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閉關·吾之道

“恭請玄玑師叔靖安，聽說師叔新收一弟子？便是這位小道友吧？此乃晚輩祖居炎洲臨泉山特産的仙棗，送與新來的小兄弟嘗嘗鮮。”

“上次晚輩合香托人捎了幾包石髓珍珠，一時也沒用完，就借花獻佛了，平時穿個墜子給小道友挂身上也是清心明目的。”

夏元熙回到昆侖，領着尹華韶到下院登記入住名冊，不少和她相熟的昆侖弟子們紛紛送來見面禮，雖不是什麽太貴重的東西，但為什麽這麽多人知道？

對了……剛剛去請教過王诩此方面的相關程序，一定是這大嘴巴唯恐天下不知了！

有什麽比一個高音喇叭更可怕？那必然是一個可以分-身無數的高音喇叭。

尹華韶似懂非懂，不過他依稀可以看出來，這個新任的師父神色看着有些憊懶兇狠，實際上算是比較好說話，也不擺什麽架子，和比她低一輩的晚輩相處，倒有些任俠豪爽的江湖氣。

“竟然真的收徒了……”谷寒一掀竹簾走進來，後面跟着一臉肅然的孟子默，這二人平時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經常一起接任務游歷，這幾十年也在修士界闖下幾分名氣。

這次他們二人回山能遇到夏元熙也在，幾乎純屬巧合。因為本來修士界的友誼便是如此，十幾年、上百年不見也不算太稀奇的事，有些獨居的散修除了外出訪友幾乎都見不到熟人。這種情況下，當修士們再度相逢時，興致自然很高，連孟子默都少見地用他的冷幽默對尹華韶道：“有這樣的師父，真是辛苦你了。”

“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殊不知師叔我已經磨刀霍霍很久了，就等着痛宰你們一刀！見面禮！紅包！快交出來！”夏元熙手叩者桌子催促道。

師父這樣公然索要禮物不要緊嗎？尹華韶心中惴惴不安，但作為晚輩要為尊者諱，這時候也不便旁敲側擊夏元熙禮節問題。

“是是是，這是給小華韶來的見面禮，請師叔笑納。”谷寒一臉無奈地取出一個盒子，倒更像給晚輩發紅包的即視感。

怎麽感覺毫無師叔尊嚴？尹華韶不禁陷入沉思。

“師叔她就是這性子，給你帶來的諸多不便，請見諒。”

孟子默的神補刀沒有逃過夏元熙的耳朵。

“喂！我才是他師父！你道歉是什麽意思？！不要說的好像我是去別人家闖禍了一樣！”

“難道師叔沒闖禍嗎？據說玄微師叔勒令你要閉門思過到靈寂，難道是我聽錯了？”

“……那是個意外，忘了它吧。”

不過夏元熙急吼吼帶尹華韶來下院混臉熟也是為此事，畢竟她要準備着閉關突破，估計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指導他。雖然尹華韶該有的功法一應俱全，不過修真界總有些常識和準則需要進入下院學習，如此一來大家相熟後，就算她不在，也能照拂一二。

安頓好尹華韶後，夏元熙就回到了自己居室，開始準備突破靈寂。

她兼修生死二經，雖然平日多以用劍為主，實則劍、法同修。南鬥之用體現為七殺攝生劍意，而北鬥的道術則是洞明玄光和北冥制魔黑律靈符。劍修多為實戰領悟，但法修泰半閉門悟道，所以她在突破時耗得時間較之旁人更長，像別人的“百日築基”，資質悟性上佳的修士一般不過三月到一年時間，她卻用了整整三年。

于是乎，雖說她進階速度快的驚人，築基僅十餘年就能夠沖擊靈寂，但是閉關突破，跨過這門檻的時間所耗太久。兩相抵消，也就不那麽起眼了，算是大門派核心弟子正常偏上的水平。因為別人或許是築基三十年才能着手突破靈寂，閉關四五年就出關；她連築基都閉關了三年。

又是一年春華秋實，夏元熙依舊端坐蒲團上，意若虛空，冥然不辨，如天邊之浮雲，又如萬川之月影，無心往來，飄飄自在，心光明澈，寂然不動。如果是一般修士，多半已經心浮氣躁得不能入定，宣布閉關失敗，出門游歷提升眼界，再尋找契機突破。畢竟強行久定之下一無所獲，反而容易滋生心魔，對修道有害無益。

