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舊識

舊識(一)

劉參将眼見那箭擦着刺客的身體飛過,一時還有些不敢相信。直到那刺客身形幾個起落,消失在夜色中,他才摸了摸鼻子,尴尬又失落看向段淩。

段淩還保持着射箭的姿勢,卻是垂了眼,心情似乎也不好。可是很快,男人卻将弓箭奉還,扭頭平靜朝他道:“不料那刺客功夫竟這般了得,沒有幫上忙,真是對不住。”

劉參将連忙擺手:“不會不會,正所謂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段副使的功夫我是一萬個佩服……”

段淩笑着打斷道:“她還沒跑遠,你快些領人去追吧。”

劉參将自是應是。段淩目送他領着一衆士兵離去,這才沉了臉,也縱身躍上屋頂,追着那刺客逃跑的方向而去。

卻說,蘭芷始一出向府,就撞上了京城守備軍。所幸,發現她的幾名士兵身手一般,被她幾個周旋逼退。她躍上屋頂,卻聽聞身側有破空之聲,心中便是一緊,急急扭身!堪堪避過了那支利箭。她朝着箭矢射出的方向看去,便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口氣沒提上來,險些從屋頂上摔下去。

可此情此景,卻容不得她猶豫。眼見圍來的士兵越來越多,蘭芷無法,只得不管不顧逃離。

她的腳步不停,心中卻七上八下:段淩看見她了嗎?

——應該沒看見吧,否則他不會射她一箭。

——但以他的功夫,若是真将她當成了刺客,又怎麽可能射不中她?

——會不會有可能……碰巧是他失手了呢?

——這個可能性也太小了吧……

蘭芷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本來她已經想好了,殺了向勁修後,她要立刻去見段淩。帶走杜憐雪的兩個小厮已經被人殺了,可杜憐雪卻還留在向府。蘭芷不清楚任元白的設計,但若能請段淩帶她去向府露上一面,營救杜憐雪定是更容易。可是現下,她卻忽然膽怯了,不敢去段府了。

可除了段府,她還能去哪?新鳳院是不能去的,否則難保不會害任元白置身險境。女兵營更是不能回,司揚一直在旁虎視眈眈。右軍衛本是個好去處,可段淩偏偏在那給她安了五個盯梢,她若此時回去,還不知會惹來多少麻煩……

正在糾結中,卻聽見身後屋頂有瓦片碎裂聲。蘭芷回頭看去,腳步便是一個踉跄:原來不知何時,段淩竟是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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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芷愈發心亂了。她心知以段淩的輕功,不可能還會踩碎瓦片,那他此時的舉動,只有可能是在暗示她:他知道刺客是她。

于是……段淩的意思,是讓她別再逃了麽?可蘭芷莫名不願被段淩追上。她知道段淩不會害她,可她依舊心裏慌,仿佛只要被段淩逮住……就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一般。便是這麽一晃神的功夫,她竟是又朝前逃了兩條街。

只是很不幸,今夜她的運氣不大好。本來她已經逃離了劉參将的搜查範圍,卻意外又撞進了另一個搜查圈。蘭芷見到街上陸續出現的士兵,方才覺得不對勁,便聽見不遠處一個男聲吼道:“什麽人?!”

——被發現了!

仿佛一聲號令,四散的士兵紛紛集中。不過片刻,蘭芷周圍的胡同都傳來了人聲。蘭芷手心出了冷汗。她沒法兩頭兼顧,思量片刻,只得不再避段淩,藏身去了一家茶樓後院。

她始一落地,身邊便也落下了一道人影。段淩在她面前站定,目光清冷看她,不言不語。蘭芷喘了口氣,将蒙面的黑巾扯下,張了張嘴,艱難喚了聲:“哥……”

段淩面上依舊沒有表情。他默默盯着蘭芷,直至不遠處的街角傳來了腳步聲。蘭芷自是焦急,可面對這樣一言不發的段淩,她也不敢胡亂開口,只是避過他的目光,低垂了頭。

腳步聲越來越近。仿佛過了一個時辰那般漫長,段淩終是不辨喜怒道了句:“這邊。”

男人一躍而起,從窗戶跳進了茶樓的空包間。蘭芷連忙跟上。段淩站在窗邊,見她進來,利落關上了窗。然後他行到桌邊,點亮了燭臺。

茶樓外,初時那個大吼的男聲命令道:“就在這附近!給我一家家搜!”

