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

倉庫裏沒有時鐘,池以歌不知道現在具體的時間,她只能勉強從倉庫頂端那個小窗戶裏,根據日升日落的變化來判斷自己大概在這個鬼地方呆了多久。

她靠在床上,盡職盡責地扮演着“思思”的角色。而梁安甚至給了她一個柔軟的靠墊,好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池以歌對“思思”知道得不多,她只能從梁安踢打她時那些瘋狂的呓語裏提煉出一些有效的信息,将自己假裝成一個全心全意依賴着對方的重病女孩兒。

……即使他每一次靠近,都讓她從骨子裏感到惡心。

與她相反,梁安的心情至少看上去倒是很好,他甚至有心思把偌大一個倉庫給打掃了一遍,還拿起一本書坐到她床邊,為她念起了睡前故事。

池以歌閉着眼睛,她翻了個身,好像真的進入了舒睡的狀态。

梁安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對方依然沒有走開,哪怕只是坐在那裏盯着女孩子的後腦勺,對他來說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池以歌盡量讓自己的呼吸趨于平緩,以免被梁安發現什麽端倪。

他沒有再為她注射那些該死的藥劑,甚至在注意到她的發燒之後,還給她找來了一些感冒藥,但這些對她的身體狀況并沒有起到太大的幫助,畢竟在這種情況下,她實在沒有辦法讓自己安心養病,更何況,只要梁安稍微走遠幾步,她的雙腿就會被他套着一根粗長的鏈子,把她能活動的範圍框死在一平米大小,別說想辦法逃出去,連向外傳遞信息都無法做到。

她聽見梁安走動的聲音,沒過多久,他又重新在她床邊坐下,緊接着,是一聲聲沙沙的聲響,池以歌不用回頭就知道,這個男人眼下是在做什麽。

兩個鐘頭前,他就是這樣,拿着把木梳細細梳理着那一束連着頭皮的柔順光亮的長發。

他微笑着告訴她:“你之前做化療剃了光頭,一直很不開心,你看,哥哥給你找的這頂假發,你喜不喜歡,是不是很像你之前的那一頭長發。”

“你看。”他靠近她道:“哥哥多惦記你。”

池以歌很快意識到,那是在許望芝之前,就毀在他手上的另一個受害人。

而他顯然不止這麽一個兩個“收藏品”。

那麽她呢,這種拙劣的方式,糊弄不了他太久的,池以歌心想,她會是他的第幾個藏品呢。

持久的高燒與巨大的心理壓力讓她變得脆弱起來,不争氣的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沾濕了潔白的枕頭。池以歌緊緊咬着牙齒,不讓自己發出絲毫的哭聲,以免驚動了梁安。

季铮、季铮……

池以歌在心底默默呼喚着他的名字,好像只要這樣做,就可以從中獲取繼續堅持下去的勇氣。

她只是有點後悔。

季铮曾經那麽多次問過她,要不要跟他複合,他在她面前,笑得桀骜又自信,他告訴她,現在不回答也沒有關系,反正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到最後,他們總會在一起。

原來時間一點都不長。

而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把那個答案告訴他。

*********

季铮按了按晴明穴,長時間的高強度工作讓他在一瞬間有些頭暈。

他坐在警車裏,在他的膝蓋上,是一部正在運行中的電腦,那上面記載着梁安其人從出生到現在所有能查到的記錄。

他們去了梁安所住的公寓,那裏什麽人也沒有,遺留在桌上的一盤面包甚至已經開始發黑,不難看出,這裏的主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回來了。

梁安工作的醫院對于警察的到訪顯得很吃驚,在他們看來,梁安無疑是一個認真負責的好醫生,平時脾氣很好,就算是面對無理取鬧的病人家屬也不會生氣,甚至把自己的工資都拿出來,幫助那些經濟狀況實在困難的病人。這樣一個人,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他會與數樁慘無人道的兇殺案扯上關系。

不信邪的同事當場拿出手機試圖撥打梁安的電話,其結果當然是無人接聽。宋鋒不得不遺憾得告訴他,他們曾經嘗試定位他的這位好同事的手機,而最終找到的地方,卻在一個污臭的下水管道裏。

而現在,季铮只能從梁安的生平中抽絲剝繭,用最快的速度找出此時他目前最有可能去的藏身之地。

宋鋒不忍心打破他的希望,但他心裏卻忍不住去計算,已經過去兩天,在梁安這樣一個人的手下,池以歌被平安救回來的可能,到底還能有多少。

“你又不是鐵打的,好歹些吃點東西。”

“謝謝。”季铮接過他遞過去的食物,卻只是放在一邊,他的兩根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電腦,宋鋒湊過去一看,那是梁思思的一張博客。

那幾年用博客記錄生活的方式還很流行,許多年輕人都會用這種方式留下一些喜歡的文字,梁思思也不例外。

季铮将照片拉到最底下,那是一張女孩子的舊照,照片裏,梁思思和梁安肩并肩坐在一起,他們身後是一個有着藍色卷軸門的大型倉庫,女孩子看着鏡頭笑得一臉純稚,而比她年長的男生則專心致志地盯着身邊的女孩。

“她管這個地方叫做她和梁安的秘密倉庫,而梁安,則是她想要與之共渡一生的心愛的少年。”宋鋒将屏幕上梁思思寫下的語句念出來,他錯愕道,“這兩人不該是兄妹嗎。”

“他們并沒有血緣關系,不是嗎?”季铮毫不客氣地嘲諷,“梁思思與梁安是重組家庭,但他們的家庭生活并不美滿,父母對于這兩個人來說,或許只是一個代名詞。在成長的歲月裏,他們占據了彼此生命大部分的篇章,同時是對方親人,朋友與愛人的角色。如果說梁安是條瘋犬,那麽梁思思就是唯一能控制住他的鎖鏈,梁思思死去後,這條瘋犬自然就開始胡亂咬人了。”

宋鋒:“……”這話說的真是一點兒都不客氣。

季铮雙手交疊,他斜了宋鋒一眼:“你這是什麽眼神,他帶走了以歌,還能指望我對他能用什麽好詞?”

