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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傻子,喜房裏幾個人俱被唬得一愣。
鄉下人沒見識,以為塗得紅就喜慶。在大喜的日子,愣是把新娘子弄成了這副鬼樣子。陸家的女眷面面相觑,再看長安,不免都起了輕視之心。尤其領頭的婦人,一手掩着嘴角一手扶袖,安靜的屋裏就響起輕飄飄一聲嗤笑。
轉而她又好似自知失禮,拍拍新郎,眼神憐憫。
“怕什麽?再醜不還是往後為你開枝散葉的媳婦兒?”
那婦人,也就是陸家二嬸幽幽嘆一口氣,“承禮啊,既然娶進門了,便再沒得嫌棄的。你爹可是一早說了,不過繼。我們志鵬便是再好,也不過繼。往後你家的香火,就指着你這好媳婦給傳了!”
長安眼皮下的眼珠子動了動,微微睜開一條縫。
“唉!這老話說得好,醜媳婦醜媳婦,”二房的媳婦李氏瞥了眼床上半倒半靠的長安,搖頭一幅十分惋惜的模樣道,“唉,雖說醜了點,進了門就不能換了。”
陸承禮哪裏懂什麽進門不進門,他左看看陸張氏,右再瞧瞧陸李氏,不明白兩人在說些什麽:“我的媳婦兒?”
陸承禮伸出一根手指頭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個兒,小心翼翼地問:“我的?”
“承禮你也莫再鬧了,是我家志鵬沒福分!”陸張氏抽出帕子掖了掖嘴角,道:“當着人家的面,可萬不得吵鬧,畢竟這是你爹花了三十兩親自去鄉下定下的人呢!”
陸承禮抿抿嘴,偷瞄了一眼二嬸說的他媳婦兒。
長安依舊保持着虛弱的姿勢靠在床柱上,眼睑微翕,濃長的眼睫在眼睑下氤氲出根根分明的影子。
“唉,這爺們就是不會看人,選媳婦兒哪能選尖嘴猴腮的?”陸張氏一臉不贊同地痛惜道,“這嘴臉一瞧就沒福氣,不好相與。我們志鵬跟你多親呀!若認了承禮你做爹,可不是就全了咱陸家的香火?本來家裏都商量的好好兒的,你爹他偏就不要!唉!”
陸李氏立即跟她一唱一和:“唉,人都說尖嘴猴腮的女人最是刻薄寡情,大哥你又是頂頂良善人,往後還不知受多受苦呢……”
陸李氏說着,偷偷瞄長安。
見長安還昏迷着,臉上的嫌棄就更肆無忌憚了。
“可憐我們志鵬前兒晚上睡了還在叨念着最親他大伯,家裏就大伯最疼他,他就想做大伯的兒子。大哥啊,我這顆心……”
陸李氏說了半天不見陸承禮搭腔,頭一擡,“大哥?”
陸承禮注意力沒在她身上,根本就沒聽她說。此時他一雙水靈靈的桃花眼好奇地盯着床上的長安,眼神清澈得如山澗的泉水。
陸李氏立即不高興了。
陸家二嬸,也就是陸張氏,皺着兩道眉不悅地看向陸承禮。
陸承禮不明所以。
說起來,陸家是縣裏大戶,但卻人丁單薄。三十年前陸家太老爺去世分了家,縣裏有兩陸家。一個住東頭,一個在西頭。東頭是大房,西頭是二房。二房随手這些年跟大房親近,但其實已經算隔房。二房因着陸家老二有嫖賭的喜好,這些年家産早敗光了。一家子老小,全靠陸大爺的接濟過活。
也是因着大房慷慨,二房蹭大房吃蹭大房穿,來往也算密切。
陸承禮母親當年難産,拼了命生下陸承禮就撒手去了。陸大爺不願續弦,就自個兒帶兒子過,家裏錢財也沒什麽花頭。左右大房沒什麽人,也不在乎這點小錢。二房多年受大房接濟,陸張氏也時常來搭把手。久而久之,大房有什麽事兒,就都有陸張氏的伸手。似今兒這結親的大事,父子倆兩眼一抹黑,就全仰仗了二房的陸張氏操持。
正是因着陸張氏常搭手,知道大房油水多了,陸張氏心裏早就起了心思。
不過礙于陸老大為人精明厲害,陸張氏不敢明目張膽,就私下裏撺掇陸承禮過繼自家孫子陸志鵬做兒子。畢竟她孫子成了大房的子嗣,這家財可不就是她二房的了?
