠瞪他一眼，低聲道：“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知道了？你媽——”

“唐铮！”

“算了！”

唐铮還沒說什麽，老爺子也老太太就一起厲言打斷了他，餐桌上的氣氛一瞬間就緊繃了起來。

唐默微擡起眼，看了唐铮一眼，但什麽也沒說，就垂眼，繼續若無其事地吃飯。

喬樂将臉埋在碗裏，仔細琢磨着剛才的事，大概唐默的媽媽是個禁忌？她擡眼偷偷瞄對面的唐默，卻見他沒什麽表情，只慢條斯理地吃飯。

大概是因為兩天沒睡，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唇色特別淡，眼皮也顯得有些沉重，好像有些睜不開似的。

喬樂心裏突然有些過意不去了，如果剛才他能睡一會兒，可能會好點？

出了這麽個小插曲，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就變了，老爺子也沒了聊天的興致，大家默默地吃了飯，也就散了。

剛吃了飯就走，确實不太合适，所以向梅打算再陪兩位老人坐會兒，聊聊天，再回去。

可是一聊起來，老爺子不免又說起當兵時的事，還翻出了一本舊相冊，給向梅看她爸年輕時候的模樣。

原本向老爺子去世挺多年了，向梅心裏也沒什麽感覺了，但一下子看到自己父親年輕時的模樣，也忍不住難過，竟也掉了眼淚。

兩個老人跟向梅聊年輕時候的事，一時也是感慨萬千，不知不覺就到深夜了。

唐老爺子見夜深了，就留向梅母女住下來。

幾人聊天期間，唐家的小輩們一個個過去道別，相繼離開。

等唐老爺子聊夠了，安排人帶向梅去休息，這才注意到，除了向梅母女外，大廳裏還有兩人沒走，一個唐逸，一個唐默。

老爺子瞪起了眼看兩人，“你們倆今天怎麽回事啊？以前都是等不及走，吃了飯就逃命似的跑了。”

唐逸嘴甜，立馬道：“我這不是等着一會兒送向姨她們回去嗎，免得讓老李多跑一趟。”他說着，斜眼看了看唐默，“至于蠻蠻想幹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唐默還沒來得及說話，唐老爺子就發話了，“你趕緊回去吧，你向姨她們今天住這裏，不回去了。你趁着還沒黑透，趕緊走。”

唐逸驚訝地瞪大眼，“爺爺，你是不是我親爺爺，都十一點了，你說天還沒黑透？”

唐老爺子又開始找拐杖要打他。

老爺子吓唬了唐逸一頓，又拿拐杖指指唐默，“你又是為什麽？”

唐默微擡眼，滿臉正經道：“我怕黑。”

老爺子：……

喬樂：……

唐逸只差咆哮了，“唐蠻蠻，咱能不能要點臉，你天天加班到夜裏一點，你怕黑？你能不能不要一臉正經地說瞎話？”

唐默嗯了一聲，點點頭，“老宅前面有條小路，人少，我怕。”

喬樂都沒眼看了，唐默這一天天的，怎麽回事？

這兩兄弟見面就要鬧，老爺子被他們鬧得煩了，揮揮手，讓他們都回自己屋去。他們以前一直住在老宅，房間一直留着，現在還天天有人收拾。

喬樂跟向梅繼續去了後院的客房，不過宅子大，一人一間房，房內都有獨立衛浴。

喬樂跟向梅聊了幾句，就回屋泡澡去了。從衛生間出來，喬樂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順手就抓過唐逸送她的那只大熊抱在懷裏。

已經接近十二點了，喬樂卻翻來覆去睡不着。可能是因為換了環境，也可能是下午睡多了，總之她用遍了所有睡姿都睡不着。

而且這是個惡性循環，睡不着，着急，越着急越睡不着，就變得更加着急，最後都有點焦躁起來了。

喬樂煩躁地坐了起來，使勁兒蹬了蹬腿，然後打開窗戶，趴在窗臺前透氣。外面萬籁俱寂，一輪清淡的圓月挂在半空。

她趴在窗臺前，反手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拿到面前看了眼，居然都兩點多了，她一點睡意也沒有。

