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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落地文羚才睡醒,枕着梁如琢肩膀的半邊臉壓出一道印子。昨晚他們在酒吧待了一晚上,文羚癱在床上耍賴,被梁如琢裹上羽絨被抱進了車後座。

梁如琢拖着行李箱,文羚臉沖後坐在行李箱上被拖着走,還對後邊跟着家長走路的小孩做鬼臉,把小孩氣得撅嘴。

梁如琢給司機發完定位,把手機丢進兜裏:“親愛的,你已經二十三了。”

文羚從行李箱上跳下來,挽着他的手臂,熒光撞色夾克滑落到胳膊肘,叼着糖棍戳梁如琢的唇角:“換位思考一下,你成年的時候我幼兒園剛畢業。”

走在後邊的小孩子突然大聲說了一句,男人挽着男人好奇怪。頓時周圍的乘客不自覺把視線集中到他們兩人身上。

文羚忽然停住腳步,轉身蹲下盯着小孩,卷在食指上的小蛇吐着信子觸了觸小孩的臉蛋:“沒家教的小孩會挨揍你知道嗎?”

小孩吓呆了,嘴一撇就要哭,文羚站起身挽上梁如琢的臂彎,親了他一口,回頭呲着尖牙朝小孩子笑。

家長撸膊挽袖上來要護犢子,梁如琢擡手把文羚夾到胳膊底下,拐彎往地下二樓的出口去了。

出口通道裏,梁如琢抓住他領口兩根帶子,牽小狗似的牽他走,無奈低笑:“你知道你為什麽前半生有病嗎?”

文羚嘎嘣一聲咬碎糖棍:“不知道。”

“因為身體弱一點能讓你安分些,沒有我你一晚上會挨八遍打。”

“嘁,一晚上挨八遍幹也沒好到哪去呢。”

這兩天趕上老爺子的忌日,年年不回來總不合适。

掃完墓,文羚把鮮花擺齊,遠遠看見梁家哥倆在樹底下湊頭對煙,不生不熟地閑聊兩句。

本來這次回來是為了回大學辦手續,進門時看見有一隊穿校服的學生跟着舉旗的老師進來,問了問原來是高一新生來參觀大學校園。文羚在一小撮隊伍裏看見了一張讨厭的面孔。表弟上高中了,拿着用他賣身換來的北京戶口耀武揚威。

表弟剛好看見他,迎着他視線跑過來,特別大聲地朝身邊幾個男同學喊,那是我表哥,就我一直說的那個,扒子給老頭幹的,一晚上能賣好多錢。

文羚當時臉色鐵青,攥着衣角的手骨節泛白,梁如琢把音樂開大,翹起唇角,煙頭過濾嘴被咬出一截牙印,從後視鏡裏問他,我幫你搞搞你舅舅家?

文羚擺手,說等表弟考上大學,再把戶口這事兒捅出去。

梁如琢稱贊這主意棒呆了。

雖說這事情就這麽過去了,但文羚心情很不好,誰被當衆戳脊梁骨心情都不會好。文羚等着梁如琢跟野叔在遠處聊公司,自己蹲在角落裏生悶氣,目光在人群裏漫無目的掃來掃去。

今天來掃墓的叔伯文羚都認識,就一個生面孔,是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協警,蹲在石磚上撚煙蒂,眼睛直鈎盯着野叔,怎麽看都不像好人。

文羚不敢跟他說話,就默默數他耳朵上打的一排洞,隊裏要求嚴,什麽都不敢戴。文羚擔心這些耳洞又長上,暗暗在心裏替他着急。

小警帽察覺到被觀察的視線,回頭看了一眼文羚,文羚退了兩步,讪讪吐舌頭:“哥哥,我沒偷沒搶的,小時候撿過一塊錢都送到派出所了。”

他眯起鳳眼,問跟梁叔站一塊那個你認識嗎。

他指的是梁如琢,文羚點點頭,把無名指的戒指亮給他看,小警帽戒備的眼神放松了許多,開始把注意力放在文羚身上,用審犯人的語氣問,你誰。

文羚如實回答,他意味深長地用煙蒂在石頭磚上劃着叉:“噢,你就是那個文羚。”

他眯眼攤開手掌,掌心放着幾粒摔炮。

那小子故意在他腳邊扔摔炮,噼裏啪啦炸響,文羚尖叫着抱頭鼠竄,一頭撞進聞聲趕來的梁如琢懷裏,仗着梁如琢撐腰,轉身咬牙罵輔警而已有什麽可神氣的,我現在就錄像舉報你欺負民衆,還朝他比了根中指。

小警帽被野叔扽到一邊兒罵了一頓,言語間得知他叫鄭夜,才十九歲,鄭家的小公子。文羚自言自語貴門少爺沒一個好東西,如琢除外。

野叔叫他們回老宅吃個飯,小警帽嘁了一聲走了,野叔讓他回去給鄭晝說一聲,臭小鬼也沒搭理。

文羚望着小警帽的背影出神,看來只有少年肯把喜歡寫滿臉上身上,偏執又熱情,像迎風盛開的玫瑰。

想着回老宅可以看望一眼善哉,文羚便答應了邀請。晚飯過罷,趁着梁如琢去洗手間的工夫,梁在野扔給文羚幾顆水果糖,說是朋友從意大利帶回來的。

被野叔擰眉盯着,文羚只好剝一顆含在嘴裏,梁在野才松開眉頭,拿起雜志回書房躺着歇息去了。

臨走文羚蹲在狗窩邊,跟善哉滾在一起,把水果糖分給它吃。善哉嘎吱嘎吱嚼得特別歡快,尾巴搖出火花來。

野叔還留着那支鋼筆,不論換多少件衣服,鋼筆總插在上衣口袋裏,他發現如琢悄悄盯着看了很久。那支鋼筆有罪,它可以是一個人紮在心裏的刺,也可以是另一個人無法走出偏執的門栓。

野叔至今也不明白要把糖留給肯陪他的人吃,這就是他不幸福的原因,書上說,在女人對男人有意而又不加掩飾時,男人應該發現得了,大概對野叔而言,男人的心意總是無法以這樣的捷徑傳達,野叔得不到愛,不是因為沒人愛他,而是他自己把愛意隔絕在玻璃做的心髒外,體貼的、柔弱的、熾烈的愛意都打不破他鑄造的壁壘。

梁在野的愛情是個死循環,不愛愛他的人,追憶愛他的人,傷害愛他的人,周而複始。

像一頭行走的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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