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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五點,南市公安局。

季铮敢說,這是他入職南市以來,看過場面最混亂的一次。

許望芝的母親,這個女人老實本分了一輩子,恐怕連臉都沒跟人紅過幾次,這一刻,她成了只荒岩上的禿鹫,雙手死死地扣在了一個肥胖男人的脖頸上,老太太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氣,她雙目赤紅,嗓音尖銳地像有硬物在砂紙上擦過:“是你,是你欺負我芝芝,說,是不是你害了她,是不是你害了我女兒!”

被她掐着的男人一張臉憋得通紅,他艱難地喘息,拼命想把老太太的手給拉開,激烈的掙紮下,西裝上衣都從西褲裏掙脫出來,露出虛胖的啤酒肚。

“阿姨,案子還沒查清,許望芝的死不一定跟他有關,您先冷靜一下。”宋鋒急得滿頭大汗,許母絕望悲恸之下,力氣出奇得大,連他也是費了老鼻子力氣,才在不傷害許母的情況下把人拉開,還得小心将許母給按住了,省得她一不留神就又沖上去喊打喊殺的。

男人猛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他都退幾步,坐到椅子上拍着胸口,罵罵咧咧地道:“你有病啊,你女兒的死跟我沒關系,我都說了,我那天晚上在家睡覺,壓根就沒出過門,你是聽不懂人話是吧。”

眼看着原本就不穩定的許母情緒更加激動,宋鋒實在一個頭兩個大,他往邊上一瞥,遠遠地看見季铮正站在那裏,頓時眼睛一亮,忙不疊地把人拉了過來:“你可算回來了,咱局長出差還沒回來,這場面我一個人可真招架不住啊。”

季铮雙手抱臂在前,無聲地掃了他一眼,那意思,這是怎麽個情況?

宋鋒沉沉地嘆了口氣,覺得再過幾年,自個兒這白頭發都能長出來半邊,他招呼警察把男人和許家二老分到兩邊坐下,才朝坐在角落裏眼眶通紅的年輕姑娘招了招手:“她叫趙元清,是許望芝的閨蜜。剛剛那男的是許望芝工作單位的頂頭上司杜廉,那姑娘說,許望芝跟她說過,這男的對她不規矩,還曾出言恐吓過她。”

許母本就一腔悲憤無處宣洩,一聽這話,那還能得了,要不是有人攔着,她八成能活撕了杜廉。

趙元清顯然已經大哭過一場,她指着杜廉忿忿道:“就是他,芝芝生前跟我提過好幾次,這人不是個好東西,芝芝跟他們簽了合同,不能輕易離職,他就仗着職位高,上班的時候經常對芝芝動手動腳的,芝芝不答應跟他好,他就給芝芝小鞋穿。”

“芝芝沒的那天給我發過微信,說這混蛋拉她去陪人喝酒談生意,他喝醉酒還不規矩,說芝芝現在拒絕她,早晚要有苦頭吃,等芝芝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時候,就知道錯了。”

“他說過這種話的晚上,芝芝就出了意外,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

“大姐啊,醉話也能信的?”杜廉見周圍人的目光都意味不明地急中在他的身上,差點沒急得跳腳,“我說了多少次,我喝醉了酒,在家裏躺了一晚上沒出門,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殺人的帽子也是能随便扣的?”

“為了一個許望芝,我犯得着麽我。”杜廉嗤了一聲,“真當她這麽個女的能有多稀罕啊。”

“你!”趙元清怒道,“你混蛋!”

季铮挑了挑眉,他想到了許望芝日記本裏的那段記錄。

他将手賬本往宋鋒手裏一塞,走過去敲了敲杜廉前邊的桌板,沉聲道:“無論你殺人與否,你對許望芝的職場性騷擾,已構成違反治安管理條例,我們完全可以依法對你處以行政處罰。”

杜廉氣勢一短,他幹笑道:“不至于,我都是胡說的,什麽性騷擾啊,都是沒有的事兒……”

趙元清怒目而視,恨不得一口啐到他臉上。

宋鋒把季铮塞過來的本子簡單翻了一遍,他一手擋在唇邊,低聲道:“你是怎麽想的。”

“你呢。”

“老實說,我不覺得許望芝的案子跟杜廉有關,我已經讓小李在查當天晚上杜廉小區門口那一塊的監控錄像了,相信再過不久就能出結果,杜廉這個人,依靠裙帶關系上位,據他們單位員工的話說,他對下屬是不太地道,但其實膽子不大,也不敢做得太過分,省得有閑話傳到他老婆耳朵裏,這樣一個人,他或許會放狠話吓吓許望芝,逼迫她就範,卻不會有膽子做出入室殺人的事。”