但她此時心空似水，意冷于冰，神靜如岳，氣行若泉，靈臺神光湛然，和開始的第一年并無分別，甚至定境更深入，周天運轉也越加圓融。

她正在梳理自己之前經歷過的人和事。

天邪上人幾乎白身入道，心性資質都是上上之選，若非後來執意仇恨，讓外物占據了心智，成就幾乎不可限量，可惜功虧一篑。但若非從小經歷變故，飽嘗人情冷暖，有了早慧之智，從此立志出人頭地，他也鮮少有可能進位元嬰。成敗都系于嗔恨，一飲一啄莫非天定？

極樂島魔頭與同族争鬥失利，堕入凡間閉門自守，奴役一群低階修士供自己吸取欲念，看似萬人之上的逍遙帝王，實則僅是在蝸角彈丸之國，做那蝼蟻們的主宰，并以此沾沾自喜，妄自尊大，也算是天魔天生福報，不思進取之心的局限了。

聞香教卓空遠，原本修士之身，因為打開天魔遺骸的寶船靈柩，被其中魔氣侵襲，雖說神魂不變，但思維錯亂颠倒，認為自己就是天魔本身，也委實可悲。雖說修道是不斷以人法天，讓自己更加強大，脫離凡身，但如果連心都變得不是自己為代價，那得到的力量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

大道之路三千，屬于她的是哪條？

一黑一白兩道輪轉在她身後慢慢浮現，不斷交纏化生。

若說修道便是斬情絕欲，胸中不存一物，那她牽挂甚多，有同門，有夥伴，一輩子也別想做到。

若說修道是逆天而行，大争之世，當強者為尊，需要抛棄人倫，行叢林法則，奪萬事萬物之機，她也不屑欺淩弱小，以貪争命。

黑暗中，一條條連接着微光的線紛紛斷滅，那都是許許多多前人選擇的道路。

只剩下最後一條，最為纖細晦暗，如蛛絲輕薄，又如金剛舍利般無堅不摧。

以堅忍為行，以精進為心，以決烈為志，以廣大為規。

因為心中有牽挂，所以不能斬情絕欲，又因為牽挂太多，又無法同魔一樣執念深刻。所以天地萬物，無一不在心中；而天地萬物，又無一事成為心性之礙。

一瞬間，萬事萬物都如同一顆顆珍珠，被那根纖細至極又堅韌至極的絲線串為一體，把紛亂的思緒通通整理歸納，她也感覺到了前所未有靈臺明澈。

諸法所生，唯心所現。

一旦關節通竅，丹田之中，不知不覺誕生一顆火種，它既不熾熱，也不寒冷，但是光彩洞徹，稱為無形之神火，是她真性點燃之火。一些修士的無形神火有溫度，有冷暖，甚至有各種相，那都是被外物熏染的體現，但她這是最純粹的火焰，一旦到突破金丹時，這團火種便是鍛煉自身渣滓，去蕪存菁的熔爐；如果成就天元金丹，它也是三昧火中的“先天火”。

這也是靈寂的标志。

睜開眼，伸個懶腰。走下去推開門，正直秋日的午後。雖說玄天玉虛宮四季都會飄雪，但草木總會感應到時節的變化，在一片純白的積素凝華中展露自己不同的面貌。比起閉關之前，庭院中又多了幾顆亭亭玉立的小樹，想是食用仙果的禽鳥不慎遺落的種子吧？都長這麽高了？她究竟蹲了多久？

“主人！您出關了！”紅葉抱着水壺，正在施法澆灌庭院，看見夏元熙出來，手中法器“咣當”就掉下去了。

“是啊，我閉關經過了幾年？”

“十六年又三月十六日！若不是玄微真人說無妨，還有主人上次築基也花了三年，我們都要求昆侖的前輩們強行破關了！”紅葉幾乎喜極而泣。

竟然過了那麽久……但是薛景純好像知道她功法特殊似的，要是換個師長估計會讓她解釋清楚吧？

“我師兄呢？”

“近十年魔道活動開始頻繁，玄微真人也經常外出，現在不在山門中。不過，枯坐了十幾年，主人辛苦了，您是要先吃東西還是先沐浴，還是一邊吃東西一邊沐浴？”

紅葉是隐藏的女仆屬性嗎？不得不說後一個選項真是甚合她意啊……

夏元熙泡在溫泉中，身前漂浮着裝着瓊花釀和蜜餞的托盤，更加肯定了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