包間并沒有茶水,只有空空的茶壺茶杯。段淩與蘭芷對望,都明白這樣的場面無法瞞過搜查的士兵。可再去喚小二添茶水顯然來不及。樓下已經傳來了嘈雜聲,密集的腳步漸漸分散,奔着各個包間而去。

蘭芷身上還穿着帶血的夜行衣,此時也顧不得其他,火速開始脫衣:這身衣服是實打實的證據,必須首先處理。

段淩也忽然動了。他将佩劍重重放去桌上,又一揮手!桌上的茶壺茶杯便被掃落砸碎在地!男人奪了蘭芷帶血的黑衣扔去地上,又脫下自己的外衫,罩了上去。

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段淩不再等待,一把扣住蘭芷的手腕,将她甩去了桌上!然後他扯掉自己的腰帶丢去門口,就這麽半敞着衣裳,壓在了蘭芷身上。

蘭芷只覺身上一沉,段淩的臉便迅速放大,貼在了她的面前。心跳立時亂了,蘭芷屏住呼吸,僵直身體,一動不敢動。

段淩卻顯然沒有這許多顧慮。男人的手扒住蘭芷的衣領,大力扯了開去!這個動作有些野蠻,蘭芷因此覺得,段淩一定是生氣了。可下一瞬間,包間門被人踢開,段淩的眼直直對上了她的眼。燭光之下,男人的眸子意外冷靜。他的嘴唇微動,朝着蘭芷做了個口型,竟是無聲安撫道:“別怕。”

蘭芷不怕。她只是心慌。段淩的手肘撐在她裸.露的肩膀旁,腰腹緊緊貼着她的腰腹,雙腿強勢擠入她的雙腿。這個姿勢,她被包圍得很徹底,卻也被保護得很周密。男人的氣息打在她的鼻尖,那張俊逸的臉離她不過寸許,蘭芷……避無可避。

——滿屋的士兵算什麽?她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段淩。

所幸,士兵們很快将兩人圍了起來。刀劍刷刷出鞘,其中一人厲聲喝道:“京營軍搜查刺客!站起來!”

蘭芷連忙驚吓狀去推段淩,又将自己衣裳扯回,松松遮住了肩頸。段淩則垂眼片刻,擡起頭,目光森森對上了那士兵。不過轉瞬的功夫,男人身上的氣場就變了。他字字極緩字字壓迫道:“那便去搜查。這麽一群人杵在這妨礙我,是何道理?”

那士兵看清他的臉,便是一愣:“……見過段副使。”

段淩深深吸氣,很是克制道:“帶着你的人,速速出去。”

那士兵猶豫片刻,沒有聽從,反而朝旁使了個眼色,便有另一士兵悄聲離開,去搬救兵。段淩看得真切,心知正主沒出來,再催也是無用,便任那士兵在旁告罪拖延。果然不過片刻,便有一五十多歲的參将打扮的人行了進來。

那人哈哈大笑道:“原來是段副使!”他分開士兵行到桌邊,看蘭芷一眼:“段副使好興致,竟是跑來茶樓裏與人私會?”聽嗓音熟悉,原來便是初時發現蘭芷之人。

段淩終是微微直起身,卻是冷着張臉道:“鄭參将,你管得也太多了吧。我在什麽地方與人親密,還得知會你?”

鄭參将絲毫不生氣,又是三聲大笑:“哈哈哈,抱歉抱歉,老夫老了,竟是忘了年輕時的熱情。”他頓了頓,又道:“只是老夫公務在身,需得查找刺客,還請段副使退後些許,容老夫問這姑娘幾句話。”

段淩面無表情道:“退不了。”

鄭參将笑容略僵:“為何?”

段淩惜字如金:“不方便。”

鄭參将一愣,随後目光朝着段淩小腹處掃去。可段淩的衣裳半敞,偏偏遮住了關鍵部位,這兩人是不是真不方便,他也看不清。他還正在猶豫,段淩卻猛然扭頭,眯眼看他:“鄭忠懷,我敬你年老,你卻莫要欺人太甚!”