她算盤打得精,但陸老大卻不會順她的意。
不管陸承禮怎麽說,都被陸老大給一口否決。後來陸老大見自己時日無多,不聲不響的,去鄉下給傻子買了個媳婦兒回來。
陸張氏心裏不甘,于是逮着機會就吓唬這傻子。
可這傻子傻是真傻,但也不記事兒。他們嘴皮子說幹了,他轉頭就忘。她愣是從定親吓唬到如今,傻子還是把人給娶回來了。
“承禮啊,我們志鵬……”
陸承禮哪管什麽志鵬不志鵬的,見長安眼睛動了下,就滿心都是他有媳婦兒了,“我的媳婦兒是不是就跟二弟妹只陪二弟一樣,以後就只陪我玩兒嗎?”
陸張氏噎了一下。
“那以後我也有兒子?”
……這傻子,果真是一點道理講不通!陸張氏黑了臉。你有兒子?你知道怎麽生嗎你就有兒子!
心中冷哼,她就又瞥向陸承禮,不由地又笑了。就是啊,傻子娶了媳婦兒又如何?生不生得出兒子還另說。等老大一死,還不是她二房說了算。
這麽一想,陸張氏的這口氣就散了。
“承禮啊,既然你蓋頭也掀了,人也娶進門了,就算禮成了。”說不動,她也不說了,“合卺酒就莫端來了,少折騰,左右這媳婦也神志不清。嬸娘跟你嫂子還有事兒要忙,這就走了,你好生歇着吧!”
把陸承禮趕一邊,陸家二嬸帶着喜房的下人,一下子退幹淨。
吱呀一聲門從外頭阖上,長安動了動手腳,其實已經恢複了一點知覺。雖尚不能支撐着站立起來,但至少手勉強能擡了。
陸承禮還站在屋中央,兩手捉在一起,似乎是害怕又似害羞。
他瞥一眼長安,再瞥一眼。
直到門外沒聲音了,長安才慢慢吐出胸中一口氣,“過來。”
輕啞的女聲在屋內響起,瞬間乍起一陣雞皮疙瘩。
陸承禮像只受驚的雀兒也是,呲溜一下就躲到書桌後頭。長安一雙濃密的眼睫掀開,眸子黝黑:“你,過來扶我一下。”
陸承禮巴着桌子腿,沒敢動。
“過來!”
陸承禮一抖:“哦,哦!”
苦着臉,慢吞吞挪。
長安的這張臉實在吓人,白.粉塗了厚厚一層。動一下嘴,跟下雪似的往下掉。櫻桃小口給抹得通紅,像吃了死孩子。陳家那倆妯娌不知是真不懂胭脂水粉還是故意惡心人,抹了嘴又抹臉,愣是把人折騰成這幅鬼樣子。
“去拿個濕帕子替我擦。”
近處看,陸承禮快被吓哭了。陸承禮雖然怕,但一想這是他媳婦兒,只好委委屈屈地聽話。也不知他從哪兒摸出個帕子,小心翼翼地替長安擦臉。
還別說,這傻子擦臉還挺仔細的。
沒一會兒就弄幹淨了。
臉上脂粉擦幹淨,長安那出塵的容貌就露出來。陸承禮一下子就看呆了。
他是不知道什麽叫色若春曉之花,只知他媳婦兒洗了臉就成了仙女!!陸承禮很高興,想碰長安又不敢伸手。他躲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長安肚肚餓不餓。喋喋不休地說自己兜裏有桂花糕,是他爹早上塞給他的。
長安還真有點餓,傻子喂過來揪巴巴的桂花糕她也沒嫌棄,張了嘴就吃了。
陸承禮見她吃,一股腦兒地把兜裏的桂花糕全掏出來。長安餓了一整天,這些東西吃下去,胃裏火燒火燎的疼才消下去。
不知何時,屋外忽然傳來啪嗒一聲輕響。
長安眉頭一動,按住陸承禮的手,是有人從外頭把門給鎖了。
又過了一回兒,那人就走遠了。
外頭的天色也漸漸暗下來,長安累了一天,心想又是也等恢複體力再說。吃了點東西,她于是就在床上躺下來。陸承禮見她要睡,也脫了衣服往上爬。
才爬一只腿,被長安給趕下去。
“你去睡那個榻,”姜長安從來不是什麽好人。雖然跟這傻子拜堂了,但不好意思,她沒打算認。
陸承禮坐在地上,立即就吓到了:“我,我爹說……”
“去睡!”
