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那是……陸承禮?

周和以緊盯着不遠處的人, 心中有一瞬的悚然。大體是用那俱身子久了, 他私心裏也默認了陸承禮那副皮囊也是他。如今瞧着另一個人在用那副皮囊嬉笑, 便怎麽看怎麽別扭。陸承禮對周和以的目光毫無所覺, 倒是他身後的小七擡頭目光追了過來。

長廊的正對面, 是一間寬敞的會客花廳。

小七沒發現有誰注意這邊, 只看到被一衆賓客簇擁着的紅衣公子目光泛泛地在人群中點落。似乎是發呆,或是只随處瞧瞧。畢竟那紅衣公子瞧着品貌氣度, 俱不像是一般人, 不大可能認得自家主子。方才那古怪的眼神, 應當只是他的錯覺?

心裏想着, 小七低下頭去,仿佛影子一般亦步亦趨地貼近了陸承禮身邊。

陸承禮疑惑地擡頭看了看四周,沒發現什麽好玩兒的。走着走着,又轉身往後走。他走得輕快, 手腕上的金鈴铛随之叮叮叮地響。

人群中周和以又投過來一眼,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一位正在唾沫橫飛說個不停地老大人一見他蹙眉, 下意識就以為自個兒沒留心說錯了什麽話惹得這位祖宗不高興, 胡子都縮一截:“殿下?殿下?”

周和以偏眼瞧了他一眼,眉宇中淡淡的, 心中卻覺得有些煩躁。陳二花那直愣子居然真去打了個鈴铛?什麽鈴铛聲兒這麽響?叮鈴鈴的鬧人。

修長的手指輕點在紅木椅的扶手上, 他又淺淺呷了一口茶水。

認親宴還沒開始, 但看時辰也差不多。王爺看了看天色,起身失陪一下。他人一走,花廳裏的氛圍立即就輕松起來。衆賓面面相觑, 只覺得這十九皇子雖年歲不大,卻十分吓人。尤其冷着臉時那不經意間露出的氣勢,跟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修羅似的。

他們自然想不到,周和以确實是一個從北疆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人。哪怕皮囊在年輕,內裏芯子早換了。

且不說衆賓在竊竊私語,周和以才将将走出花廳,恰巧碰上長安來找陸承禮。

長安今日的裝扮,當真是應了一句話‘傾國傾城’。尤其此時的陳二花尚未經受磋磨,比上輩子空有皮囊的小姜氏不知耀眼多少。仿佛一盞美人燈被點亮了燭火一般,從內裏散發出的光芒叫人心神舒暢。

他站在花木背後,靜靜地看着長安拉着陸承禮的手腕,牽着人去廊下橫欄邊坐下。

陸承禮方才不知在哪兒蹭了什麽,一邊臉頰上沾了些紅紅的汁水。

只見這傻子絲毫不以為意,雙目亮晶晶地盯着長安。他的一只手乖乖被長安牽,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粉紅的菊花,舉着遞到長安的面前。長安接過去不知說了什麽,彎了眼角便笑。而後抽出袖籠裏的帕子,捧起了陸承禮的臉,輕輕替他擦拭起了臉。

一陣風吹起長廊下湖水泛起陣陣漣漪,而長廊中的兩人,仿佛一對璧人。

周和以微微眯了眯眼就,目光漸漸有些幽幽。

他不知為何,低頭看了眼腳邊迎風搖晃的白菊,忽地彎腰,也摘了一朵捏在兩指之間碾轉。未曾經歷過風霜少年時期的他,手指竟比白菊的花瓣還要潤澤。周和以掐了一片花瓣,拍拍衣擺,從花樹後面走了出去。

他生得本就高挑醒目,這一站出來,立即就吸引了長廊邊的人注目。

長安一扭頭,就看到回廊下花樹前站着的人。

眨了眨眼,似乎意識到自己舉止有些不妥,便放下了捧着陸承禮臉頰的手。眼看着遠處的周和以一步一步走過來,長安拍了拍陸承禮的肩膀,示意他起身行禮。

陸承禮歪了歪腦袋,雖然不明白為何,卻很聽話地站起來。

長安自然地牽起他一只手,走到周和以身前三步遠停下。屈膝行了一禮:“表兄。”

陸承禮這段時日在公主府,長公主也特意為他請來的先生教導。禮儀規矩什麽的都學過,只是他心智太小,學了也記得模模糊糊。此時見長安屈膝行禮,他也屈膝行禮。長安趕緊拍了他一下,他擡起頭來,眼神還很有些迷茫。

長安被他逗得笑了下,教他道:“叫表兄。”

陸承禮很乖:“表兄。”

周和以呼吸一頓,他記得,陸承禮應當比他大不少吧?居然真叫表兄

心中如此,王爺緩緩開了口。清悅如玉石相擊的嗓音一出,清淩淩的叫人心生清涼之意:“表兄?”而後看向長安,挑了一邊眉問道,“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義兄,”長安不敢直視這位綠帽王爺,怕被美色勾引,“是我姜家的公子。”

周和以點了點頭,“既然是表兄妹,便不必如此多禮了。”

說着,他狀似不經意瞥到一般,看着陸承禮手腕的金鈴铛:“方才便聽到一陣一陣輕巧的鈴铛聲兒,是他手上這個?這是什麽?”