“對于梁安這種瘋狗來說,在明知已經暴露的情況下,他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他和梁思思共同擁有的地方,他們的——秘密倉庫。”

頓了頓,他又開口問道:“等把人抓到,能給我留幾分鐘嗎?”

“你想幹什麽?”宋鋒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警惕地看着季铮:“你是公職人員,我們要照規矩辦事,我是不會讓你濫用私刑的!”

季铮聞言,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

“季哥,我找到了!”坐在後邊專門負責計算機領域的小王捧着電腦高聲道,“我用這張圖片進行了檢索,梁安的姨媽在郊區有一小塊農場,秘密倉庫就在那裏,你們看,這是地址!”

季铮這兩天始終緊縮的眉頭終于稍微放松了些許,緊接着,他一腳踩下油門。

直奔“秘密倉庫”而去。

池以歌醒來的時候,梁安正坐在她旁邊靜靜地翻着一本書。

池以歌看到那張封面,是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

她依稀記得,他之前在她的店裏看的,好像也是這本書。

梁安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将書放回架子上,轉身向她微微一笑,用一種閑話家常的口氣與她講:“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我能理解克蘭德的所思所為,你很不高興,覺得我這個人,沒良心透了,為此連着好幾天不肯理我。”

他說的對話顯然是發生在他和真正的“思思”之間,池以歌只好僵硬地點頭。

“那時候沒能告訴你,其實你擔心的事,根本不會發生。”

“我永遠不會為了其他事抛下你,思思,你是我唯一向往的月亮。”

你當然不同于克蘭德。池以歌眨了眨眼,心道,你不該妄想用這麽多無辜的女孩子去拼湊出一個你所謂的“唯一”。

她心裏想着,翻身下床,腳上的鎖鏈發出叮當的聲音。

她輕輕抱住他:“當然,我相信你。”

梁安嘆了口氣,他撫摸着懷裏女孩兒的長發:“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把這出戲演得更久一些。你知道嗎,你實在不會演戲。你剛剛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再看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他的語氣充滿了甜蜜:“而我的思思,從來不會這麽看我。”

“是嗎,一時沒控制住,不好意思。”池以歌積攢着力氣,她低聲道,“你知道嗎,有一件事,我還是很感謝你的。”

她的這句話成功勾起了男人的好奇,梁安問道:“感謝我?是什麽。”

“感謝你……”池以歌唇角上挑,她使出渾身的力氣擁抱住這個男人,同時膝蓋用力往上一頂,準确無誤地給了對方那個不可描述的脆弱地帶狠狠一擊。

她松開懷抱,看着梁安捂着裆部緩緩跪在地上,這種部位的傷害對每個男人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他痛得整張臉的表情都扭曲了。

“感謝你,給我的鎖鏈不算太短,起碼拿來擡個腿,足夠了!”

池以歌深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這一擊能夠成功,全靠梁安剛才的毫無防備,要是拖延下去,她的下場只會比前邊的每一位受害者更為慘烈。

她看看腳上的鎖鏈,匆忙跑到櫃子邊,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她記得,梁安之前給她注射的藥劑,就放在這裏面。

“你個賤人!”梁安捂着裆部站起來,掙紮着向她走去,一只手反手勒着了她的脖子。

胸腔內的氧氣被一點點剝奪殆盡,池以歌的臉漲得通紅,她一手握着注射器,卻因缺氧連擡起手來的力氣都欠奉,眼前只剩梁安那張扭曲的面孔。

不、她不能就這麽死在這裏,她還有媽媽,還有朋友,還有……季铮。

池以歌攥着注射器,她奮力擡手,将針管狠狠紮進梁安的皮膚裏。

好在拿來對付她時的東西在對向梁安時依舊管用,就算他一心想掐死池以歌,卻還是不受控制地軟了力氣,向地上倒去,只能憤恨地瞪視着她。

“咳,咳咳。”池以歌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攥取着新鮮的空氣。她靠着櫃子倒下,癱坐在地上,針管從她手裏滑落,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

她已經很累了,可她同樣也知道,她絕不能在現在這種時候倒下,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她得趁現在找到打開鎖鏈的鑰匙,然後想辦法從這裏逃出去。

池以歌扶着櫃子,掙紮着站起來,一步步向梁安走去,就在這時,她忽然聽見倉庫的大門那兒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

池以歌茫然地向門口看去,下一秒,倉庫的卷軸門被人推開,一群穿着防彈衣的人向裏沖了進來,其中有個熟悉的身影跑在最前面,池以歌疑心自己是在做夢,她擦了擦眼睛,再看過去時,那人已經站到了她面前。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季铮那麽脆弱狼狽的樣子,他的眼裏充滿了紅血絲,下巴上冒出了胡渣,一定是熬了很久沒能好好休息了,而他擡起手,小心翼翼地觸摸着池以歌裸露在外的胳膊上的瘀傷,二話不說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嚴嚴實實地把女孩兒包住。

池以歌眨了眨眼,她原本該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話到嘴邊,她只有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終于看到了能保護自己的家長,帶着濃濃的鼻音說了句:“你怎麽才來啊。”

季铮鼻頭一酸,他将她的小姑娘安全地帶進懷裏,輕輕拍拍她的後背。

“不怕,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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