這話說得不留情面,鄭忠懷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他心中暗道,段淩既是說不方便,他若再杵在一旁問話,也定是不被容許。可就這麽離開,他卻不甘心。他飛速掃視屋中一圈,目光落在了地上的一堆衣服上。

鄭忠懷眼睛一亮,上前一步,再度開了口:“段副使見諒,是老夫糊塗了。那刺客穿着夜行衣,這位姑娘卻沒穿夜行衣。且容老夫搜查這屋中一番……”

他一邊說着,一邊示意身旁的人去翻看那堆衣衫。果然有士兵上前,躬身就想一探究竟,卻聽段淩重重呼出了口氣。沒人看清他的動作,可下一瞬,那士兵便一聲痛呼,抱着雙腿跪倒在地!

鄭忠懷看着地上的士兵,皺起了眉。他方想再說兩句周旋一番,卻不料段淩的手腕一抖,寶劍一聲鳴響出鞘,劍鋒就比上了他的脖頸!

鄭忠懷緩緩扭頭,對上段淩的眼,竟是從中讀出了殺意。段淩眸中都是欲求不滿的暴躁,幾近咬牙道:“這衣衫下,是她的衣物。鄭忠懷,你領着一群人來攪我的事,圍觀我的女人,這便罷了。現下連她的貼身衣物都不放過……你這是存心與我過不去?”

鄭忠懷盯着男人穩穩握劍的手:“段淩,你想殺我?”

段淩垂眸,竟是一笑道:“不敢。你是參将,是聖上親封的臣子,我怎麽可能殺你。”

鄭忠懷心中暗松。卻聽段淩又輕柔道:“但廢你一條胳膊這種事,我卻許是做得出呢。”他将劍鋒轉了個方向,語調愈發和緩:“現下,你出不出去?”

鄭忠懷盯着段淩,半響方擡手,推開了脖頸上的劍。他一聲冷哼:“今夜的事,我自會禀告聖上。段淩……且看你能嚣張到幾時!”轉身大步離去。

士兵們也跟着陸續離開。包間裏很快只剩下段淩與蘭芷兩人。段淩終是低頭,對上了蘭芷的眼,許久不發一言。

初時劍拔弩張,蘭芷還不覺緊張,可被段淩這般默默盯着,她卻覺得甚有壓力。她想開口說些什麽,趕走這一室的古怪氣氛,可腦子卻是空空,絞盡了腦汁,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段淩卻是腦中滿滿。他有許多問題想問蘭芷。他想問她,是不是她殺了向勁修,她為何要去殺向勁修,又是如何達成目的。他想問她是不是有同夥,同夥都是些什麽人,她又為何會與他們攪在一起。他想問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是不是還有事情瞞着他,又為何要瞞他……

可許是想要知道的太多,段淩竟是不願開口了。那些疑問在他腦中過了一遍,便被他扔到一邊,最後只餘一句……

——她的唇真好看。

沒有緣由的,段淩忽然想起了蘭芷初到右軍衛那日。彼時山坡上,她那般看着他,美好得讓人心亂。他承認他是想吻她了。可她避開了。于是他如她所願,壓制了自己的沖動,沒有緊逼。

可是現下呢?段淩低頭,用幾近細致的目光,研究兩人貼合的姿勢。女子躺在他的身下,前所未有的安分乖巧。段淩喉結微動,暗嘆口氣:不怪他,實在是這個姿勢太方便了……

——不親下去,簡直對不起自己今夜操勞的心情。

舊識(二)

蘭芷還在前思後想到底該說些什麽,卻見段淩面色和緩帶起了一個笑,然後他沒有猶豫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蘭芷的身體瞬間緊繃。世界突然消失了,只剩下與她相貼的唇,以及那唇上的觸感,微涼,微軟。可是很快,五感又回來了。她開始看清男人的容顏,他俊逸的眉眼,他挺直的鼻梁。她開始聞到男人的氣息,他的衣物上有陽光殘留的氣味,也有宮廷特有的熏香。他的胳膊強勢禁锢她,可他的動作他的身體,卻意外溫柔溫暖。蘭芷覺得……有些缺氧。

段淩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得償所願讓他的心情迅速平和,但唇齒之間的柔軟卻讓他的身體漸漸躁動。兩種全然不同的感覺混在一起,段淩的手無意識扣緊了蘭芷的後腦,感覺自己有些失控。

可理智與沖動鬥争了片刻,段淩還是決定不操之過急。他貪戀地含着那唇瓣最後摩挲,然後雙手堅定用力,将自己從蘭芷身上推離。

空氣忽然流動了。蘭芷大力喘了幾口氣,緊張看段淩。她似乎是被段淩占了便宜,可她卻絲毫沒有追究之意。她腦中只是在想:他親她了,這是不責怪今夜她的所為嗎?接下來,他會不會要求她與他相好?可她還對他有所欺瞞,若是此時與他相好,豈不是在利用他的感情?