長安有點跟不上他的眼睛,也看了眼陸承禮的手腕,點頭:“是鈴铛。”

“鈴铛?這是朵花兒?”站在近處瞧,王爺才發現這鈴铛外型的別致。小巧的喇叭花一般的鈴铛,被花枝的葉子纏繞着紅線套在白皙的手腕上,顯得很是精巧可人:“這是出自誰人之手?花紋樣式倒是沒見過,很別致……”

“這是我畫的,”長安趁機看了一眼他的臉,近處看,她快被綠帽王這神顏給閃瞎眼了。忙移開視線,她暗暗籲出一口氣,“是小女獻醜了。”

“哪裏,”周和以移開視線看向長安,“樣式十分別致。”

長安自然又是言辭上謙遜幾句。

陸承禮左右聽不懂,見長安和周和以都盯着他的手腕瞧。便興奮地舉起系着金鈴铛的手腕,叮叮叮地晃着。

長安與周和以寒暄來寒暄去,說得全是虛言。別說長安耐不住性子,就是周和以心中也頗有幾分納悶。這直愣子不是最會沒話找話說?往日對着他一個‘傻子’都能說半天,怎地今日對着他,好似多說一句都要她命?

王爺有點不習慣,奈何如今他已經不是陸承禮,好像也沒了與長安随意的便利。

面對面站了一會兒,長安沒憋住擡眼又瞄了一下美人。

周和以狀似沒動,就見長安瞄了一眼,又瞄他一眼。而後仿佛被燙着一般縮回去。

那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樣,瞬間沖銷了王爺心口的那點子不悅。他微蹙的眉頭悄悄然松開。果然,這好色的二愣子,就是在觊觎他的臉吧?這般幹巴巴說不出話,偏又偷偷摸摸地偷瞄他的行徑,難不成是在害羞?

王爺默默換了個站姿,這般瞧着,更芝蘭玉樹了些。

果不其然,長安又瞄了他一眼。

王爺終于肯定了,陳二花這女人,就是在觊觎他的美色。

他頓時有些莫名想笑,但不可否認,陳二花在觊觎他這個認知,叫王爺心口很有幾分舒泰。如此,他暫且便原諒她膽敢将他的東西給了別人這件事。

又瞥了眼陸承禮晃着玩兒的小金鈴铛,他很是冷淡地開口:“這花樣子,戴起來還真有幾分有趣呢……”

說着,他挑眉去看長安。

雖一個字沒說,但眼神的意思很明确。這鈴铛之類的東西雖看着很有幾分上不得臺面的樣子,但勝在十分有趣。看在有趣的份上,你若知趣,不若也給本王打一個。

長安眨了眨眼睛,又看向自己渾身上下,不知他眼神在看向何處。

是的,蠢笨的直愣子陳二花,完全沒有領會到王爺的深意。

她繼續擺着手,十分謙遜地道:“表兄您謬贊了,當真太擡舉我了。這不過是我靈光一閃畫出來的花樣子,打出來讨人歡心的小玩意兒。若真要戴金子,自然得去請大師打造。我這點東西哪裏只當別人去戴,可千萬別贻笑大方了。”

王爺差點沒被梗死:“……”

“承禮戴着……啊,是我的疏忽,”長安一拍腦袋,介紹道,“這位我的義兄,姓陸,名喚承禮。表兄見諒,承禮跟旁人是不同,幼時傷了腦子,如今行為舉止便有些孩子氣。若承禮有哪裏冒犯,還請表兄莫與他計較。”

現在才想起交代這事兒,周和以吐出一口氣,陳二花還是那個陳二花。

“怎麽會?”他出來也夠久了,是時候回花廳,“陸公子天真活潑,是個好的。莫說冒犯不到我,便是真冒犯了,我又豈會與他計較?”

長安一想也是,綠帽王雖說為人頗有些冷漠,但十幾年在沙場拼搏着保衛大盛子民的人,心胸怎麽也不該會狹窄。

于是道了謝,順勢也請求他帶陸承禮一道進去。

長安想得很直接,承禮往後也算姜家的正經主子,今日認親宴的主角,沒道理因為他有些癡傻,便把他撇到一邊去。

之前大半年,周和以被長安強迫的事兒多了,形成了條件反射。結果如今長安這一拜托,他想到沒想,下意識地就答應了。等領着陸承禮走出一大截後,他忽然回過神。他玉面羅剎溧陽王,何時這般被人指使過?

不悅也沒辦法,人都到門口了,自然得領着一道進去。

陸承禮離了長安身邊,便十分安靜。他哪怕神志不清,卻是個非常聽話的。此時随周和以在主位上坐下,不開口的模樣,仿佛一個被世家保護得密不透風的小公子。陸承禮不喝苦茶,下人一見他,立即去後廚端來長安特地教會後廚傅替陸承禮烹煮的杏仁羊奶奶茶。

陸承禮彎着眼角笑了一下,捧着杏仁羊奶奶茶,旁若無人地便喝了起來。

周和以慢條斯理地啜飲茶水,眼角餘光瞥去一眼,又是一滞。

這是什麽?陳二花又搗鼓新吃食了?

陸承禮卻咕嚕咕嚕地喝光,由着身後的下人上前替他擦拭了嘴角。拍拍肚子,他很低聲很低聲就咕哝一句:“好好喝喲,一會兒叫娘子再替承禮做一碗。”

周和以:“……”

作者有話要說:  陸承禮:再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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