她看着夜空和竹林，突然想起唐默在飯桌上的那個哈欠。她現在感同身受了，失眠真的很痛苦，而且他已經連着兩天睡不着了。喬樂想着，幹脆調出微信，給他發了條信息。

喬樂：【唐先生，你睡着了嗎？】

她叩着手指，等了半天沒有回信，看來是睡着了。

喬樂抓過手機，往床上一倒，瞪着眼看天花板，躺了半天，毫無睡意。

突然，手機響了一下，喬樂立馬抓起來看。

唐默：【沒，在畫畫】

喬樂：【這麽晚還畫畫】

唐默：【睡不着】

喬樂覺得良心開始有點不安，這都三天沒睡了？

喬樂：【你都三天沒睡了？沒事吧？】

唐默：【你怎麽沒睡？】

喬樂：【睡不着，可能下午睡太多了。】

喬樂仔細想了想，除了下午睡太多以外，現在還有點受良心的煎熬。

她等了會兒，唐默一直沒回信息。

“大概又去畫畫了吧。”

喬樂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語，幾分鐘後，手機又響了。

唐默：【我的糖還給我】

什麽糖？

喬樂有點懵，從床上坐起，看見床頭櫃上放着兩罐棒棒糖，這才回過味來。她抓過一罐棒棒糖，有些訝異地揚揚眉，這唐默不會是個兄控吧？自從見了唐逸後，他就有點不正常了。

喬樂搖了搖手裏的那罐糖，還沒來得及發信息，屏幕上就又跳出來唐默的一條信息。

唐默：【我在外面，糖拿出來】

喬樂：……

唐先生，你至于嗎？

喬樂拿着那罐糖，穿了拖鞋，出門走到了月亮門外，唐默正在那裏等她。

唐默已經脫了西裝外套，穿着件白色襯衣，衣服有點大，領口紐扣解開了，半邊衣領耷拉着，露出一邊鎖骨，看起來有些清瘦。

他只淡淡看她一眼，沒說多餘的話，垂着眼皮，伸出了骨節明晰的手，“給我。”

喬樂切了一聲，把手裏的糖罐子狠狠往他手上一頓，“唐先生，你連一罐糖都要這麽計較嗎？大半夜跑過來要，你倒是有點閑。”

唐默垂眼盯着手裏的糖罐子，抿了抿唇，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反正睡不着，出來透透氣。”

“啊，你都三晚沒睡了，”喬樂心裏突然有點虛，“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唐默半垂着眼，一副十分累睜不開眼的樣子了，聲音也帶了點疲憊的鼻音，“沒事，偶爾一兩次，不會猝死。”

猝死？喬樂揚了揚眉，覺得良心越發不好受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現在看唐默，清瘦的模樣，薄薄的嘴唇微抿着，沒有什麽血色，一雙眼耷拉着，提不起一絲精神似的，看樣子好像随時要倒下去。

“走了。”

喬樂還在瞎想，唐默淡淡吐了兩個字，握着那罐子糖轉身就邁步往外走。

路燈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投在石板路上，喬樂看着那道晃動的影子，心裏突然一動，他這樣的人肯定沒什麽朋友吧？

“哎，唐默。”

前面的人影頓住了，不緊不慢地回過身來看她，“嗯？”

“要不……我陪你說說話？”

※

屋子裏只開了一盞小夜燈，昏暗的暖黃光芒籠着整個房間，氣氛有些溫馨。

“我該說什麽呢？”喬樂坐在地板上，側過頭看床上的人。

她的眸子剛好映着床頭的夜燈，在昏暗中亮得驚人。

唐默輕抿着唇看了她片刻，才淡淡道：“都可以。”

喬樂揚起了一個笑，一雙眼亮晶晶，“那可以說你壞話嗎？”

唐默：……

“唐先生，別那麽小氣，我開個玩笑。你現在可是有求于我，別板着臉，笑笑。”

唐默沒笑，也沒有什麽表情，直看着她，“可以說。”

“啊？”喬樂沒反應過了，片刻後，露出一個甜甜的笑，“那我就說啦，不準生氣。”

喬樂美滋滋的說完，自己扭過頭，在床下靠好，開始瞎扯，“說好不要生氣啊，我覺得你挺愛生氣的，每天都在吓唬我。不過現在好像溫和了不少呀，是不是因為有求于我？我都跟你說了，人都是需要互相幫助的，別說得自己天上地下無所不能。對吧，不聽喬妹說，吃虧吃得多……”

喬樂随便瞎扯着，突然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唐默，你是不是故意去後院賣慘啊？”

床上的人嘴角快速閃過一抹笑，但随即恢複平靜，并且十分淡定地閉上了眼。

喬樂猛地回過頭，卻見床上的人安安靜靜閉着眼，似乎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