…………

四目相對間,段淩終是動了。他的手掌輕緩撫上蘭芷的頭頂:“殺向勁修?”男人的聲音還帶着些意猶未盡的沙啞,卻是低聲道:“阿芷可真有膽氣。”

聽到這話,蘭芷方才放松了身體。段淩并沒有提及相好一事,這讓她暗松口氣。她開口坦白道:“哥,對不住,我騙了你。我不是永山的獵戶,也不曾見過我的生身父親。我自小在中原國長大,我的養父,是中原國的太子少傅……”

她将自己的身世與來浩天城的始末一番講述。過往的諸多悲歡離合,都變成了此刻不假思索的平鋪直敘。唯獨提到任元白時,蘭芷有了片刻猶豫:若她告訴段淩任元白還活着,并且就在這浩天城裏,段淩定是會生出興趣。屆時他若查探一二,發現了任元白的秘密……那她豈不是害了她的弟弟?

親情在上,蘭芷終是選擇了隐瞞,只道弟弟也死在了屠城中。段淩安靜聽畢,拾了她的手握住,輕聲細語道:“那今夜與你合謀的刺客,都是什麽人?”

他握住蘭芷的手有些用力,可眼睑卻是微垂,那目光輕飄飄不着力,虛虛定在她的手指尖上。這個姿态這個語調,蘭芷從中讀出了懷疑與憂心。她想了想,心知京城守備軍出動一場,不可能查探不出一點端倪,而段淩也遲早會聽到消息,索性主動告知道:“那些人是中原國的細作,我來浩天城後,因緣際會與他們相識,達成了合作協議。”她知曉段淩的擔憂,遂又補充了句:“但我并不是他們的同夥,我只是想殺向勁修而已。”

段淩的手終是微松。男人擡眸,直直望入她的眼:“現下向勁修已經死了,你們的合作是不是會到此為止?”

蘭芷心跳快了兩拍。她的嗓子眼壓着一句話:不,我還有一件掉腦足以袋的事要去參與。可中原國生活的點滴與自小受的教育梗在她心口,蘭芷終是緩緩道:“哥……我會來浩天城,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手刃向勁修,為家人報仇。”

她的态度認真,卻并沒有直接回答段淩的問題。本來以段淩的警惕,定是會發覺不妥追問下去,可許是之前蘭芷講述的過往太過真實,解釋了許多他耿耿于懷的疑點,又許是因為今夜他到底做了非禮不君子的事情,段淩盯着蘭芷半響,竟是選擇了相信。他站直身,退後一步,撤去了對蘭芷的禁锢。

蘭芷也跟着站起。蒙混過關,正事說完,她又開始覺得不自在。被段淩親過的地方好似突然燒了起來,蘭芷低頭,裝模作樣整理自己的衣裳,努力将胸口被扯開的盤扣扣上。

段淩看着女子辛苦與盤扣做鬥争的手,又将目光移到她嫣紅的唇上,忽然便覺心情大好。他覺得自己得了便宜還賣乖,實在有些欺負人了,可他還是以一種大發慈悲的姿态道:“罷,這次的事情我便不計較了,可若是往後有什麽事,你必須與我商議。”

段淩果真不再計較。他沒有派人去搜查其餘刺客,因為在他的認知裏,那些刺客其實握着蘭芷的把柄。對方人數衆多,行蹤又隐秘,他難以一網打盡,便也不願輕易招惹,生出麻煩。蘭芷的盯梢第二日便不見了蹤影,她的專用營帳也被拆了,辦公地點挪到了段淩的營帳。十名校尉屬下也換了人,變成了真正剛入虎威衛右軍衛的士兵。

蘭芷的出入變得自由,也很快弄清了段淩将質子府令牌放在何處。她不可能去提醒段淩警惕自己,卻也沒法占着他的信任,偷他的東西,掙紮之下,只能一天天拖延下去。

而杜憐雪,那夜她說任元白想好了救她的方法,果然所言不虛。蘭芷為逃脫追捕自顧不暇,杜憐雪反倒先她一步安全回了新鳳院。仇人已死,恩情已報,杜憐雪曾經想過要離開新鳳院,可為了方便任元白與蘭芷見面,她終是選擇了留下。只是她再不接客,就如她對向勁修所言一般,做了一個低調的清倌。

