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梁如琢站在遠處的拐角望着他們,看見文羚惶恐地瞪圓了眼睛,匆匆跟到他哥身邊,兩只手無處安放,只好緊緊抱着保溫杯。

他仰起頭也只到梁在野的下巴,再加上骨架纖細,看起來有那麽點小鳥依人的意味。

文羚想去牽梁在野的手。梁如琢嘴角的弧度淡了些。

金發男人占了美人的便宜,一臉飨足準備離開。梁如琢撥着打火機蓋,與他擦肩而過,淡淡地說“he’s alreadypussy.”那男人錯愕頓住腳步,轉而又意味深長地笑了,低聲說他是你的了。

果然那個男孩是紳士們獵豔的最佳目标,和吧臺上印上紅唇的高腳杯或是撕扯破損的黑色絲襪一樣令人血脈贲張。

忽然,梁如琢愣了一下,目光掠過金發男人落到他哥身上。

梁在野不客氣地搭上男人的脖頸,夾着一張卡片掖進了他的腰帶。金發男人戲谑的眼神又掃了文羚一遍,以為梁在野邀請他一起玩。

沒想到梁在野露出嘲弄笑意說“you,bottom.”文羚深吸口氣,閉了閉眼慶幸這邊沒有記者和攝影師,他捂住耳朵,無比渴望自己是條蚯蚓或是任何能鑽地的蠕蟲,好找個地縫鑽走。

梁如琢出于風度和教養沒有露出出格的笑容,旁觀着放浪的金主和無地自容的小情人。

展會的過程文羚一點興趣也沒有,但自助餐很好吃。

餐車上可以随意挑選來自世界各地的鮮美海産,同時還有Willet和Pappy VanWinkle酒廠釀造的威士忌以及自家制作的桶釀雞尾酒。

文羚挑了一個沒人注意的小角落,邊剝龍蝦邊觀察遠處來來往往的客人和服務員。

有幾位貴婦在鄰桌高談時尚,馳林控股的林夫人就在其中,一襲酒紅色定制旗袍包裹曼妙身形,指尖鮮紅,優雅地醒着葡萄酒,用流利的英語與身邊幾位夫人攀談,談話內容卻十分刻薄。

“梁家兄弟不過是面子上和氣,其實根本就是仇怨積深,從梁行簡把那女人和孩子接回家門,梁家就亂得雞飛狗跳的……那女人還是個挺有名的芭蕾演員,生了孩子身材走形快沒法看了,也是活該短命,幹什麽不好,非要當小三。”

“他們家老大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前一陣把婚給離了,嗨,還不是因為跟他老子一樣外邊養了狐貍精了……誰家金枝玉葉的能受這個委屈,我瞧着這婚真該離,就是可憐唐家閨女了,這離了婚的女人哪,糟踐了。”

“老二倒還算一表人才,就是這出身忒一言難盡,不然能單身到現在都沒談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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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羚挺想反駁林夫人的,但想想人家嘴裏的狐貍精好像也有自己一只,只好閉了嘴,叉上一塊龍蝦肉嘗嘗。鮮是鮮,就是沒什麽味兒,不如家門口三十塊錢一斤的小龍蝦吃得過瘾,猜想着如果小龍蝦定價幾千塊錢一只,這裏的有錢人們大概又紛紛來吃小龍蝦了。

他在心裏居高臨下地評判着在座客人的俗不可耐,用餐刀在蝦鉗和貝殼上随便雕刻。

梁如琢已經從展廳回來,不自覺地被餐桌前嬌俏的小少爺吸引,走過來扶在他的椅背上,一低頭就能看見他脖頸上欲蓋彌彰的傷痕。他用細蔥手指夾着餐刀在貝殼上輕松篆刻出“如琢如磨”四個字,拍照發微博,開心地刷一會兒評論,然後匆忙把貝殼上的字都刮掉,裝作無事發生。

莫名的焦躁被一雙無形的手撫平了,仿佛維納斯截斷的手臂搭在自己肩頭,撫摸着他陰晴不定的心緒。正如西斯廷聖母或是銀河的起源,藝術品是伴生着柔和撫慰的。

一片沾滿冰涼酒精的紗布忽然貼上了文羚的脖頸,傷口猛地疼了一下,他捂着脖頸回頭看,梁如琢正手肘抵在椅背上俯視着他。

文羚趕緊摘了自帶的一次性手套,拽了張濕巾擦手,按住脖頸上的消毒紗布站起來混亂地道謝。

為什麽要掩飾吻痕呢,破損的絲襪只有裹在腿上才有致命吸引力,單單一個吻痕,或是一截脖頸,都不足以讓他像現在一樣充滿魅力。

他們還沒來得及說上話,梁在野已經脫離記者們走了過來,他在鏡頭前也從不在乎是否微笑,自然地攬過文羚肩頭,偏頭與他耳語幾句,文羚就躬身叉上一塊龍蝦肉喂到他嘴裏,再為他倒上一杯威士忌,像伺候君王的婢女那樣把酒杯奉到梁在野唇邊。同樣的事別人做來是奴顏屈膝,他做來卻有種柔妩風情,柳葉眼含着一泓蕩漾的水。

