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機車的塵煙在一家酒吧前戛然而止,因為文羚央求他進去玩一會兒。文羚從沒去過酒吧,除了上次和他在維加斯的一家清吧短暫地滿足了一會兒好奇心。
但這一家明顯是那種輝煌的混亂的無序的、人們可以在黑暗的洗手間角落裏肆意做愛的鬧吧,從外邊就能聽到鼓點震動的dis音樂。
小嫂子躍躍欲試地牽他的手,眼睛又開始閃動起令人拒絕不了的光亮。
梁如琢倚着摩托摘了頭盔,單手把小嫂子抱到後座,像和鬧脾氣的小孩打商量一樣,溫柔地請求他去之前路過的清吧。
執拗的小美人拒絕了他的騎士的建議。
文羚坐在後座上揚起臉,觀察着梁如琢的眼睛:“你好像很不想讓我進去。”
他像長了兩只小觸角一樣敏銳,梁如琢甚至為此緊張了一下,只好囑咐他,如果心髒不舒服一定要盡快說出來。小嫂子乖乖地點頭。
梁如琢十分不情願地踏進門口時,一個貝斯手發現了他,過來熱絡地拍他的肩膀。
他輕咳了一聲,悄悄朝走在自己前面的漂亮男孩揚了揚下颏。
貝斯手詫異了一下,笑容滿面地問梁如琢是找到固炮了嗎。
梁如琢想摸出兜裏的口罩戴上,但已經來不及了。
文羚隐約聽到了這個刺耳的詞,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他忽然看到身旁的男人和女人們端着酒杯挪動過來,黑絲襪的小姐們想為如琢點煙,濃烈的香水味将如琢身上的檀香氣味徹底掩蓋了。
他們有點吵鬧,像與如琢是舊相識:“梁哥,進來這麽久居然都沒有吻我新做的指甲。”
“梁二哥人家等你大半年了,怎麽都不回國的嘛。”
也有媚眼如絲的男人往如琢懷裏鑽,手指勾着他的腰帶向裏面塞房卡和rh。
梁如琢像被困在群魔亂舞中的白鶴,恰到好處地婉拒每一份殷勤,在震耳的音樂和炫目的霓燈中脫身,朝文羚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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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羚并沒意識到自己驟然加快的心跳,只覺得像別人攪了自己珍貴的白顏料一樣心裏升起一股微弱的獨占欲,再溫和的畫者也會因為白顏料被別人弄髒而歇斯底裏——他迎着梁如琢走去,抓住領口拽着他不得不俯身到自己面前,然後和他接吻,為自己的白顏料打上标記。
“原來你是這兒的常客,壞叔叔。”文羚不忿地輕輕咬他的嘴唇,把他兜裏塞滿的玫瑰、煙盒和安全套一件一件拿出去扔到一邊,“你可以偶爾騙我,但不要老是騙我,好不好?”
梁如琢怔了一下,不慎被得寸進尺的小嫂子吻到鬼迷心竅,他反客為主把小嫂子抱進昏暗的洗手間裏,玫瑰、煙盒和套子掉了一地。
梁如琢說我還可以更壞讓你更疼,我也進三教九流的夜場,我和男人女人們做愛,我擰斷了家宴上那位酒保的手,我開槍殺人時從無愧畏之心,我挑撥唐寧去撞大哥的車。
他說完了,冷冷等待着小嫂子的審判。
他從未後悔做過這些,但現在越來越後悔了。
這世上每個人都只想接受光明,排斥黑暗,連小嫂子也夢寐着摘星星,他們向往美好,一旦發現完美無瑕的東西曾有污點,就忙不疊丢開。
他焦躁地等待着。
漆黑四方的小空間裏促狹得讓他們只能緊貼着身體,脊背時不時撞在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隔間有個男人出來吹了聲口哨,敲門戲谑說哥們輕點,別玩壞了,他的聲音可真好聽。
梁如琢回了他一句髒話。
文羚踮起腳把下颏墊在他寬闊肩頭,吃吃地笑出聲:“我把表弟的頭踩進剛下過雨的泥坑裏,把撕掉我畫的老師的手機扔到廁所,我用鉛筆紮穿了在地鐵上摸我的男人的手,還用水澆我室友的頭。”
“那麽你沒有嫌棄我的理由了……我們很相像,我們一樣壞。”
小嫂子擁有和費雯麗一樣的狡美目光,這本身就在告訴他美麗不一定需要是幹淨的,他們的靈魂互相契合。
煙酒彌漫的氣氛容易讓人放縱。
小嫂子無師自通地在變幻的燈光下扭動身體,略顯蒼白的臉被照映成五彩缤紛的顏色,他接過每一朵朝自己遞來的玫瑰,陶醉地坐回沙發把自己埋起來。
“我一直想從野叔那兒逃出來,其實也不是說野叔那個人差勁到什麽地步,雖然他是挺讨厭的。”
“我就是想看看我看不見的世界,野叔老是管着我,煩。”
“我的病是很浪漫的。”文羚揚起滿座各色的玫瑰讓它們憑緣分自由落體,“我不怕長出皺紋,變老變醜,變得讓你不想和我接吻,還可以完全沒有負罪感地放縱玩樂,反正我未來的壽命可能和小狗差不多。”
他說我喜歡畫畫,我的作品将會是墓碑上令人唏噓的符號,而我本身只是随手能被碾碎的枯葉罷了。這是他被梁在野綁在床上的那一晚突然想明白的。
嫂子說這話時很平靜,談起死亡就和吃飯一樣平淡,以至于梁如琢花了很久才猛然意識到這件事有多麽可怕。
他安慰着吻他:“不會的,沒有那麽嚴重。”
文羚捧起一把花瓣淩亂的玫瑰,把臉埋在他們中間對他笑:“是嗎,太好了。”
他身上有種苦痛堆砌出的脆弱美感,來自于骨子裏镌刻的扭曲多情,這在藝術上大概被稱為巴洛克。
梁如琢是巴洛克時代的犧牲品,成了他迷狂陶醉的聖徒。
他們找了一個溫暖的角落閑聊,聊文羚的過去。
文羚說他在舅舅家熬過十二年,終于熬到能靠高考離開地獄那一天,高考前夜他被表弟(舅家的孩子)關在洗手間裏度過了整整兩天,後來在下過雨的泥坑裏找到了自己的證件。
他沒辦法才按着梁在野留的名片去找他幫忙。
梁在野幹得他很疼。
但給了他學畫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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