季铮的目光在杜廉身上打了個轉:“還有一點,任何一個女人在獨居的夜裏,面對一個白天曾對她有過越矩行為的醉酒男性,即使是上司,也不會選擇輕易開門,退一萬步講,就算杜廉真進了許望芝的屋裏,他想制服許望芝,二人必然會有一番打鬥,屋裏的陳設不可能像現在這麽整齊。”

“再者,從案發現場可以看出,兇手是一個很好的捕獵者,命案發生前後對犯罪現場處理上的種種細節,包括他在屍體上進行的彩繪,都可以證明,這起案件絕對是一起有預謀的案子,而不是在醉酒情況下所能辦到的。兇手心思缜密,心态沉穩,不可能被我短短幾句話,就吓得如臨大敵。”

“杜廉這個人,他一沒有作案的膽子,而沒有作案的本子。”季铮嗓音清冽,給他下了定論,“這起案子的兇手不會是他。”

哆哆嗦嗦靠過來想問問自己究竟什麽時候能離開警局的杜廉:“……”

他哭喪個臉,話是沒錯,可這警察先生怎麽就不能說得委婉點,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多傷自尊呢不是。

宋鋒點點頭:“說得有道理。”

“許望芝工作的房地産銷售中心前邊的路段,是有監控錄像的吧。”季铮開口道。

宋鋒邊翻手賬本邊道:“嗯,你是想從在這段時間跟許望芝交涉過的男性入手開始查?可是,許望芝做銷售的,每天接觸過的人可不在少數,這樣查下去,要花費的時間可不少啊。”

“不用那麽複雜,我們可以縮小一下需要注意的範圍。”季铮随手撿起一支黑筆,在修長的手指上轉了個圈,“這人的年齡在23歲到30歲之間,相貌清秀俊逸,同時舉止得體,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注意許望芝手賬上重點寫明的和此人碰面的幾個地點,把同時在這裏出現過并于許望芝有過交流的符合目标的男性重點留意一下。”

“還有就是。”季铮轉向宋鋒,道:“五年前那幾起案子的相關資料,你那裏有嗎?”

宋鋒周身一凜:“那是當然。走,去我辦公室。”

*********

宋鋒泡了杯速溶咖啡放在桌上,朝季铮手邊推了推:“都熬了一宿了,回家睡會兒吧。”

季铮斜了他一眼,端起紙杯喝了一口:“真心想我能休息,就不會端咖啡給我了。”

頓了頓,他評價道:“難喝。”

宋鋒拉了把椅子過來,他翹着二郎腿,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大少爺,您好歹體諒體諒,小的家境貧寒,每個月就那麽幾塊死工資,買不起您老人家平時喝的那些個玩意兒。”

季铮活動了一下脖頸,扭脖子的時候,頸椎骨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他揉了揉太陽穴,問道:“他們監控看得怎麽樣了?”

宋鋒咧了咧嘴:“要我說,咱市裏的監控鏡頭真該好好換一批了,這都什麽玩意兒啊,那鏡頭糊的,有些手賬本上寫着的地點,監控還壓根照不到,那幫小地剛還在外頭跟我嚎呢,說盯了那麽久,眼睛都快廢了,非讓我給他們報銷買眼鏡的錢,一個兩個沒出息的。”

季铮皺了皺眉:“所以?”

“放心放心,已經揪出幾個可疑的人物,我都讓人去查了。”

“嗯。”季铮應了一聲,視線仍牢牢地黏在筆記本上,在許望芝與五年前那幾個受害人的照片前來回切換。

宋鋒在旁打岔道:“你看什麽呢,這些照片我五年前都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這麽說吧,除了同住在一個城市和都是女的以外,這三個人從家庭背景,長相學歷,甚至于是社交的圈子,那都是南轅北轍,你就是再看八百遍也找不出什麽相似的地方來。”

“……又或許,她們不是彼此相似,而是有什麽地方,跟另一個人相似呢?”季铮心念一動,他快速地敲擊着鍵盤,宋鋒湊過去一看,發現他正把這幾個女孩兒被取走的器官拼接到同一張臉上去。

第一名受害者的頭發,第二名受害者的嘴唇,第三名的鼻子……還有最後一個,許望芝的眼睛。

“卧槽。”宋鋒捏着座椅的靠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盯着電腦裏的最終成像喃喃道:“哥們,是不是我看花眼了,我怎麽覺得,你拼出來的這張臉,有點像以歌呢。”

季铮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裏劇烈地跳動,他蹭地站起來,扔開桌上堆放的一大堆文件,翻出自己的手機。

望着等待接通的屏幕,季铮敢說,哪怕是從前在國外跟着導師時被犯罪嫌疑人拿搶指着腦袋,他也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那麽緊張過。

接電話,求求你,快接電話啊。

他等了一段時間,電話終于被接起,那邊傳來女孩子清潤的聲音:“喂,不好意思啊,我爸爸也沒提前跟我聯系,突然就跑來南市看我,今天恐怕沒時間跟你一起出去了,我們改天再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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