這麽過了大半個月,浩天城迎來了盛春。一日,杜憐雪派人來相約,請蘭芷到新鳳院一聚。傍晚時分,蘭芷來到杜憐雪房中,便見到任元白帶着半邊面具,一人坐在桌邊飲茶。

任元白見到她來,放下茶杯笑道:“姐,蕭簡初過幾日便到浩天城了。”

蘭芷腳步一滞。再次聽到蕭簡初這個名字,她的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其實早在任元白第一次提起蕭簡初時,她便明白事情不是自己堅信的那般美好。蕭簡初知曉任元白的存在,一直與任元白有通信,兩人共同為太子謀劃大業。在任元白即将營救太子回國的前幾個月,蕭簡初将她送來浩天城,并且暗示她去參軍。而現下謀事在際,蕭簡初又親自前來坐鎮大局……

這一切聯系起來看,實在不容她再抱幻想。回憶過往——蕭簡初救下她并照顧她兩年,或許只是因為任元白的囑托;他教導她各種知識,或許并不是因為擔心她無聊;他讓她前往浩天城,或許也并不如他所言,希望她解開心中的魔障……

沒來由的,蘭芷忽然想起了她曾對段淩說過的話:“我有我的意志,不為他所操控。他若真能讓我順從他的心思,那也是他高明。我認。”

——這麽看來……那個男人,還真是高明。

可是,她認?

蘭芷忽然發現,事到臨頭,她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豁達。

蘭芷想了這許多,開口卻只是淡然問:“然後呢?”

任元白笑眯眯道:“你們怎麽說也是朋友,不如去見見他?”

蘭芷行到任元白對面坐下,面無表情道:“怎麽個見法?”

任元白傾身,為她倒了一杯茶,讨好送到她手邊:“你現下不是負責巡城麽?不如就順便去城關那接他?”

蘭芷看任元白一眼,不接他的茶:“他還怕進不了關?”她想了想:“疏通的錢他定是不缺……是想帶什麽違禁的東西進城嗎?”

任元白無辜眨眨眼:“啊?”

蘭芷盯着他:“否則你怎會想讓我過去,幫他一把。”

任元白裝傻充愣:“那啥……是他自己想見你!其餘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蘭芷便垂了眸。過往的片段在腦中閃過,她仿佛看見了她将劍架在蕭簡初脖子上時,男人平和的眼神,又仿佛感受到了寒夜骨髓痛癢難耐時,他緊抱她的溫暖。她默然片刻,終是擡手,自任元白手中接過茶,緩緩道:“好,我去便是。”

她知道任元白在說瞎話。可她覺得,她是該去見見蕭簡初。她的命是他救的,她欠他,她可以為他辦事,以作報答。但前提是,他應該明說,而不該兜着圈子利用她。

他給了她諸多體貼諸多溫暖,多到讓她以為,他是喜歡她的。初到浩天城時,她甚至想過殺向勁修後,就立刻回中原找他。

她知道生逢亂世,人命都卑賤,她的感情更是不值錢。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讓人糟踐它。

如果那些誤導也是他高明的禦人之道,那他的為人之道,也着實下作了些。

而她終究做不到忍氣吞聲。這次見面,她便要當面質問他。

舊識(三)

蕭簡初來到浩天城,已是七天後的下午。這日申時初(15點),蘭芷遣走手下校尉,一個人準時來到城關,果然見到蕭簡初的車隊正在接受盤查。

蘭芷知道這車隊是蕭簡初的,倒不是因為她一眼看到了他。她只是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車隊的車夫多是蕭簡初的侍衛,功夫都不錯,看來蕭簡初此番來浩天城,帶的人倒是精挑細選過。

城門口,一個三十多歲的小胖子正在與守城士兵交涉,便是蕭簡初的謀士公孫良。守城士兵定要開箱查驗車上貨物,公孫良一臉谄笑作揖連連,又送上銀錠請求通融,只道車上裝的都是上好瓷器,折騰起來若是碎了,商隊損失不起。

士兵們利索收了銀子,卻不肯通融。其中一士兵不耐煩,二話不說一劍劈下,便将箱上的鎖砍了下來。然後他一聲冷哼打開箱蓋,動作卻微微一頓。

一旁的公孫良探頭一看,大呼小叫道:“碎了!碎了!哎喲喲……這、這可如何是好!”