陸承禮不敢反抗:“哦,哦……”
見他老老實實去躺下,長安眼皮一合就沉沉睡了過去。不管有什麽事兒,就算天塌下來,也明天再說。
陸承禮睜着眼,巴巴地看了好一會兒床。
長安一直沒睜過眼,他嘟了嘟嘴,委委屈屈地閉上眼也睡着了。
……
再次清醒,眼前一片火光和一陣濃煙。
濃煙燒着木質的房屋,漫天的煙塵熏得她淚水一直流。長安眯着眼睛,感覺自己似乎伏在什麽人身上,颠來颠去的。她睡了一個馬虎覺,現如今已恢複知覺。長安撐着雙臂,發現是陸承禮正背着她滿屋子亂走,身上一抽一抽的,這傻子在哭。
着火了,喜房着火了。
陸承禮身上還是那件喜袍,衣角被大火給燎了,破破爛爛。他背着她,無頭蒼蠅似的背着她滿屋子哭。
喜房的門被鎖了,陸承禮受了極大的驚吓。他嗚嗚地哭,一邊哭一邊笨拙地拍打門窗,嘴裏還在大喊着‘爹,救命’。
然而一出口,聲音就湮滅在煙灰中。
長安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沒時間思考,她迅速掃視了一圈屋子,指着東南方的窗戶,拍了一下陸承禮的肩:“去踢那個窗。給我吃奶的勁兒去踢!”
陸承禮見她醒了,立即大哭:“媳婦兒!着火了!媳婦兒我怕!”
“快!”這個時候,長安沒心思安慰傻子,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沖他的耳朵大吼:“再不踢,咱們就要死在這兒了!快點!”
陸承禮忙不疊就去踹。
他雖神志不清,但身體确實二十三、四的壯小夥兒。用盡全力這一撞,立即就把窗戶給開了。陸承禮見狀立即轉過頭,兩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濃厚的煙塵熏得他眼淚直流,長安哪有空誇獎,立即喝道:“鑽出去!”
陸承禮沒聽話,反倒是抱起長安,先把她往窗戶外丢去。
長安的這具身體其實才十四歲,格外纖細。窗子才那麽點兒大,一丢就丢出去。長安重重地砸在地上,滾了幾滾,才龇牙咧嘴地爬起來。
喜房在陸家的南面,窗外有風,風一吹,火光更甚。
長安扶着腰,準備轉身去拉傻子。就在這時候,她聽到木頭噼啪一聲碎裂的聲音。長安心中一凜,立即伸頭去看——
就見陸承禮還站在窗邊,兩眼亮晶晶地看着長安,似乎在等着她誇獎。而這傻子的身後,身後一根裹滿了火的柱子歪了幾下,對着陸承禮的後腦勺就重重地砸了下來。
血光濺到長安的臉上,陸承禮這傻子,就這麽傻笑着倒下去。
火勢迅速蔓延開來,長安愣在窗邊,吓傻了一般。半天一個激靈回過神,她二話不說,單手支起窗棱翻過窗戶,托起陸承禮就往窗外爬。
她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力氣,拖着一個強壯的男人,速度快到自己都沒意識到,千鈞一發的時刻,生生帶着人爬出了窗戶。而就在這一刻,喜房整個屋子的脊梁忽然塌陷下來。噼裏啪啦的瓦片砸下來,長安拖着陸承禮,整個人軟面條似的仰躺在地。
與此同時,陸家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求撒花~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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