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驚夢

他從昏暗的睡夢中驚醒，胸口像是被壓了沉沉的大石頭，手抓了好久，才碰到了旁邊人的手。

喻文州似乎被他弄醒了，迷迷糊糊地問他怎麽，他張了張嘴，卻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急促地喘息。

啪嗒一聲，燈被按亮了，那個人的臉搖搖晃晃地出現在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踩着拖鞋下床端來一杯水。

“做噩夢了？”喻文州問。

“嗯。”一口氣灌下去半杯水他才覺得好過一些，抱着被子悶悶地不說話。

這是他們住在這裏的第三年。

對方始終沒有放棄對喻文州的搜尋，好幾次他們都和那些人擦肩而過。這種被困住的感覺其實很不好，但是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似乎只有按兵不動才是最好的選擇——離開了這個堡壘，就并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無名指和中指下意識地摩挲，戒指堅硬的觸感讓他漸漸地回到現實，于是他對喻文州笑了笑。

“現在感覺是我做噩夢比較多了。”

喻文州皺着眉不說話，拍了拍他的手安撫他。

門上忽然響起驚天動地的敲擊聲，在漆黑的夜裏格外地震人耳廓。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黃少天把想要下床的喻文州攔在身後。

“我去。”他壓低了聲音說。

從貓眼看過去，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應急通道的燈閃閃爍爍。

他壓低了聲音問是誰，外面的人說是火警，樓下的房間着火，需要從他們這裏吊下去。

喻文州拉開窗簾，果然看到下方的房間裏騰起滾滾濃煙，紅光裏似乎聽得到人的哭喊——黃少天的頭又開始痛了，幾乎已經痊愈的PTSD不合時宜地發作。

他手指僵硬，一點點地轉開了安全鎖。

外面的人潮水一樣地湧了進來，将他和喻文州分開壓制在牆壁上，領頭的是他在巨大的海報上看過無數次的那張臉，正對他露出邪惡的笑容。

“找到你們了。”

尖銳的槍聲響起時，黃少天從夢中驚醒，手指控制不住地發抖，摸索了半天也沒在身旁碰到人。

他一下子掀開被跳下床去，迎面正撞上剛從洗手間回來的喻文州。

“你怎麽了？”對方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着些無機質的冰涼，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做了個噩夢，夢見他們找到我們了，還有……”

他看見月光下喻文州漸漸露出了一個很扭曲的笑容，RSD的影像扭曲淩亂，堆積成無意義的色塊。

“你現在不是就在做夢嗎，少天，你一直在做夢……”

喻文州忽地貼近，他的心髒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溫熱的液體沿着被捅穿的地方流下來，耳邊的聲音嘈雜成無意義的電流音：

“你在你的未來裏，從未改變，從未蘇醒。”

再醒來的時候黃少天已經不想動彈了，他發現他正躺在藍雨的那個房間裏，冷灰的金屬天花板，青白的燈光，仔細聽能聽見空洞的雨聲，手足僵冷而麻木，一點點也動彈不得。

真的是做夢了。

他聽見警報器尖銳地響起來，頭上的房頂驟然被掀開，代表滅亡的白色光束轟然而至，掃過他的身體掃過整個藍雨——

他發現自己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确切地說，失去了身體，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只有一種本能的、疲憊而虛弱的顫動。

他與整個世界間隔着一層藍綠色的水，所有的信號都被解讀成單純又淩亂的點與線。

忽然間他的存在裏發生了一場小型的爆炸，大量的文字與符號湧了進來，外面機器的蜂鳴尖銳地此起彼伏，所有的屏幕一瞬間都亮起，整個世界似乎都因為這個爆炸而蘇醒——

鬼魅的笑聲回蕩在水裏，把他向更絕望的地方壓制而去。

沉下去了。

沉……

“少天，少天！”

“少天！”

他被人抓着肩膀大力地搖晃，耳邊的聲音忽遠忽近，沒辦法定格來向。眼皮上像是黏附了千斤重的鐵塊，好不容易睜開，終于定格一張他十分熟悉的臉。

“你……”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麽鬼樣子，只知道喻文州看起來不太好，他伸出手去碰喻文州的臉，那些液體不知道是他自己的冷汗還是喻文州的，心髒徒勞地喘息，聲帶像是被撕裂，嘴唇張合好久，終于勉強擠出聲音。

“你……”

“你也做噩夢了是嗎……”喻文州看起來難得地懊惱，“我叫不醒你，你是被我影響的。”

“他們似乎用新的方式開始找我了。”

“大量嘈雜無意義的信號，總有一個……能連接上那個頻段。”

他因為這句話忽然驚醒，将喻文州的手腕抓得死緊。

是的他終于回到了現實。

這一年他們都是十五歲，冬天剛剛來臨。