蘭芷行到近前,就見箱子裏都是瓷器碎片。那士兵毀了人家貨物,又見公孫良一臉肉疼之色,也有些尴尬,卻仍是一擺手,無賴道:“嚎什麽嚎!你若肯乖乖配合,我何至于要砍鎖!”

公孫良早見到蘭芷站在一旁,此時一邊絮絮叨叨辯解,一邊抽空看她一眼,暗示她上前幫忙。蘭芷卻并不理會。她将車隊中人看了個仔細,竟是沒見到蕭簡初。

眼見守城士兵們朝其餘車輛走去,公孫良緊張得笑容微僵,蘭芷這才慢吞吞道了句:“都住手。”

她發了話,城門處一将領模樣的男人便急急迎上前來。他先是朝其餘人喊:“住手住手!都過來!”又臉上帶笑朝蘭芷道:“蘭芷姑娘,可是有什麽不妥?”

蘭芷有些意外:“你認識我?”

将領嘿嘿直笑:“末将去虎威衛時,見過姑娘幾次。”

蘭芷便點點頭,端起姿态道:“你既知道我是虎威衛的人,那便好辦了。今日我當值巡城路過此處,”她一指公孫良:“那人是怎麽回事?為何在此哭泣?”

公孫良此時配合一聲哀嚎:“大人……小人的瓷器碎了!碎了啊!”

将領不敢隐瞞,将事情始末簡單講述。蘭芷聽畢,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她板着臉轉向那惹禍的士兵:“你雖然是盡職查驗,卻不該弄碎人家的貨物。現下既然弄碎了,便該賠償。”

士兵傻了眼。他在這城關查驗多年,也沒少幹過欺壓人的壞事,卻不曾承擔後果。他有心耍賴不賠償,可蘭芷是虎威衛的人,又負責巡城事宜,有資格彙報城中情況。他怕他不聽蘭芷的話,回頭蘭芷會告他一狀,兩難之下,臉都憋青了。

公孫良卻很是上道抹了眼淚,拒絕道:“這哪裏成。這位軍爺也不是故意的,不用賠償,不用賠償。

士兵松一口氣。蘭芷也微訝贊許狀朝公孫良道:“好吧,難得你這般通情達理,那便不用賠吧。”她看車隊一眼:“為了彌補你們車隊的損失,我親自幫你們查驗貨物,保證不會弄碎你們的瓷器,可好?”

公孫良自是一臉歡喜應是。守城将領見蘭芷不追究,也不敢多事,便任公孫良将車隊帶去城門旁。

進關人群又開始緩緩流動。蘭芷行到偏僻處,卻依舊負手而立,一揚下巴淡淡道:“開箱吧。”

公孫良嘿嘿一笑:“這個……也沒人盯着,就不必了吧。”

蘭芷面無表情看他,不答話。公孫良見了,心中七上八下。本來,前來接應的若是其他人,要開箱便開了,他也不會阻攔。可現下來接應的人是蘭芷,他卻有些不放心。

公孫良看車隊中人一眼,見其餘人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心中只覺無奈:這蘭芷在秦安山兩年,因着自身宇元人的身份,沒少被排擠。這車隊中人根本沒誰與她關系好,有些甚至還明裏暗裏找過她不痛快,指望這些人來幫他和蘭芷套近乎,根本沒可能。

公孫良小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也沒想出個轉圜辦法,只得摸出鑰匙,将第二車上的箱子打開。蘭芷望去,又見到了一箱碎瓷片。很顯然,這箱和初時那箱碎瓷片是一早準備好的。

蘭芷暼公孫良一眼。公孫良合上箱蓋,幹笑兩聲:“嘿嘿,嘿嘿。”

打開第三車的箱鎖時,箱子裏倒是放着完好瓷器。蘭芷從中取出一個瓷瓶,置于手中把玩,立時發現這瓷瓶太重了。她手指輕彈瓷瓶,從瓶口彈到瓶底,然後垂眸片刻,拇指與食指張開,兩指指尖貼着瓷瓶,比劃出了一段距離。