金色酒液在灌入玻璃杯時濺落到了文羚露出襯衫袖口的一截雪白手腕上,梁如琢想,為什麽他哥不會色令智昏去舔掉他腕上的酒。

最終梁在野沒有帶走文羚,而是和路遇那位金發碧眼的帥哥打炮去了,因為再驚世的畫作,比起自己收藏室裏的,始終只有還在拍賣臺上的看起來更令人心動。

小嫂子站在桌邊,有些孤獨地把酒杯裏剩的酒液灌進嘴裏。明明被松開的時候他像逃過一劫似的松了一口氣,卻又在他哥轉頭走了之後露出了被抛下的茫然眼神。

梁如琢趁他不注意時拿走了桌上被雕刻過的貝殼,裹在紙巾裏面藏進兜裏,像偷走鑽石的烏鴉,多少有那麽一點得意。

随後體貼地扮演了解救公主的紳士,俯身問他:“今天有劇院芭蕾舞巡演,去看看嗎?”

文羚轉身過來詫異地睜大了眼睛,磕磕巴巴地問:“我們兩個嗎?”

“嗯,老大讓我照顧好你。”梁如琢淡笑着走在前面引路,從容地編出一套瞎話把懵懂的小羊拐走,不僅縱容他靠近自己,還要引誘他哄騙他,用漂亮糖果鼓勵他。

小嫂子看起來特別高興,抱起梁在野忘在桌上的保溫杯跟上來。

梁如琢把保溫杯從他手裏抽了出去。

文羚遲疑着抿了一下嘴唇小聲說:“這個是野叔的……杯子……”

梁如琢插着兜,輕輕晃了晃保溫杯剩餘的茶水,低頭問他:“我拿着,不行嗎?”

文羚有些膽怯地點頭。

他身上具有一種和梁在野相似的危險信號,但與梁在野的威逼挾制大相徑庭——斯文外表下,如同一條試探靠近的蛇,獵物極難發覺自己正處在危險之中,其實早已被他纏繞住脖頸臨近窒息。

踏進劇院,就踏進了和西方古典繪畫中交響協奏的世界,舞臺正上演着芭蕾舞劇《蝴蝶夫人》。

他們的座位在前排,一落座就有穿着禮服的小姐們送上捧花,插在手邊類似杯洞的位置,梁如琢用俄語道謝,和文羚解釋可以在演出結束以後把花送給演員。

梁如琢以為小孩子或許不喜歡這樣枯燥的約會,下意識思考如果文羚打瞌睡了,是不是該帶他去美術館逛一逛。

沒想到文羚聚精會神地觀看演出,并在散場時把花束送給了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還是嚴婉老師跳得最好,老師給我們看過她的演出錄像。”文羚抱着一大杯桃子汽水興高采烈地跟他講,“她太美了,我還為她畫過一幅畫,現在還挂在我們學校的展廊裏。”

說完這一大串的話,文羚才發覺自己好像興奮過頭了,悄悄搓了搓手,放輕聲音問:“你,你想看看嗎?”

梁如琢臉上禮貌的笑容還在,睫毛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呼吸亂了好幾拍。

文羚沒發覺他情緒的反常,摸出手機翻了很久的相冊,翻出一張芭蕾舞女的畫像照片。

畫中的女人五官與梁如琢三分相像,但綽約優雅,風情萬種,回眸的一剎那被文羚訓練有素的敏銳眼光捕捉在畫布上,隔着手機屏幕幾乎都能聞到她身上水生調或是西普果香調的芬芳。

梁如琢由衷地誇贊說,很好。

他沒有誇贊過任何人的畫作“很好”,包括米開朗基多和拉斐爾。

他們還是去了美術館,是梁如琢主動邀請他去的,并且讓司機留下,自己開車帶他玩。

文羚開心得像草地上放風的綿羊,他對中西方藝術鑒賞都十分了解,每一幅作品在他眼裏都被解構和重組過,他給梁如琢講了藝術靈魂和他自己從小就有的夢想。

梁如琢只是聽着,看着在畫作和雕塑中間穿梭、心花怒放的小嫂子。

忽然發現他故意遺落在劇院的他哥的保溫杯又被文羚拿在手上了。

于是就妒忌起保溫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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