公孫良的冷汗立時下來了。蘭芷雖然什麽也沒說,但他知道,她發現了這瓷瓶的秘密:瓷瓶瓶底足有一寸厚,裏面封了東西。蘭芷剛剛比劃的位置,就是他們經過處理的瓶底。

他還在那心驚膽顫,卻見蘭芷将瓷瓶放回了箱中,也不追究,只是行到第四車,示意他再開箱。

公孫良一愣,片刻連忙合上箱蓋,抹了冷汗,一颠一颠跑了過去。他以為蘭芷這是寬宏大量不計曾經恩仇,還想着要好好拍拍蘭芷馬屁,卻聽蘭芷用極低的聲音道:“我還以為你們想偷偷運進城的東西,會是兵器。”

公孫良開箱鎖的手便是一抖。蘭芷的聲音愈低,幾近耳語道:“沒想到東西這麽小,竟是裝在瓷瓶裏。”她扭頭看公孫良,發問的神情就如好學的弟子一般:“公孫先生,秦安山什麽時候研制出黑.火藥了?”

公孫良笑不出來了。他一點點偏頭看蘭芷,卻見蘭芷正看着車隊末尾的馬車。女子眸中情緒複雜,緩緩道:“蕭簡初呢?叫他出來見我。”

公孫良低低回話:“大人身體不适,又兼長途跋涉辛勞,現正在車中歇息,實在沒法出來見你。”

蘭芷平靜“哦”了一聲:“那我便告辭了。”

她轉身就走,公孫良連忙幾步追上:“哎,芷姑娘,你走了,那我們……”

蘭芷腳步不停:“我來這裏接應你們,是看在蕭簡初的份上。蕭簡初不露面,我又怎麽知道他在不在這車隊中?你們這批貨物太危險,蕭簡初若是不在,我何必平白沾惹了麻煩?”

公孫良張口,竟是無從辯解,正在焦急之時,卻聽身後一個溫潤的男聲道:“阿芷且留步。”

蘭芷腳步頓住。她垂眸,輕輕呼出口氣,慢慢轉了身:“蕭大人什麽時候,行事也這般藏頭露尾了?”

蕭簡初果然就站在蘭芷不遠處。他口中雖然熟絡稱呼着“阿芷”,身體卻微微躬起,态度顯得很是恭敬。這種姿态,任誰看到也只會以為他在問禮。蘭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是呆住了。

若不是那熟悉的聲音,蘭芷幾乎不能相信面前的男人是蕭簡初。她與蕭簡初相識兩年,記得他喜着素色長衫,氣質一向儒雅,可面前的男人卻穿金絲雲團織錦衣,頭戴着紫金束發冠,胸前挂着瑪瑙珠串,腰間系着白玉環佩,左右兩手拇指還各帶着一個扳指,整個人看上去……富貴至極。

穿着上的迥異還不算什麽,男人的五官也被精心修改過。他的眉毛本來生得細致,現下那眉梢處卻憑白變粗了些許。丹鳳眼也不再斜斜上翹,眼角處生生被拉下,淡化了整個人的靈秀之氣。因為常年忍受病痛折磨,他的臉色原本是不正常的白皙,可現下那膚色竟是小麥色,好似他常年奔波,遭受風吹雨淋。

除了這些小細節,最大的變化當是他的發色與眼睛。蕭簡初的墨黑長發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頭淺棕色。男人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望着蘭芷的那雙眼睛也并非漆黑如墨,而是如檀木佛珠一般,泛着暗沉沉的褐色。

蘭芷一時間,心中滿是驚疑:怎麽回事?!五官可以修飾,頭發可以染色,但眼睛的顏色怎麽可能改變?!蕭簡初這副模樣已經完全不似中原人,看着倒像是個宇元人了!

這念頭一出,蘭芷便覺心中一沉。來此之前,她已經想好了要說什麽,可臨到開口,她卻終是問了句:“你的眼睛怎麽回事?”

蕭簡初眼睫微垂,輕描淡寫道:“往後我要在這浩天城呆些時日,便換了雙眼睛充作宇元人,也免得身份受限,行走不便。”

蘭芷定定看他。初時她還不察覺,聽了這話才發現,蕭簡初看她的目光泛空,好似找不到着落點。她行近兩步,仰頭仔細打量男人那雙眼,卻只從中看到了死氣。

蘭芷低頭,盯着蕭簡初胸口的瑪瑙珠串,半響終是道:“……你把自己弄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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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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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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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